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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假面 ...

  •   为了今晚的活动,闻人婕在下班后特意去买了一套衣服。说来惭愧,她的日常服饰只有两种:黑、白、深蓝的工作套装,和休闲到了只能出门买菜倒垃圾的运动服。
      此外,Lilian Wong会定期给她发置装费,用来买那些“约会”时穿的衣服,那些衣服会因客户提供的被委托对象的审美趣味而有着很大的不同,所以,有时是很便宜但纯情至极的白色棉布裙,有时却是昂贵到了乍舌地步的顶级名牌,还有时不得不穿得风骚露骨些,而最别具趣味的,就是那些COS系的制服了。不过总的来说,闻人婕觉得用对的衣服取悦男人是件较容易的事,但要征服同性的目光,就难了。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上述“约会”时穿的衣服,在每次结束业务后,必须要扔掉,不能再穿。所以,对她来说,那些衣服就和戏服一样,完全不在日常穿着的范围内。
      今天,她要扮演的角色,是那个每日缩在仓库般的办公室内深居简出的女人,人人都知她复姓闻人单名一个婕字——换句话说,这是她的公开身份,这次扮演的,就是真实的自己。
      而真实的自己该有怎样的审美取好和品位?她却忽然迷惑了。
      就像谎言说了一百遍假的也成真,扮演小三和泼妇久了,是否潜移默化间,她的一举一动和气质已经成为了“她们”?成为了自己最不屑的那类人……

      活动虽然选在市中心的繁华地带,楼下便是行人接踵、灯明如昼,但顺着观光电梯徐徐上升,将所有喧闹景象化为眼底一片星星点点,随之而来的,是与耸立在寸土黄金地段的摩天大楼成正比的高处不胜寒。
      在夜里,乘着电梯上行,闻人婕觉得,和加班的感觉太像。因为像在加班,所以,不那么令人心情舒畅。
      来到举办活动的那一层,待到电梯门一开,眼前黑魆魆一片,除了前方的荧光指示牌,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指示牌上写着:女宾向左,男宾向右。
      不知是否巧合,闻人婕乘的这班电梯,统共只有她一人。她这才想起,走进这座大楼后不久,就有服务生将她引向指定的电梯,现在想来,估计是为了让男宾女宾分道而上,从而保持彼此的神秘感。至于为何没有别的女宾和自己顺路,莫非,是参加的人太少的缘故?
      在她左转,于黑暗中边走边想地来到女宾入口处后,她将发现自己只想对了一半。
      一个戴着礼服假面的女工作人员冲她甜甜一笑,那笑容有些像Fiona,又似乎不是。签到完毕后,对方发给她一副白纸面具,上面除了两个窟窿外什么都没有,然后又给了她一支黑色的马克笔。
      “可以画上你喜欢的脸,人物的、动物的,都可以。也可以写上你想写的话,描述你的性格、你的心声,或者是,你的择偶要求,只要是你认为可以表现自己的。但只有这么一支黑色的笔,不管你想写什么还是想画什么,都只有黑白之选。”
      “必须要画点什么吗?”
      “不画也可以,那就是一张白纸了,这里叫‘无脸者’。”
      说着,女工作人员掩嘴一笑,然后伸手,指出画面具的方位——窄窄的入口处设了一个小台子,台上放着一盏灯。
      “只能画一次哦,画完请将笔留下。”
      闻人婕走到台子前,咬着笔想了一想,她不擅长画画,也不想写什么内心独白,做无脸者倒没什么所谓,但什么都不画的确显得过于苍白。毫无疑问,这面具上将要呈现的东西,无论是画还是文字,代表的即是本人,关乎性格、关乎背景、关乎价值观。今天她要做的是真实的自己,或者说,是她以为真实的自己,那么,那么……
      她于是在两个窟窿的中间画了一个十字。
      将笔还给工作人员,戴着两眼中夹着一个十字的白色面具,闻人婕走进了会场。
      暧昧的蓝调音乐游走在耳畔,明灭不定的簇簇火苗映出与会者的轮廓,一张张惨白的面具此刻显得尤为狰狞。
      闻人婕显然比谁到得都晚,她一踏入会场,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她——
      啊!她在心底惊呼,好在没有喊出来,也没有人看得到她此时的表情。
      明明自己也戴着面具,但忽然间看到这么多惨白无表情的脸,还是会因为过份诡异而感到心惊。
      看来她低估了那家公关公司的创造力,他们成功地把她吓到了。
      闻人婕不由自主地退到角落里,众人也陆续地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继续他们之前在做的事——各自寻找目标,进行一对一交谈。
      独自缩在角落里观察这场名为“联谊”的奇怪活动,闻人婕渐渐明白了在面具上写些什么的重要性。说实话,这里的每个与会者,无论男女,也无论高矮,从身材到着装,都可以拿到70分以上,除了她自己。为了做一次真正的自己,为了与在工作中虚与委蛇的闻人婕区别开来,她决定退回到大学时代,所以她穿了一件极普通的格子棉衬衫和一条深色牛仔裤,配上一根闪闪的廉价项链,登了一双介于正式与休闲之间的短靴。这样的穿法走在街上毫不突兀,可到了这里,却让她成了另类。眼前的男男女女,没有一个不是身着西装或精致小礼服,他们如同约好了一样,虽然互不清楚彼此的长相,却在形象上完成了登对。也正因如此,既然形象已无可挑剔,每个人看起来似乎都不错,反而导致个性模糊,于是遮住脸庞的那张白纸面具,就成了各自的终极宣言。
      果真有人妙笔生花,用同样的黑笔在面具上画出逼真的肖像,有的则将面具绘成戏曲脸谱或诸如罗刹神之类的古典面具。这部分人显然有着深厚的美术功底,但却缺少创新性,过于实在。这群人的人数极少,且清一色为男性。
      而对美术略懂一二但画技不精的人就多了,男女都有,并以女性为主。有画卡通脸的,也有画得天马行空极为抽象的,还有好几人画了阴阳脸,更有在面具上认真地画上花花草草及可爱的小动物的……
      兼具画功与设计感的面具是最受欢迎的一群,闻人婕大致观察了一下,这部分人为男女各半,灵感各不同,画出来的效果也各有千秋,共同点是他们将面具的风格与自身装扮融为一体,既是搭配,也是点缀。
