《风起海上1930》伊六三

63、第 63 章

　　天色微暗后，沈振声如约一个人出现在了东郊一个僻静的仓库外。这个仓库似乎是一个被废弃的工厂，仓库的门也只堪堪虚挂着一条铁链，随便一拽就掉了下来，沈振声很顺利地便步入仓库里。这里显然很久没有人打扫过，早就生了密麻的蛛网，不知道是什么人才会躲在这样阴暗丛生的地方。
　　再往里走去，在一累累木箱子的后面，忽然大片光亮透了出来，像是电影片场里用来打光的那种热灯。刚适应了仓库里的黑暗，沈振声的眼睛一时有些不适，他眯了眯眼才看清，两道巨大的热灯下，聂江风和何兆文被绑在地上，嘴里还塞着一个布条。在他们的身边，四五个蒙着黑布的男子拿着手枪站在一旁。
　　在沈振声看清了被绑在地上的聂江风同时，聂江风也看到了逐渐在光影里清晰起来的那个挺拔的身影。他拼命地挣扎起来，喉咙里模模糊糊地发出着一个呜呜呜的音节，他那双总也是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惊恐和担忧。而他身边的何兆文就显得镇定多了，只是对于沈振声当真一个人出现他似乎也有一丝的惊讶。
　　“沈老板，幸会幸会。”
　　蒙面的人在确认了来人确实是沈振声并且没有其他随从后，其中的一个人出声了，这人虽然只露出了眼睛和额头，可他从沈振声踏入仓库的那一刻起眼里就漾起了一种兴奋又疯狂的神采：“真没想到，沈老板居然当真自己一个人来了，不愧是申城的华商会长，大气。”
　　沈振声只瞥了那人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只是依然上下打量着聂江风的状况，在确认他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后，用眼神微微安抚着示意他不用担心。
　　见沈振声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还在一步步往他们这边靠近，带头的蒙面人把枪口抵在聂江风的脑袋上说：“他们说的果然没错，沈老板果然很心疼这位小公子，子弹不长眼，沈老板最好不要再过来了，要是伤了这位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就不好了。”
　　那把抵在聂江风头上的枪让沈振声眼里的浓郁更甚，他狠狠在嘴里咬紧了牙关，才克制住自己上去废了那人的手腕的冲动。他把凌厉的目光转到绑匪身上，不易察觉地深吸了口气，从旁边拉过一个木箱，坐在了那些人对面，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盒香烟，和他平日里坐在自己的那张红木大桌前并无二致，道：“各位兄弟辛苦了，今天我沈振声孤身一个人来，怎么也不是你们的对手，不用那么紧张，咱们有话好好说。道儿上的人都知道我沈振声不是个吝啬的人，有什么需要不妨说出来。“
　　“您瞧瞧，不愧是申城最有实力的商人，我就知道沈老板一定能满足我们的要求。”沈振声既然摆开了架势要跟他们谈，那土匪头子便也收回了枪，坐在沈振声对面的箱子上，说：“其实也没别的，就是我们的一位主顾用一份振声船行抵押书换了一笔欠资，可有人却说这签名是假的，我们也没怎么见过世面，想来想去唯有把沈老板请来亲自确认一下才敢收货。只要沈老板亲自确认了这份抵押书，再按上您的手印，我保证，您的两位朋友，一根汗毛都不会少。”
　　带头的绑匪点头示意，另一个蒙面人便将一份文件递给沈振声。
　　沈振声虽然已经料到这件事和何兆文让聂江风去盗用自己私章的事情有关，却没料到这些绑匪手中拿到的抵押书上并没有自己的私章，反倒有一个自己的签名。这三个字写作的习惯从字形上看的确很他，可是只要和他们沈氏往来密切的商行老板拿着往日他真正的签名仔细对比就能看出，这份抵押书上签名的人显然力道不足，仅是模仿了形体却仿造不出沈振声签名时候笔下的恣意，这分明就是一份伪造的签名。
　　这个签名是谁写的，不消多说沈振声的心里已经把一切想明白了。当日聂江风并没有在抵押书上盖上自己的私章，为了应付何兆文地下钱庄的事情，便伪造了一个自己的签名，这个签名做的很是巧妙，何家和沈氏直接的文书往来很少，何家的人急于应付眼前难关，自然不会想到去找沈振声往日的签名来对比，这份签名只有到了当真想动沈氏产业的人手中，真是想借此牟利时才会被与沈氏有利益关系的商户才会发现问题。
　　沈振声装似不满地向聂江风看去，只是这眼光里的安抚之意两个人的心里都清楚。聂江风自见到沈振声独自一人来到这仓库后又没有办法让他能够脱离险境便陷入了自责的心态中，此时那些绑匪拿出了他伪造的签名文书，他更是觉得是自己的自作主张害沈振声和沈氏都面临了这样大的危机，眼里更是恹恹不振，又是焦急又是委屈。此时沈振声向他看来，他知道沈振声只一眼便知道这签名是伪造的，若不是他和何兆文两人被抓了，船厂根本就没有任何危险。
　　可现在，沈振声既然来了，哪怕是要认了这份签名他也会救他们二人的。
　　聂江风嘴上不能言语，眼里的自责和委屈，沈振声看得清清楚楚。他想上前去把人乖乖地揽进自己的怀里，像以前那样让他不要害怕，把一切交给自己，相信自己就可以。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有没有这个资格。沈振声从来就不认为聂江风会在知道后果的情况下做出对自己不利对事情，但是他没有信心，在他心中何兆文到底是什么样的位置，他对自己究竟是出于感激自己几次对出手相救，还是真正对自己倾心相许。
