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身死 ...
-
元安三十八年冬,十一月二十日。
右相郑步婴连同太子太傅石得及御史丞马岩以巫蛊为由,霍乱三宫,以至储君自刎,朝纲大变。
帝下召,郑氏、石氏、马氏夷三族。
以至上到后宫贵妃,下到平民百姓皆有波及。
血洒长街,十里不绝。
*
元安三十八年冬,十一月二十一日。
甘泉宫外铺着一层厚厚的雪毯,昨夜的雪下的急,还未来得及清理干净。
肃穆的宫殿静静的立在雪中,到了辰时一刻才堪堪打扫出一条小路。
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拿着扫把的宫人抬头看去,只见苏公公手下的两个小太监神色匆匆的走了出去,消失在了不知何时再次飘落的雪花中。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一名披着雪白色狐裘,身材修长面容俊美的男子坐在轮椅上,到了甘泉宫外。
宫人似乎被这不同以往的氛围吓到了,扫把一不留神就扫到了那男子的身上。
那宫人瞬间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请罪。
“无妨。”
男子眼角下有颗泪痣,原本就俊美的面容又带了些江南水乡的柔和,声音也出奇的温柔,推着轮椅的人没有看那宫人一眼,推着男子向宫殿的正门走去。
“淮大人,您可算是来了。”苏公公神色哀愁,似乎要急出眼泪了来了。
“陛下今一早起来不知怎么了就要召您和封大人,奴才立刻派人去找您两位。”苏公公满脸的担忧,叹气道:“封大人刚才进去了,也不知这会出来没……”
淮悦羲微微偏头将落满了雪花的狐裘递给宫人,抬眸便看见从内殿走出来的封瞻竹。
不似淮悦羲那般柔和的面容,封瞻竹面容虽极为俊美,但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几乎不近人情的冷淡和优雅,他轻轻抖了抖被雪浸湿的袖口,视线落在了淮悦羲身上,一言不发。
苏公公看着两人似乎有‘叙旧’的架势,在心里哎呦一声,立刻出声催促。
内殿点着熏香,被营造出了一种仙雾缭绕的气氛。
“陛下。”淮悦羲看着躺在龙床上,几乎全发斑白的老人轻轻道了一声。
“悦曦来了……”皇上颤巍巍的抬起一只手,似乎想坐起来。
可惜殿内只有他和轮椅上的淮悦羲,没人能扶他一把。
“外面……下雪了?”
“嗯,昨夜丑时下的雪,差不多下了三四个时辰。”
刘向点了点头,那双略带浑浊的眼睛此刻却清晰无比,他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淮悦羲,眼中闪过不明的情绪,良久叹了口气:“朕还记得十几年前你刚入宫那会就是寒冬,雪下的特别大,你射策甲科,朕记得特别清楚。”
刘向说着不住的点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天,眼前还是是十年前那位甲科少年郎。
淮悦羲笑了一下,“张大人推举臣的时候对臣说陛下仁德博爱,好纳贤才,但其实臣那时候还是特别紧张,唯恐自己的答案让陛下不快。”
刘向听着淮悦羲的话也笑了起来,“朕看你是轻松的很啊。”刘向回忆了一下,又道:“朕记得那年你与匈奴签完通商协约后回宫也是寒冬,雪也下的不小啊。”
淮悦羲微微一顿,倒是忘了签订协约那年,记得清晰的却是第二年,他受人陷害,在温室殿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从此那双腿也废了,然而刘向却绝口不提。
他微微一笑:“那年雪大,但瑞雪兆丰年,第二年的收成格外的好。”
刘向摇摇头:“朕记得那年你回京就病倒了,五六天不见好。”
“是,陛下还冒着雪去臣那赏臣一通,臣当时是心里直打鼓,寻思陛下万一被臣给传染风寒,臣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刘向笑骂了他一句:“朕就那么小肚鸡肠?”
淮悦羲勾唇:“自然不是,陛下金龙玉体,臣是怕自己谢罪都不够。”
“就你会说。”刘向笑了一下,“你十三岁入宫,朕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了,你这家伙,明明像是江南水乡那般的性子,却仍然与群臣走不一起去,也就和封儿的关系好一些……”
“封儿是摄政王了……你要和他好好替朕守着这江山……”
淮悦羲轻轻的阖上眼眸又慢慢睁开,想起了殿外那黑色冷俊的身影。
而皇上的声音慢慢变小,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雪上。
“还有今年冬天……也是大雪纷飞啊……”
像是到了某个临界点,刘向眼中的光慢慢暗淡。
淮悦羲看着刘向的满头银发,忽然有些恍惚。
他今年才不过半百之年,看起来却像是已过了耄耋一般。
“悦曦,替朕守好这万里江山……”刘向抬着的手慢慢的放下,过来好久,寂静之中他艰难的转头看着淮悦羲,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你……可曾恨过朕……”
那朕字像是最后的余音,徘徊在淮悦羲耳边,而龙床上的皇帝已闭上了双眼,安静的靠在那,再无声息。
其实今年冬天的雪也很大,比起那些年差不了多少。
淮悦羲静静的坐在那,看着皇帝眼中的光慢慢消失,看着那躺在龙床上尚有余温的尸体。
*
绵长亘古的丧钟声里,封瞻竹静静的看着远方,静默片刻后他忽然开口。
“以后想做什么。”
雪花落在淮悦羲的身上,他微微垂眸,想了片刻笑了一下:“似乎没什么想做的。”
元安三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年仅二十五岁的新任右相淮悦羲于相府服毒自尽。
那个十三年前射策甲科的少年郎,终是又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永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