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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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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京,盛府。
正值三月,是霁雪苑景致最好的时候。梨花似雪,桃花带俏,每逢这时节,总能在院内林子里找到盛家小姐。三月天乍暖还寒,但盛素安宁愿披着狐裘也不愿继续憋在屋子里。
院中萦绕着袅袅琴音,只见一戴着面纱的姑娘身着粉衫罗裙,外披雪白狐裘,跪坐在凤尾琴后纤手素挑,便是盛家唯一的小姐,盛素安。左侧的石桌旁坐着一位着蓝色衣裙的少女,正两手撑着脑袋,在悠扬琴声中闭着眼睛,一脸沉醉。
一曲终了,盛素安接过身边侍女递来的手帕,细细擦拭琴弦与手指,又捡起罗裙上的一朵梨花,摆在琴边。她拂去裙摆上散落的花瓣,起身走向石桌。
那蓝衫女子叫梁梓宁,在琴声停时她就睁开眼坐直了,一脸崇拜地看着走来的翩翩佳人。“堂姐,你琴弹的可真好听!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你一半出色呀!”
盛素安伸手在她额头上一点,笑道:“你才学了几天?”又从侍女手里接过琴放到梁梓宁面前:“你且试试。若用着顺手,这把清音琴就赠予你了。”
梁梓宁也不去碰琴,而是起身福了福,笑得机灵张口就谢道:“堂姐肯割爱,那不用试都是顺手的呢。我就先谢过姐姐啦。”
梁梓宁身边的侍女偷偷翻了个白眼,眼珠子刚转回来就看到盛小姐身边的侍女白露在盯着她看,表情严肃,瞬间就噤若寒蝉不敢动作。
两人没看到侍女们私下里的交锋,亲亲热热坐下,梁梓宁让身边侍女把琴抱起来,用沉香木勺舀了些白毫银针到茶碗中,又取过脚边烧开的壶水,绕着圈浇在茶叶上,拿竹夹夹起茶盏晃了三圈,倒掉第一波茶汤,复用沸水浇淋。这第二波茶汤移到白玉茶盏中,梁梓宁将茶盏端放在掌心,举到盛素安面前,开心地讨夸赞:“堂姐你看!我这沏茶的手法可学到了几成?”
盛素安接过茶盏,白玉盏内荡着浅绿色的茶汤,品之清鲜爽甜,回味无穷。她对这堂妹向来不吝夸奖,直道:“梓宁有心了。茶中见性,人各不同。你无需做到我十成,已是梁梓宁的十分了。”
她这堂妹几年内接连丧父丧母,去岁才千里迢迢赶到夏京投奔。盛素安怜她年幼无依,平日里对她颇有照顾。梁梓宁也就爱坠在盛素安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
这倒也不出奇。盛素安总有办法让身边的人都感到舒服,这点上,倒不像是国公府娇养出来的小姐。
梁梓宁偷偷去看盛素安,发现堂姐脸上并无不喜,只是耐心地谆谆教导,也更放的开了:“堂姐说的是呢。只是我以前都是舞刀弄剑,初入夏京,想学的太多了,跟着您的步调走才能快些嘛!”
盛素安也不恼,只是好笑道:“这倒是些歪理。都随你罢。若我能似你这般舞刀弄剑,倒是挺好。”
她自小身体极弱,能活到现在全靠药汤吊着。别说习武耍枪了,前些年就连从她这院子走到大门处都吃力。盛家的武脉传奇,到她这儿,是尽数断了。
两人正闲话家常,一个娇小的女子跑进院子,刚刚到石桌旁站定,气还没喘匀就先开了口:“小姐小姐,国公爷叫您呢!让您去大书房叙话。”
盛素安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她,那侍女也不含糊,拿过来就一口喝下,旁边的白露不由出声轻咤:“白玉!你几时能稳重点!”
白玉喝完茶,冲她做了个鬼脸,道:“我跟国公爷身前的木南比速度呢!这不是比他先到了嘛!”
