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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安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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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里的西北苍凉无垠，风里裹着浓沙和冰渣，刮得人脸生疼。天光熹微，庄老板搓着手往火塘里塞了些木头，又犯懒地缩回了衾被里。
他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了远方的马蹄声，庄老板年轻时便是中原的士兵，走南闯北，这声音他断不会分辨错。
可西北太平了百余年，自从新任教主上任以来便未曾有过外敌入侵，他愣了会，才明白过来，这是在城内，兵马是从中原而来。
庄老板推开窗，生吃了一口西北冰沙，乌泱泱的军马正朝着这个方向奔来，西边安静的清虚殿透露出死意。
那个传闻中十恶不赦的教主恐怕就要归西了。庄老板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还是朝神殿的方向跪拜祈愿。不久，他就湮没在中原的炮火中，火塘依然冒着热气，天上洒起了小雪。
清虚殿内，裴宁正搂着狸奴犯困，三日前的圣旨摆在案头上——暗月神教教主裴宁欺君犯上有悖伦，按律，理宜斩首。
属下沈望舒正在应敌，殿外已经能听到士兵的嘶吼，裴宁站了起来，似乎要做出某些抉择，一个人从殿后走了出来。
这个人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还有一些戏谑。“裴宁，你当初折辱我到如此地步，有没有想过你也有今天？”
“唐安离？居然还是栽在你手上了。”
唐安离手中的剑泛着寒意，冷光映出他赤血的瞳孔。
然后，一剑穿心。
裴宁一点也不意外，只是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唐安离的脸颊，却只得到一个厌弃的目光和躲开的身影。
他躺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便再也没了动静，一代风光死在了这一年西北的初雪中。
“教主…教主…”
裴宁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踩自己的脸，睁开眼发现了一只大肥猫在用肉垫拍打。
“蠢东西，滚下去，还敢蹬鼻子上脸。”裴宁没好气地吼道。
“喵呜！”大白猫给了他一脚，然后飞快地溜出清虚殿。
沈望舒见怪不怪地看着裴宁，说道：“你可算醒了，占卜结果如何？”
裴宁喝了口茶，酝酿了一下回道：“那小子是我的世仇嘛？上次卜卦看到他把我给分尸了，那个时候我都不认识他，这次我把他抓起来，他又把我给捅死了。造孽啊。”
“要不，你还是亲自去看看他，这孩子心性良善，不像是个下死手的人。”
裴宁哼了一声，“就怕这种面上纯的，心里指不定怎么想。无妨，我已有对策。”
金蟾牢狱在地下，裴宁设了法障，由于他的功法至阴至邪，整个牢狱仿若冰窖，扑面的寒气袭来，常人难以忍受。
裴宁很少来这个地方，他觉得晦气。唐安离被关在最里间，小小的缩成一团，破絮裹在身上，埋着头看不清脸。
“唐安离。”
裴宁的声音不大，却有摄人的气势。
唐安离探出了个脑袋，抬起头对上了裴宁的目光。
这和裴宁占卜幻境中的那张脸相同却又完全不同，带着些许稚嫩，眼睛澄亮，五官硬朗深邃，头发有些杂乱。
裴宁第一次占卜后便派人追查唐安离，直到他被卖到西域当奴隶，才将他抓回来。那时，他起了杀心，派人施鞭刑，下毒药。
可惜，唐安离却捱了过去，这让裴宁有些不安才二次占卜，却还是死于这个小兔崽子之手，不过留了个全尸。
既然如此，那就对他好些，只愿未来念得了自己便还有一线生机。
裴宁摆了摆手，略施小法，囚牢的锁链便落了下来。
唐安离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惊叹，却不敢走出去。
“过来。”裴宁招了招手。
唐安离听闻，愣了会，然后便卸下破絮，朝裴宁走去。
等到唐安离站在裴宁面前才发觉这孩子的确过于瘦小，身上还有斑驳的伤痕，新旧叠加着，骨头好像要刺破了肌肤。
裴宁一直是个薄情冷血之人，不过一想到自己性命攸关便想让自己对他多上点心，哪怕是表面功夫也得做足了。
他将手中的鹤氅披在唐安离的身上，说道：“你且随我来。”
唐安离摸着鹤氅的料子，有些畏手畏脚，穿得不怎么心安理得，但还是满怀欣喜。这是他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牢笼，唐安离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色。苍茫的西域，有别样的朗朗润色，天是万里长晴，偶有独鹰盘旋，虽说外面是大漠戈壁，可这里却有山有水，恍若仙境。
而那个红衣男子，更是仙人般的美貌，明艳动人，一双桃花眼让人魂都给勾了去。秀发半绾，衣袂翩翩，右耳挂有耳珰，一串玉坠玲珑溢彩。唐安离见过不少英年才俊，达官贵人，头一次碰见这样的美人，媚而仙，妖而不浊。
