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余三里》沈悲欢

15、医院

　　林七里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一动，伤口就如同撕裂一般。鼻间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

　　对了，苏三秦呢？

　　他下意识地起身，却惊醒了手边的人。苏三秦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嘴里嘟囔着“老师，我没睡觉。”

　　林七里：“……”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也吓到了来查房的医生，医生拿着本子退后一步，说道：“锻炼可以去健身房。病房还是安静些好。”

　　林七里看着苏三秦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忍不住嘴角一勾。

　　“你怎么样？”医生也不逗苏三秦了，来到病床前询问林七里的情况。

　　手上已经绑了纱布，看不到伤口，还好不算太严重。腿的话，应该会有一段时间不能正常走路了。

　　医生还问了几个问题就去了其他病房。

　　苏三秦垂头丧气地坐到床脚，抱怨，“自从遇到你，我什么丑都出过了。”

　　林七里忍俊不禁。

　　“你饿不饿？”苏三秦问。

　　林七里其实还不饿，转念一想，苏三秦也没吃饭，他应该饿了，于是就点了点头。

　　苏三秦不愧是干饭人的代表，一听要干饭，什么出丑什么烦恼都甩在了身后，高高兴兴地去买饭。

　　林七里摸索着手机，没有未接电话，看来他妈妈和小叔还不知道。看着点应该是上课了，就没打电话，正好晋沿就心有灵犀地给他发了消息，表示一切都ok。

　　林七里放了心，开始放空大脑。

　　他旁边的床位上躺着一个大爷，大爷看起来五六十岁，还挺健谈，林七里还没放空大脑几分钟，大爷就找他聊天了。出于礼貌，他也就问一句答一句了。

　　大爷倒是好像终于找到了说话的人，看起来挺高兴的，还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大有一种“彻夜长谈”的准备，虽然现在还是早上。

　　林七里也撑着胳膊坐了起来，背对着门口，耐心地听大爷讲话。他的小腿挪动还是疼，只能小心地踩在地上。

　　话至兴头，一个婆婆推门走了进来，大爷一骨碌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就开始装睡。林七里看着大爷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时想不到他怎么会来医院。

　　婆婆个子不高，一进门就看见大爷装睡，过去一把揪住大爷的耳朵，“装？你给我装！”婆婆压着声音。

　　大爷疼得直求饶。

　　其他病床的病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到他们身上。

　　原来大爷只是年纪大了，走路上摔了一跤，然后就来了医院。没什么大毛病。

　　婆婆给爷爷买了早餐，也给邻床的林七里分了些。婆婆太热情，林七里也不好拒绝，就拿上了。

　　这时苏三秦也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他进来就看见林七里坐在床上，身上的病号服翻起了下摆，露出一节白皙的背。

　　苏三秦看了片刻，走过去不由分说地给他撩了下去。林七里也没发现，只道：“你回来了。”

　　“你怎么坐起来了？”苏三秦视线瞥过他的小腿，“不疼——”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光脚踩在地上，“你怎么不穿鞋？”

　　“知不知道会着凉的！”

　　说着，在床底找了拖鞋准备给他穿上。

　　林七里长这么大，除了他妈妈就没有别人给他穿过鞋，苏三秦这一举动吓了他一跳，脚不自觉就往后缩了缩。苏三秦被他的动作一刺激，一把把他的脚拽回来，强制地给他套上去。

　　套上去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我干了什么？苏三秦内心狂喊。

　　“咳，你买了什么？”林七里开始没话找话。

　　苏三秦把袋子递过去，“我去个卫生间。”说罢，进来还没两分钟，就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林七里：“……”

　　林七里和大爷分了袋子里的早餐，又各自回到床上。

　　他的饭吃得明显心不在焉，脑子里一直在想苏三秦。苏三秦因为刚从外面回来，手冰凉的，刚被他碰过的地方却像烧着了一样。

　　其实昨天林七里想了很多。
　　他从小就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自从他爸爸离开后，这种感觉感觉愈演愈烈，虽然妈妈和小叔对他很好很好，他缺乏的安全感也无法弥补。

　　这种安全感不是对亲情的依赖，而是对别人的交往的不信任。他性子冷淡，不喜欢和别人交流。他身上更是肩负着林家第九代天师的重任。

　　正是这样，他从小就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和妖，他见过不少人为了利益无辜杀妖换取钱财，更是见过凶残的妖不仅杀害同类，还伤害别的生命。