盛素安转头一看,笑骂她:“你这猴儿!就是欺负木南不能随意进我院子呢!”院门处,木南正由香浓领着往这儿走来。
白玉心虚地吐吐舌头,看到木南一脸无奈地又重复了一遍国公爷的命令,乖觉地自动消声。
盛素安佯瞪她一眼,让她留下送梁梓宁回去,自己带上白露与木南往正院去。
正院这处书房,早些年祖父领兵在外时,盛素安常在此随祖母学习。里间还有个小书柜,整整齐齐摆放着她儿时练笔的字画。
她的祖父,盛国公,今岁已五十有三,为了夏朝戎马半生。如今,他早已解甲归田,身上只留了个爵位,在家安闲度日。
此时,大书房里却不只盛国公一人。国公夫人与二人的独女,盛清平也在其中。
盛国公坐在主位,眉心紧蹙。今晨朝会后,圣上把他请到御书房,话里话外在打听盛素安的事。
国公夫人握着他的手轻声安慰:“既然皇上没有明说,那便是留有余地。等素素过来,先问问她的想法,再做打算不迟。”
盛国公长叹一口气,道:“当年清平早早跟我去了边关,才躲过这一劫。如今,素素一直养在夏京,早就在各方眼中。”
盛清平坐在下方,她五官大气,头发高高束在头顶,端得是英姿勃发。此刻,她将左手中的杯盏重重放下,凌厉道:“我只愿素儿安乐一生,便是这滔天的富贵,也要看我儿是否愿意!”
“放肆!这话若是传出去,就是犯上!”
“是谁惹爷爷生气啦?”大书房开着门窗,侍女们都在院子里候着,盛素安无需通报,刚进书房就听到盛国公中气十足的声音。
“素素来了!”盛国公看到孙女进来,脸色放晴,又想到什么,脸上带了些愧疚,张张口一时没有出声。
盛素安却惊喜地发现娘亲居然也在:“娘?您早上不是去了城外皇观里为爹续长明灯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盛清平看着柔弱可人的女儿,深觉不能将她送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家。她拉过女儿,解释道:“我还没到就被你祖父的人给追回来了!素儿,你可见过太子?”
盛素安一片茫然。她身体不好整个夏京皆知,寻常京中的赏花会倒也有邀请她,但她十次里只去上一两次,也从未与太子打过照面。
国公夫人看女儿问的太直白,孙女都愣住了。她走下去,把两个宝贝按到各自座位上,细细道来:“今日,皇上召你祖父觐见,着重问了问你的情况,有无婚约,有无心上人,还提了两句太子。你祖父一想,如今太子已到了选妃的年纪。陛下此时提到你,怕是有些赐婚的意思。”
盛素安还是不解。在夏京中,她容貌不是最出挑的,才情诗作不是流传最广的,家世虽不差,但盛家人丁凋零,老国公赋闲在家,清平将军独身在军中,虽然盛家声望犹在,但比不上别的尚书宰辅,既有朝中势力相帮,又有外家派系扶持,能让太子内外无忧。她实在想不透,皇上为何会惦记上她?图她体弱易死好换人吗?
她疑惑地问祖母:“可是,我们盛家,向来都是护国武将一脉,从未参与过后宫之事,皇上怎会突然生出这种想法?”
“就是这样才好。”盛国公接道:“我盛家忠君护国,没有那些朝中人的花花肠子,日后太子不会有外戚掌权的担忧。且大夏立国不足三十载,仍对军中多有依赖。那太子不是个能领兵的,身后可不是要有只精兵强将支持!”
国公夫人也接道:“盛家自元帝起传承至今,历经朝代变迭而不改守护万民之心。皇家早有与盛家结姻亲的念头。二十年前,先皇后去世,皇上就提过要让你娘入宫。”
盛素安惊讶地看向母亲。她的父亲只是个一步步晋升上来的寒门将领,二人矢志不渝情比金坚,父亲为救母亲丧命沙场,母亲为给父亲报仇几年不下战场,以断臂为代价终于手刃敌人。她从来不知道母亲竟还差点入宫为后!
盛清平迎着女儿的目光,平静开口:“确有此事。当年,我亲自入宫请罪,拒绝了陛下的厚待。我以盛家血脉不绝为名,求陛下放我去战场磨练,这才遇到了你父亲,有了你。”
盛国公一拍椅背,豪气道:“在军中,在雍北,在司南,盛家的声望比之皇族更甚。这也是前朝要对盛家动手的愿因。如今,我后退一步,才换来陛下的全心信任。”盛国公慈爱地安抚孙女:“但,这些无需你担心。我盛金铭的孙女,当然能选她想要的生活。”
“素素,告诉祖父,你愿意进东宫吗?”
盛素安渐渐冷静下来,圣旨未下,她有至亲之人撑腰,还有选择余地。
盛家是武将传家,然而盛家这一代只有盛素安一个,却是先天体弱,经脉不通。她此生与武无缘,不能像祖父,父母一样上阵杀敌。她曾为此内疚,怨念,却终归释然,自小就跟着祖母在夏京,不能拿枪就握笔执棋,不便出京就遍览群书,这世上总有适合她的活法。现在也一样。
她收起情绪,抬起头:“祖父,容我想想。”
“不急,你先细想两日,我的素素,这头一份尊荣拿得,若想平遂一生必也使得,但看你的意愿。”
盛素安点头,她何其有幸,能有这样护她爱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