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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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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打小一起过了十年,赵铁锤的脑瓜子有几斤几两,向远一清二楚,这个小子论起吃可以横扫隐龙山离宫,要他动动脑子,那可难。所以说多了,说复杂了,等于没说,他只深深地看着赵铁锤,等待答复。
赵铁锤眨巴眨巴眼睛,使劲点点头,向远这才松开手:“你什么也别问,按我说的做。”
赵铁锤自己用两只手压住嘴,脑袋晃得象风车,示意明白。向远深吸一口气,把一个小包袱塞给赵铁锤:“明儿还是这个时辰,还在这里,我领你出去。你会赶马车,救了王爷就往北走,一直走别回头,等我去找你们。包袱里是银票和银子,一定要收好。记住了没有?重复一遍。”
赵铁锤哆嗦着,但是极兴奋又有点害怕,声音都在打抖:“明儿,这个时辰,还在这里,救了王爷赶马车往北走,等你找我们。银票和银子。记住了!”
向远在赵铁锤肩上用力一拍,拍得他一个趔趄,转身鬼魅一般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赵铁锤只觉得这是一场梦,低头看看手里的包袱,再使劲在手指头上咬了一口,钻心的疼痛让他反而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心里藏着事,第二天看谁都仿佛有鬼,赵铁锤提心吊胆地捱过十二个时辰,晚饭的时候一扫平时恹恹的模样,吃了三个大馒头喝了两碗稠粥,要救王爷就得吃饱了才有力气不是吗。但是吃太多了,到了预定时间到了预定地点,向远出现的时候赵铁锤还在一下一下地打着饱嗝。
一个太监,身无长物,抬起脚来就能走,什么也不用收拾。银票用油纸包好贴身收着,一些散碎银子藏在腰间和袖子里,赵铁锤跟着向远在面积巨大的宁王府里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高大的府墙边,被夹着腾越过去,出去后沿着街边的阴暗处疾行一会儿,就到了城墙边。
赵铁锤以前只知道向远的武功高,但没想到有这么高,他一个人还带着个人,只用一只飞爪就很轻松地出了城,一点没惊动城墙上的守军。但是这一番高来高去让赵铁锤一肚子的馒头和稠粥开始翻搅,落地后险些没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动静。
出城二里,一处稀疏的松林里停着一车一马,从车里取出一套衣服让赵铁锤换上,向远再次重复了一遍昨天晚上说过的话:“一直往北走,见不到我就别停。”
赵铁锤有点不确定:“要不要先商量好,我给你留点什么记号。”
“不用,我有办法找到你们,你只管往北就行了。”
“我记着了,小向,你放心……你可快点儿来找我们……”
向远极难得极难得地对着赵铁锤露出了一个笑模样:“我去带王爷来,你等着我,别睡着,王爷一到立刻出发。”
向远的速度太快,很快地,这片松林里就剩下了赵铁锤一个人,他在车边站了一会,拍了一会儿马屁跟马拉拉交情以便等会儿逃命,然后听着四下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怪声,心直提到嗓子眼,小腿肚子都吓得颤动。
揭开车帘,里头铺着厚厚的褥子,王爷一会儿坐在上头应该不会太硌。还有两个大包袱,想来应该是衣服鞋子之类的东西,然后还有两只大大的食盒,打开来时,有一盒里头还冒着烟。赵铁锤深深为自己之前对向远的埋怨感到羞愧,这个小向,没让王爷白喜欢一场。
只是王爷怎么又活了?那天那个血葫芦一样的王爷是谁?赵铁锤换好衣服,怕把车里的褥子蹭脏了一会儿被王爷说,就蹲在车轮边,抠着地费劲地琢磨心里的疑惑。要是真有人要害王爷,那么第一时间不是应该赶紧去找皇上和安亲王吗?打虎还亲兄弟呢,就这样黑灯瞎火地往北跑,跑去哪儿?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北胡国去了怎么办?那儿的人都是野人,红眉毛绿眼睛血盆大口,吃生肉吃小孩,喝血象喝酒,王爷这样的,不够人家一盘菜。
但是小向从小就聪明,脑瓜子够用,他说的话好象从来都没有错过,不管怎么样先按他说的办,是对是错王爷自会去分辨,不用他这个净了茬的小太监多费心,还是先想好怎么侍候好王爷吧。
离开宁王府的时候刚过子时,赵铁锤在车轮边蹲了好半天,人影子不见鬼影子也不见,瞅瞅天上的月亮已经走了好大一截,估摸着应该已经是丑时了。赵铁锤蹲得腿麻脚麻,站起来围着马车转了十好几圈,眼睛一直盯着小向离开的方向,嘴里情不自禁开始念起阿弥陀佛。
夜鸟飞过头顶,嘎的拖出长长一声,赵铁锤全身的汗毛竖起来,自己胡噜着胳臂,使劲把心往下咽。好不容易,真的是好不容易,远远看着有人向自己奔来。要说小向的两条腿是怎么长的呢?同样的人,怎么能跑得比狗还快。
向远一直奔行到马车边才停下脚步,再也压不住的一股腥甜猛地从口中喷出,一团鲜血吐在了地下,他反手用袖子擦擦嘴角,把怀里的人放下来,使劲搂一搂,低下头去看着元琅早已经煞白的小脸。
赵铁锤觉得哪儿不对劲,但没看出来。他立在一边,看着向远亲吻着王爷的额头,对王爷说有他在什么都别怕,现在来不及赘言,要赶紧逃命。王爷横起来象只螃蟹,其实胆子也小,呜呜地哭着抓住向远不肯丢手,还是向远咬紧牙关抱起她硬塞进了车里,然后踢一脚赵铁锤,让他赶紧驾马北行。
元琅栽进车里,爬起来扑到帘外,手抓着车架子,泪如雨下:“小向,你别丢下我……”
向远实在忍不住,过去再度拥住了痛哭的元琅。宽阔的胸膛因为酸楚而上下起伏,从他喉间逸出的喘息声听在元琅耳中,她跪立起,搂住向远的脖子,象他曾经做过的那样,把嘴唇印在了他的唇上:“小向你别回去了,咱们一起走……”
吮着她带泪的低语,向远终于狠狠心,把元琅推回车里:“等着我,很快,我很快就来。”
赵铁锤擦着泪,举鞭往马身上扬一扬,马儿扬开蹄,破进夜色直往朝北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听着身后车厢里王爷难以抑制的哭泣声,赵铁锤的心也很酸。逃命要紧,他又往马身上挥了一鞭。
卫国这些年在元恺的领导下蒸蒸日上,鉴于之前种种的历史教训,元恺对国内的建设十分看重,尤其是京城附近,尤其是通往北方边境战区的道路,修建得十分平整。马车在夜色里跑起来又快又稳,赵铁锤这才想起来刚才小向好象吐了一口血,他受伤了?