　　无数事情背后，他看淡了人性，也瓦解了信任，给自己建造了厚厚的城墙，别人进不来，他也不出去。如果不是他的妈妈和小叔，估计现在他就不会是这样的林七里了。

　　善良会被消耗光，也会无限增长。

　　现在，突然有个人跑进去了他的生命，告诉他可以信任他，和他并肩作战，他坚固已久的城墙仿佛突然崩塌了。情绪决了堤，泄了洪。

　　他躺在病床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苏三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苏三秦看着他深邃的眉骨，下面长长的睫毛如瀑轻微的抖动，目光描过他的鼻峰，嘴唇，宛若一座精心雕刻的雕像。

　　心道：他可真好看啊！

　　林七里自然不知道苏三秦的心理活动，他进入了梦乡。梦里有山花，海树，还有……苏三秦。

　　大约半个小时后，林七里醒了，他以为苏三秦一直没有回来，便有点担心，作势要去找他，被大爷拦住了。

　　“小伙子，你是不是要去找你男朋友呀？”

　　林七里脚下一滑，差点摔那，震惊地看着大爷，大爷还一脸“我都知道”的表情。

　　“别看大爷年纪大，这种事情可是瞒不过我。想当年，我可是……”话还没说完，婆婆就回来了，大爷及时止住了话，给了林七里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的眼神。

　　“小伙子，你……同学出去了，他让我和你说，别担心他。”婆婆说。

　　谁担心他？

　　“哎，老婆子，快坐。”大爷拍拍床。

　　林七里被迫听了30多分钟的大爷的爱情故事。从他们年轻相遇，结婚，一起白首，携手走过半生。大爷绘声绘色地讲，婆婆就在旁边笑着看着他讲。

　　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样吧。

　　能看出来，大爷确实很爱婆婆，其实大爷摔了一跤不严重是不用来医院的，大爷就装作很严重的样子来了医院，让婆婆照顾他。

　　大爷还偷偷告诉林七里，就是因为婆婆把重心都放在孩子身上，忽略了他，他才出此下策，想让婆婆多关心关心他。

　　林七里觉得婆婆何尝不知道大爷的心思，不过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被迫塞了一嘴狗粮的林七里终于等到了苏三秦回来，他不知道从哪弄了一根拐杖，让林七里拄着。关键是拐杖还很丑。

　　“有了这个，就方便多了。”

　　“……不用。”

　　“不行，医生说你得用这个，好得快。再说你不想去学校了？还是……你想让我扶着？”

　　林七里心道：扶着。脑子里突然呈现了被苏三秦扶着上卫生间的情景，连忙说：“给我吧。”

　　“这就对了。”苏三秦一拍手，甚感欣慰。

　　昨天送林七里过来，也没来得及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遇到了什么，能把林七里伤成这样的一定不是普通的妖。现下有了机会问，碍于在医院人多口杂，也不好说。

　　林七里看他欲言又止的，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便招手让他扶着自己去外面走走，苏三秦还一根筋，说：“走什么走，你腿不想要了！”

　　林七里只好作罢。

　　“小伙子，别那么凶。”大爷在旁边看了半天，“小心人家跑了。”

　　林七里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呛着了，咳个不停。苏三秦不明所以，给他拍了拍背。以防大爷再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话来，林七里赶快打发苏三秦给大爷削个苹果堵住话头。

　　苏三秦削好递给大爷，大爷还一脸欣慰，“是个会疼人的。他跟你准没错。”

　　林七里：“……”

　　苏三秦还是不知道大爷在说什么，又准备给林七里削个，还从袋子里找了找，拿出一袋棉花糖给他。

　　林七里盯着棉花糖陷入沉思，良久，他才开口：“你是不是对我误会？”

　　苏三秦削着苹果，头也不抬，“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话还没说完，苏三秦将一个苹果塞进他嘴里，硬生生把话堵了回去。

　　“先吃再说。”还细心地把棉花糖的包装袋拆开，眼神示意他不用谢。

　　“你怎么不回学校？”林七里问。他这都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不用回去上课吗？

　　“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不用去学校，我干嘛还要回去。”苏三秦一脸理所当然。

　　好吧，忘了人家根本就不听课这一茬，自己还在这瞎操心。

　　苏三秦以为林七里担心落下功课，就说：“你也别担心，我让乃时不论什么课都给你抄一份笔记，作业都给你留好，不用担心。”

　　林七里第一次发现这人这么细心，他没想到的他都想到了。惊喜之外还有点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