      在面具上写字恐怕是最无奈之举,但凡懂点绘画的人都不会这么做,闻人婕数了下,还真有十来个人选择用字来表达心声。而这些人,也可算是大俗到了极致的一群,因为他们不是在面具上标明自己多有钱多有地位或写上一段相亲广告里才有的煽情之词,就是极为凶猛地写下类如“牛X”“大奸大恶”“顶”这样看似彪悍实则无厘头的话。
      而像闻人婕一样,既不善于画画也不愿意写字的,也是相当可观的一批人。这其中,无脸者占去1/3,其余人,则多多少少会在面具上画上几个标志,看上去可有可无,又像是在暗喻着什么。
      就这样默默观察了许久,间中虽也有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但几乎无一例外地,他们最终都选择了跳过。看着眼前的男男女女戴着各自的面具轻歌漫步、俩俩私语,闻人婕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掉入了一个玩偶世界,周围并没有人,只是批量生产的木偶罢了。
      这样看着想着,想着看着,淹没在一圈假相中的她,越来越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眩,然后她抬起停滞已久的步伐,决定踏破虚幻,离开这令人压抑的现场。
      然而她刚一转身,才挪动了不到一步的距离,一张同样煞白的面具横亘在她面前,拦住了她。
      这人和会场里的其他男宾一样,西装笔挺,手持酒杯,简单化、批量化、表面化。
      乍看过去,他似乎是个无脸者,但若像闻人婕这样与他面对面地近距离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在位于面具太阳穴的部位画了对称的两笔,线条干净利落,却很难看懂其意义所在。
      “好戏就要开场了,这时候走可不太好。”他说,然后微微抬起面具,啜了一口红酒,酒杯下,微翘的下巴仰起,喉结涌动间,一股嘲讽的笑意透过玻璃杯隐约呈现,看得人心惊迷乱。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说不定……我只是打算过去拿杯酒,或者,找人聊聊天。”闻人婕反问。
      “不,不可能。”他耸耸肩,“这场子里的人除了咱们俩,都已完成配对,就等真相大白了。”
      “真相大白?”
      “嗯。哈!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故作镇定呢。”
      虽然被对方看了出来,但好在有面具遮掩,闻人婕倒也不觉得窘迫,既然已经做了白痴,她索性白痴到底,于是问:“看来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我穿的和大家这么格格不入,还不如走了好,你又何必拦下我?”
      “你穿成这样,确实会因此受到冷遇,但很快你就会发现,和后面的闹剧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那些因为你的衣着或面具而绕开你的人,很快就会后悔。
      “你怎么知道?你难道是举办者吗?”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你和我只要安心地站在这里静观其变就好。”他说着,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姿态绅士而优雅,“自由选择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灯光一亮,一切就会揭晓。”
      闻人婕疑惑地抬头看着他,他比她高出约莫大半个头,面具一侧的那一笔清晰可见,此时他眼观前方,昏黄的光线和面具也遮不住他清洌的目光,如此灼灼生辉、笃定从容,在那人之后,她再未见过。
      “你看得懂我的面具?”她问,试探的眼波幽幽流转,他却没有看她。
      “如果猜得没错,在你心底,一定藏着一个既恨又爱、想要忘却但又无法忘却的人。”
      前方此时传来清数倒计时的声音,喁喁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众人屏住呼吸。
      见闻人婕没有说话,他忽然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问:“我说的没错吧?”
      “你认识我?”
      7、6、5……
      “也许认识,也许……”
      “什么?”
      3、2、1!
      嘭嘭几声,昏暗已久的会场顿时亮如白昼,晃得众人睁不开眼。
      穿戴着和入口处的工作人员相同衣服跟面具的司仪走到前方的舞台中央,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自由选择的结果已由各位选定,不可更改,接下来,就是解除面具的时刻了。
      场下浮动着一股悄然无声的期待与兴奋。
      渐渐适应眼前光亮的闻人婕情不自禁地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只见面具后的眼睛冲她弯了弯、带着笑意,但直觉却告诉她:和亮灯前的眼神相比,这不是同一个人。可是,他们戴着同样的面具、穿着同样的西装,就连别在胸前的怀表链,都是一样的……
      “请摘下彼此的面具。”
      司仪话音一落,满场响起窸窸窣窣的解面具声音,然后,此起彼伏着的,是不知饱含了惊喜还是失望的轻呼声。
      闻人婕与身边的男人几乎同时摘下面具,她匆忙地将目光投向对方,却见对方依然弯着眼睛,笑意温和而淡然,仿佛他对面具下会有怎样一张面孔这件事毫不在意,也就谈不上惊喜或失望。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虽然长得有几分可爱,也算得上帅,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不知为什么,闻人婕反而松了口气。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说话,而是一同将目光扫向其他男女——
      闻人婕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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