还有王爷,他还真的活着,但是之前在哪儿?是被那些兵变的余孽和北胡奸细抓起来了吗?王爷……赵铁锤啊呀一声差点从车上栽下去,这才发现刚才是什么让他感觉到不对劲。
做过一个月皇帝的先帝!当今皇上的四弟!堂堂的宁王爷!穿的是女装!
还是小向想的周到,王爷本身长的就俊,光看脸比所有的女人都漂亮,穿上女装逃起命来可不就能掩人耳目了吗。小向连这个都能想到,看来按照他说的做肯定没错,肯定能护得王爷平安。
如果站在极高极高的天穹上向下看,卫国的地理形状就象一片斜着放的桑叶,崇山峻岭中发源的苍落江从西北流向东南入海,象极了桑叶上的主叶脉。京城遽阳城位于苍落江北岸,出了城如果往南跑,没多远就要渡过这道天堑,那必然费时费力。往北跑没有太多大江大河,地势也比较平坦,一直要跑到离边境不远的地方才会进入栖云山脉,那里是卫国与北胡国屯兵的重要地点,两个国家两个民族彼此交战了几百年,结下了深不可解的仇恨。
不过应该用不着跑那么远,小向就可以找来了。赵铁锤赶着马车一路不停,天亮时分到了松醪渡。这里名为‘渡’,但其实是座桥,架在松醪江上,江水细窄水质清冽,是卫国著名的酒乡,这里出的顶级松醪自古就是贡品。因为当地众多酒坊酿出的酒要销往全国各地,车来车往,松醪江上的桥建得就比一般的桥要宽很多,可以容得四辆车并行,这也是当地民众富裕的一个体现。
天刚蒙蒙亮,能跑四辆马车的桥上只有一辆车。赶马车是个力气活,赵铁锤长着奴才的命,却有一副主子的身子骨,跟着王爷光学会溜须拍马混吃混喝,没干过这么累的活,又累又有点困,马车上桥的时候张开大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平整得犹如一整块的桥面上,拉车的马不知为什么突然马蹄打滑,原本跑得极有规律的四条马腿绊在了一起,带着车厢一起向桥栏撞去。坐在车辕上驾马的赵铁锤一下子就被甩了出去,哎哎叫唤着翻过桥栏笔直地掉了松醪江中,翻出两朵浪花冒了两团气泡后就被江水冲远。
建桥时唯恐出事,桥面加厚,桥栏也加厚,这么快一匹马撞上去愣没撞坏,马儿和车厢沿着桥栏向前擦滑出去,车厢翻倒过来,在桥面上翻了几滚,停在了桥的另一端。
马摔断了腿,松醪江边的晨雾中咴咴叫唤,很快有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走过来用匕首刺入马双眼之间,了断了它的痛苦。车厢摔散了架,里头的人也躺着一动不动,另有黑衣人过去在元琅鼻间探了探,回过头来沙哑着声音沉声道:“还好她没事,不然看你要怎么向主上交待。”
抱起这个在车里撞得鼻青脸肿的小姑娘,几名黑衣人迅速地消失在松醪江边。马和车被随后来的人清理干净,桥栏换成了新的,桥面的痕迹全部被遮掩,这个宁静富裕的小镇上并没有什么人看见发生的一切,江水依旧流淌,酒香依旧飘散,一切都在继续。
赵铁锤觉得自己可能是死了,他睁开眼睛时正躺在一艘船上,有人在他胸口按压,他一翻身吐出一大口水,有人在旁边欣喜地说道:“活了,救活了!”
赵铁锤不知道到底是活是死,他趴着喘了半天气,抬起头向江水里望去,江面宽阔,两岸景色殊异,哪儿还有马车和王爷的踪迹。眼前一黑,赵铁锤的头重重磕在船桥上,全然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