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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放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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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女儿?”我转头朝四周看了看,“叫谁?”
她小心翼翼地迈出一只脚往前:“我们知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们计——”
我起手一鞭抽在他们脚边,吓得她赶紧缩回男子身后。
“不敢当,我心眼儿小,记仇。”
“不过……”女子揭下假面,露出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你是如何认出我们的?”她眉眼间流转着少女的娇俏神韵,一颦一笑都与当初离开时别无二致。
九年间我幻想过各种重逢的场景:温馨的,凄凉的,反目成仇,甚至是天人永隔,但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滑稽可笑的场合。
男子也随之取下皮面,剑眉星目,英姿俊逸,潇洒不减当年。
一双璧人,登对得很。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毒药,他们往外吐都来不及,你们两个倒好,吃得眉飞色舞,生怕毒不死。”我嫌弃地皱紧眉头。
他们俩一个贪玩,一个纵容,兴致上来时恐怕比白苏和紫菀还幼稚。
其实在遇到我娘之前,我爹原不是这般胡闹的性子。
杀手嘛,拿人钱财,做些冷血之事,没有家人,更不可能有什么朋友,成天板着一张俊脸,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闹得江湖人心惶惶。我娘偏是个爱惹事的,听闻有这么个厉害人物,居然胆大包天地跑去偷了雇主交予他的信物,被他发现后追杀了一路。然而我娘别的本事不行,轻功却是一绝,两人你追我跑,数月下来难分输赢。
猫捉老鼠的过程固然乏味,但我娘没事总爱在我爹耳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我爹一向寡言,就安安静静地听着,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身边跟着个挂件。后来成了婚,我爹愈发宠着我娘,总是任由她到处捣乱,还光明正大地保驾护航,夫妻俩联手变成了江湖第一大患。当初若不是我娘提出想去游山玩水,只怕这几年还轮不到我来当这个恶人。
陆续有人凭记忆认出了江湖上失踪多年的“玉面罗刹”和“鬼手神偷”,骚动四起,才刚安宁了不到一炷香的局势又掀起了波澜,毕竟我一个人就把他们耍得团团转,如今我们一家三口齐聚一堂,这要是兴风作浪起来,江湖危矣。
我抬手把鞭子递给一旁的暮雪,爹娘这才松了口气,大摇大摆地朝我走来。
守卫们战战兢兢,左右为难,眼看这情形似乎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爹娘的真容只有极少数在谷中待得久的人见过,年轻守卫多是我后招进来的,并不认得传说中的从未露过面的老爷和夫人。
暮雪见状,屏退守卫,收好惊雷鞭,自己也退到后方。
裴忘这个外人却未回避,我正想提醒他不要插足别人的家庭,他竟然主动打起了招呼:“叔父,婶母。”
“叔……”我先是一愣,继而想起了什么。
……难道他所说的“叔叔婶婶”就是我爹和我娘?!可他们何时照顾过他?
娘挽着爹,脸上洋溢着亲切的微笑,毫不生分地回道:“世儿,咱们也许久未见了吧?”
世儿……??
世……
——“上面的字是我原本的名字。”
——“这是我爹刻的,名字是我娘取的。”
——“大概是希望我能安安稳稳地活在这凡尘俗世之中吧。”
我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令人胆寒的冷笑。
所有的一切终于连成了一个环。
“原来是你。”我没好气地说道。
裴忘从我的表情里读出了几分不悦,自知理屈,乖乖闭嘴听训。
当年爹娘将他带回谷中,定是见他可怜,想给他一个容身之处,怎料我一心争风吃醋,处处针对他,最后还把他逼走了,这么想想,倒像是我在胡搅蛮缠。
我消了气,甚至还产生了些许内疚。
“骗了我这么久,不说句话?”
他欲言又止,酝酿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我以为之前我说得够明显了,谁能想到你会完全没发现。”
说什么了?不就说了个名字的来历吗……好端端地谁会把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想到一块儿去……
我爹欣慰地点了点头:“你们俩感情好我们就放心了,看来可以挑个日子尽快成婚了。”
“对呀,我跟你爹还一直担心你们合不来呢。”
“……成什么婚?”我愣了愣。
娘抬头和爹对望了一眼,看着我说道:“信里不是写了吗?”
“什么信——”
话未说完,我想起来了,是那封被我直接扔进灶膛烧得灰都不剩的信。
“我们这趟回来就是专程替你们筹备婚事的,你齐伯伯不日便要过来,到时候咱们这儿就热闹了。”
“对了柔儿,去看看我们地窖的酒?”
“走!”
他们两个自说自话,说完牵着手跑得比兔子还快,根本没想着搭理我,也根本不在乎什么毒药不毒药的。
“哎什么婚……”
什么婚事???
我看着他们俩欢天喜地的背影,积攒多年的思念瞬间变成了暴怒:这两人还不如别回来!回来就给我添堵!