痴痴地跟着那人的背影，便来到了一座寝宫，上面挂着一个牌匾——广寒宫。往里走，楼台亭阁竟是样样没落下，西域的特色植物也穿插其中，还有温泉假山，花虫鸟兽都是他未曾见过的稀物。
裴宁将他引至书房落座，唐安离怯生生的像只惊鹿，无法将其与幻境中杀伐果决的人联系起来。
“小子，抓你其实是个误会，作为补偿我可以留你在此居住，保你衣暖饭饱。”
“这里是哪？”
“暗月神教。”
唐安离又惊又吓，“你是那个作恶多端的教主裴宁！”说完，他便意识到了什么，捂住嘴，脸涨得通红。
裴宁皱着眉，问道：“这是哪儿来的狗屁言论？”
“他们说你…青面獠牙，专杀小孩…”
“造谣我杀小孩就算了，竟然还亵渎我的美貌？”
“现在我瞧见了，他们说的都是胡话，裴宁教主长得像神仙一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秀色可餐！”
“哪学来的这么多话，就你会叭叭，什么词都用。”
“教主大人您人美心善，消消气。”唐安离狗腿似的给他捶腿。
裴宁眼睁睁看着那小黑爪子在自己的红衣上留下了痕迹，下意识地想拍开，可他又觉得唐安离讨好的样子有些可怜。
倒也不是真的生性凉薄，裴宁不过是在百年的修炼中看淡了许多事，对生死离别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只是盛世之下，官门笙歌聒耳，锦绣盈眸，贫民委曲求全，为了一口薄食屈尊忍辱。
唐安离小小的身子有些扎眼，裴宁的怒气便也消散了，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想好好收着唐安离。
“规矩坐着，这套没用，我和你说正经事。”
唐安离听闻，连忙回了椅子上端正地坐着，一双亮眼盯着裴宁，仿佛认了主的小奶狗。
“我有意收你为徒，不过全看你的想法。暗月神教并非什么正义之道，不过也绝不像江湖传言那般杀人如麻。我们修的功法主阴，所以难免触碰到死人，也会有股妖气。”
“主阴？”
“世间功法大多分为阴和阳，至阳之法当属朝廷官派，得到古神羲和的恩赐，而九五之尊则还有龙脉加持。我教受月神常曦的泽华，修的法术自然主阴。”
“你方才说触碰到死人…是什么意思？”
“这个你倒不必了解细致，我不会教你法术，只传你剑术和体术防身即可，法术非常人能修炼，一旦走火入魔，轻则前功尽弃，重则生灵涂炭。”
“多谢师父！”
“这么说你答应了？”
“嗯！弟子一定谨遵师父教诲。”
唐安离跪拜在地上，虔诚而笃定，弱不禁风的身子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裴宁有些恍惚，他就这么收了个徒弟，曾经他与世间的纽带是暗月神教，独自守护着大漠孤烟，如今还多了一个唐安离，似乎微不足道如芥草的生命也有了他举足轻重的意义。
“你今年多大了？”
“舞象之年，未及弱冠。”
裴宁摇了摇头，说道：“身子太虚，你现在就剩个皮包骨了，既然当了我的徒弟，面子得好看，从今往后吃穿住行都得听我安排。”
“全凭师父教化。”说完唐安离又急急忙忙地磕头。
“行了行了，悠着点，别还没练就折了，我先让婵娟带你去沐浴更衣，而后熟悉一下三殿六寝。”
“好的师父。”唐安离麻溜地站了起来，傻傻地笑着望着裴宁。
裴宁忍不住别过头，这孩子约摸是个蠢东西。
“对了，师父，刚刚你唤我唐安离，是赐我的名字嘛？”
裴宁愣了下，他所看到的幻境里这人是唐安离，下意识的以为他就叫这个名字，现在看来，脸对得上，也不一定就真是那个人。也罢，变数太多，就顺水推舟，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错，唐安离。安，竫也，又宁也，定也。望你戒骄戒躁，平安顺遂。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沈望舒说你是从南方被贩卖到西域的，嵌一个‘离’字，平了你思乡之念。至于唐姓……”
“徒弟知道了，帝尧启绪，唐叔振封。师父想让我承唐尧之志。”唐安离兴奋地看着他，好似要得到嘉赏。
裴宁有些意外，他的野心竟要攀上先祖，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收他为徒的目的便是方便控制，就算以后他要杀了自己还得顾及师徒情分，看来得磨掉他的锋芒。
“你不过凡人俗子，切莫有这种逾矩的想法，裴唐曾是同宗，我不过是……”
赐了我的别姓。
裴宁恨不得拍自己，鬼扯的话怎么扯到这上去了，想收回来却不能在徒弟面前丢了脸面，可要是顺着开口，他要钻进地缝里去了。
却听唐安离比刚才更加雀跃地说道：“师父！没想到您如此情真意切，我以后一定为师父上刀山下火海，做牛做马也要跟着你！”
裴宁暗自咬牙，兔崽子，师父只求你以后还念着我的一点点师徒情份啊，留我一条小命，别五马分尸和一剑穿心就行，离着我越远越好。
不过面上还是扯出一个笑脸：“好好好，乖徒儿，快去跟着婵娟姑娘沐浴更衣。”
“好嘞师父！”说完唐安离便像只喜鹊一样冲了出去。
待到没了动静之后，一个黑影从后方窜了出来，半跪在地上，向裴宁呈上一把匕首：“教主，属下寻到了刺骨刀，削肉如泥，就算是受神佛庇佑也能斩了筋骨，那小子铁血之躯也难以回天。”
“辛苦了，玄烛。”
裴宁将带着血色的匕首藏进衣衫里，望着唐安离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