　　人的贪念是无尽的，原来只希望他能看到自己，尝过了被他看在眼里的滋味，就想要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只为自己笑，为自己哭，要他的世界里一丝一毫都不要分给别人。想到此处，只余无奈。沈振声收回目光，冷笑一声，举着手中的文件道：“原来你们费尽心机，看中的就是我的船行。你们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沈老板，你也知道这道上的规矩，我们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要是漏了主儿，我们以后在道上也就别混了。”
　　“哦？漏了主儿在道上不？那卖国求荣、内外勾结的事情就混的下去了？”
　　“你什么意思？”？”
　　沈振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烟丢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熄了后，朝聂江风和何兆文的方向走去。那些蒙面人都显得紧张了起来，不知道沈振声意欲何为。
　　沈振声停在两人的面前，转低声过身对那帮蒙面对人说：“你们…洪是青帮的人吧。”
　　几个蒙面人显然都是大惊失色，带头那人刚才放下的枪又再次举了起来，只是这次，他对着的是沈振声：“你不用做这些没用的猜测了，想要平安离开这里，赶紧按上手印。”
　　沈振声心里对笃定又多了积分，慢慢从口袋中又抽出了一支烟，气定神闲地点燃，“这些年，我沈振声得罪过的人也不少了，你什么时候听过，我因为这种事被谁威胁本来嘛，为了一个小宠物，让我出点钱赎了他也不是不可以，可惜我自己养的小宠物和我的‘好朋友’背着我勾搭上了，你们觉得我会为了这两个不识好歹的人放弃我幸幸苦苦经营起来的船行吗？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去彩云天打听打听，就在你们绑了他们的那天，我在彩云天是怎么教训他们的。”
　　他字字句句说得这么清淡冷静，一时间绑匪也怔在那里，幕后的老板告诉他只要用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威胁沈振声，他一定什么都会答应，他当时就觉得不敢相信，沈振声在黑白两道上的冷血手段他们也不是没有听过，这么个文文弱弱的男人真能让沈振声乖乖听话么。如今沈振声这么一唬，他就更加动摇了，毕竟一个振声船行落到谁的手中不够吃一辈子的，这份抵押书上的签名又是伪造的，沈振声实在不可能当真放弃船行啊？
　　他身后的聂江风也蓦地抬起头来。虽然他明知道沈振声有可能是为了救自己而这么说的，可是这几句话听在耳朵里，仿佛一盆冰水泼下来，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他既怕沈振声说的是真话，又怕他说的是假话。
　　在这个仓库里被绑了一天一夜，此时受着身体与心理双重煎熬的聂江风才真正感觉要到有些坚持不住了。
　　那领头人游移的视线从聂江风身上上下下打量了几次，这个小子长得确实是比女孩看着还要白净，可再怎么样也没有千娇百媚的女孩子好呀。沈振声那语气更让他对此时手中最大的筹码究竟价值几何有些心虚，于是又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何兆文。
　　忽然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聂江风的脸上，其实倒并未使上多大的力气，只是聂江风好多天来都没有休息好，这两日的情绪又大起大落，被这么一打直接就扑倒在了地上。
　　“小风！”一直被绑在聂江风旁边不做声的何兆文赶紧扑上去检查聂江风的状况，他自己也被绑着，只能用眼神打量聂江风的状况，朝那些匪徒不善地警告去。
　　那为首的蒙面人大概也是没料到聂江风这样不禁打，这么轻轻一动，也显些要昏厥过去，被何兆文一吼，只得赶紧让手下的人把聂江风扶了起来。
　　这下沈振声是当真怒了，他压抑不住自己颤抖的手，把烟甩到离他最近的蒙面人身上，脸色简直堪比地狱的厉鬼：
　　“你敢让他掉一根汗毛，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死无葬生之地。”
　　沈振声词目欲裂，咬着后槽牙狠狠地对那些人威吓道。
　　虽然心下十分恐惧，那领头人下意识地往仓库后方看了一眼，强自镇定地嘿嘿笑道：“真不愧是沈老板，差点就被您唬住了。可是您若是真的不在乎，今天就根本不会来。”
　　“从进了门，沈老板下意识就先确认了这位聂小公子的安全，跟您说实话，我就是想吓一吓您，根本没使劲，谁知道这位小公子这么不经打。您只怕是心里早就心疼得不行了吧。不过您要说您真不在乎他，也行，老二，来，先把这位聂公子漂亮的手指给剁下来，听说沈老板最爱剁人手指了。”
　　聂江风这时刚恍恍惚惚地清醒过来，听到这话仍然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他已经意识到沈振声是为了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才假装不在乎他的，他怕自己此时要是显得太过害怕会扰乱了沈振声。
　　何兆文更是惊讶，急忙又从喉咙发出了几声叫嚷。
　　可他的声音除了沈振声外似乎并没有被谁听进去，另个蒙面人听了老大的吩咐便从屁股后头掏出了一把小刀，恶狠狠地朝聂江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