我捏紧拳头暂时忍下这口气,平复了心情,先解决眼前的事。
天边渐渐开始泛白,曦光氤氲,燕雀出巢,也该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了。
我回身看向众人,他们自身尚且难保,哪还有闲心去管别的。
“能不能都别哭丧着脸了?一个个跟死了爹娘似的。”我话里带刺,“有解药。”
“解药”二字效果堪比解药本身,大家的目光再次聚向我。
“我已经把解药分别放在了你们各派的某个地方,你们刚刚吃下去的是什么颜色,对应的解药就是什么颜色,若是不小心记错了或是吃错了,那可就真的没救了。”
显然有部分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服下毒药的,想必正眼都没瞧过自己吞下去的药丸,此时这些人脸上尽是恍惚,怕是想剖开自己的肚子重新检查一遍。
“药效发作有快有慢,有的药可能是三个月,有的也可能只有三日。我替你们着想,在每个藏药处都留了关于下一个地点的线索,我会告诉你们一个起点,接下来你们就可以按照提示去逐个寻找。应该不难吧?”
不少人都重拾希望,浑浊的眼睛也跟着清亮起来。
我看着萎靡不振的颜放,浅笑说道:“这第一个地方,相信颜掌门最是熟悉。”
颜放警惕且心虚地盯着我,恨不能用眼神将我千刀万剐。
“玄剑派的校场边有一座石亭,解药就藏在亭子底下,大家跟随颜掌门便能找到。”我赏玩着颜放的恐慌神情,“每一处的药量都有限,所以你们要抓紧时间,先到先得。”
为了确保计划顺利,那间密室里的药是我亲自送去的。颜放行事谨慎,他明知我进过密室看到了他的秘密,绝不会再将那些罪证继续留在密室中,等我过去的时候,密室里果然空无一物。我搜遍整个玄剑派,在段如尘房中搜出了被他转移的所有东西。
老狐狸算无遗策,这一招相当稳妥,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翻一个已走之人的房间,即便被发现,他也能将罪责全部推给段如尘,总之横竖牵连不到他。
不过他唯独算漏了我。
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连夜将东西又运回密室,鉴于他生性多疑,我还特意安排了几人留守待命,以防有变,好在直到他下山都未曾察觉。
这些急等着解药救命的人不会给他时间准备,一旦密室的门被开启,他这些年的精心筹划就会公之于众。
“尉迟统领,有劳你替我送客。”我仍旧十分客气。
尉迟丰早就厌烦了这份差事,巴不得快些回去复命,听凭一个小姑娘呼来喝去无疑比让他挨上几鞭子还难受。
黑羽卫有序押送他们出谷,尉迟丰满意地跟在最后,脚步都变得轻盈了。
韩廷鬼鬼祟祟混在人群里一同离开,以为我把他忘了,心中窃喜,却没想过以他现今的处境,出去之后只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日子并不会好过。
而其他人,怕也是高兴得太早。
每一个藏药处我还顺便留了一些“好东西”。人在江湖,家家总有那么一两桩不可告人的秘事,我偏要让他们亲手把那些见不得光的趣闻翻出来晒一晒,人人共赏。
好戏才刚要开场。
一个月后的武林会是何等热闹,想想都期待不已。
目送长队浩浩荡荡离去,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婚事?我?和裴忘?我们俩有什么——
等等……
……
我扭头看着裴忘:“你说的‘未过门的妻子’是……”
“终于想到了?”他憋着笑,如释重负,似乎一直在等我的这句话。“那日在溪边,我说了那么久,就差报出你的名字了。”
原来“说得够明显了”指的是这个。
自幼相识,被讨厌,被欺负,悄悄离开,这些都是与我有关的事情,却也都是我从未想过会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我……”
我乍地两眼发昏,想说的话停在嘴边,双腿一软,剑从手里滑落,身子沉沉地向后倒去,裴忘慌忙从侧面扶住我。
虽是以毒攻毒,但药量的不完全对等导致逆元丹仍有余毒在我体内,我的身体强撑了太久,大抵是一下子松懈了,这会儿才有所反应。
我靠在他手臂上,有气无力地笑笑:“不打紧……都说了死不了……”
他弯下腰,右手托住我的后背,左手穿过我的腿弯将我横抱起来,快步走回房中。
“打盆水来,还有金创药和细布。”他把我轻放在床上,替我脱掉靴子,对匆匆跟来的暮雪说道。
我倚坐在床边,垂眸看着他。他埋头蹲在床前,解开我腿上的布条,褪去罗袜,向上捋起裤腿,我浑身一震,指甲紧紧抠住床沿——伤口没有及时清理,已经与贴身的布料粘连在一起,稍微触碰便能感觉到皮肉的撕扯。
暮雪带着丫鬟取了要用的东西来,然后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随时待命。我打发外面的守卫回去休息,她安排好了事宜,自己却坚持要留下。这丫头平日听话,犟起来也是个难缠的主,我没力气同她争,只好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