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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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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坚毅,绝非作假。
斩珀方才一腔悠闲,都被斩书清的忠诚给震慑了。
帝王之命,一向是臣子之命。
斩珀不知这位应纪国君要让自己父亲去做什么,但必然不会是什么轻松应对的事情。
果然,帝王闻言,点了点头。
“国师以为如何?”他征询着身旁青衫。
那位久久凝视池塘的青衫,终于舍得转身过来。
一双冷清眉目,一如斩珀所知青衫,眼眸之中毫无情绪,神色漠然,垂眸端详了斩书清片刻,便说:“走吧。”
这一语,仅限修士姿态。
不过瞬息,斩珀眼前模糊,难以看清状况,等了许久,才缓缓显现出一丝微光。
那是青色幽静的光,莹莹发亮,眼熟得斩珀以为,他脱出了斩书清的神魂记忆,回到了墓林。
然而,身旁传来一道冷清声音。
“你要做的,便是取出祭坛之物。”
“无人去过还能活着出来,不过,也许你可以。”
“斩书清、斩书清,少年书尽天下意,拔剑荡清邪祟影,你若是真能拔剑斩邪祟,定能如陛下所愿。”
声声句句,犹如神魂相蛊,听得斩珀烦闷。
他视线昏暗,只能察觉到斩书清的身影前行,却看不清任何的东西。
斩珀不知这是何处,无法感知任何灵气,更推测不出什么祭坛。
只能一眼漆黑,等待斩书清往前走去。
微弱青光,凝聚在一方石台周围。
斩书清似是走得极近,斩珀才能端详一二。
如同石碑一般浅灰材质,覆盖着相似青苔,宛若一方石碑碎裂倒塌,突出了一块刻痕深刻裂纹。
幽光莹莹,忽而照亮了斩书清的指尖。
斩珀眼见着他抬手摸上石台,片刻之后,刺目青光袭来,仿若仙笔开口,震慑得斩珀神魂剧痛。
但这痛楚并非是他的,而是斩书清的!
斩珀听得身旁人强忍的哀嚎,保持固执,仿佛要在这撕裂神魂的痛苦之中,拔剑除祟,应了他的誓言。
骤然铿锵一声,利器撞击石台轰然倒塌。
斩珀本无躯壳,却能感知斩书清撕心裂肺之痛,双目震得只剩一片青色。
他确定这是与墓林相同青光,更确定斩书清遭遇过与他相似的仙笔共鸣。
这神秘祭坛之所,应在应纪皇朝之处,由国师与帝王指引,叫斩书清亲自赴死!
“可以了!”
斩珀愤怒出声,也不管神魂之言,能够传给谁。
这般痛苦,这般往事,只会是已逝斩书清的记忆。
斩珀宁愿去看斩书清与母亲举案齐眉,也不愿听到这般少年英杰,被仙笔伤及神魂,痛苦哀嚎。
许是仙笔听到了斩珀的愤怒。
片刻之后,斩珀忽闻一声巨兽长啸,震耳发聩。
未及细听,眼前骤然恢复了视觉,只剩他双目干涩苦痛,躺在青竹峰床上,呆愣直视屋顶。
青竹峰天色朦胧,深蓝泛星,应是卯时。
斩珀思及斩书清记忆之中的长啸,只觉熟悉,却一时想不起那是何种灵兽之声。
天色未亮,离辰时还早。
斩珀紧紧闭上眼睛,准备再去一次墓林。
可他躺在床上,等了许久,脑海依旧清晰盘旋各种冥思——
这定是仙笔告知的脱离之法。
斩书清能去之地,必然就在应纪皇朝之中。
国师不出差错,定是呈天殿青衫。
帝王应该还活着,还没改朝换代……
一番思绪理顺,斩珀猛然睁开眼,翻身跳下床。
去见仙笔还要入梦如此麻烦,不如先见岑主,也是一样!
青竹峰氤氲缭绕着卯时烟气,有着仙脉灵山之气度,斩珀却无心欣赏,径自往呈天殿去。
安静清幽殿堂,长廊空旷冷清,唯有灯火长明,照亮了斩珀一地身影。
他急切于呈天殿中走转,不过片刻,就到了议事堂中。
如此夜深人静的时辰,青衫三五成群,精神奕奕,仿佛个个都是修仙大能,无须休息。
“善之?”
“今日无课?”
青衫们对待斩珀一如既往的亲切。
毕竟青光之后,斩善之福德之名,人人皆知,又能开辟话玉诉苦之路,饶是他们这群事不关己的家伙,都高看了这小小弟子一眼。
山中皆以修行悟道为要紧,偏偏这瑿玉山主年纪小小,没忘天机子教诲,要做替天行道之青衫,着实叫众多沉迷推演的长辈们,深刻反省。
斩珀谢过他们的亲切,径自走到了董执法面前。
“董执法,我想见岑主。”
他一语惊吓众多青衫,连手中整理天机子言论的卷轴都给吓掉了。
岑主身处墓林,从不见外人,连他们都只得岑主召唤,才得一见,这斩珀总能说出些叫他们错愕的话来。
然而,董执法处变不惊,视线一瞥。
他不拒绝不回答,伸手取了另外一页空白纸页,落笔就写了一句——
岑主,善之求见。
墨未干,他抬手就叠,捏出细碎一缕,挥了出去。
这纸页轻盈掠过议事堂上空,须臾之后,消失踪迹。
“岑主何时能见我。”斩珀问道。
“等。”董执法继续书写手中谶言,将天机子言论细细归类。
稳如泰山。
青衫们见斩珀皱眉,纷纷低声宽慰。
“善之,何事如此急切?不如慢慢坐下来说说?”
“你若是有事,我们也可帮帮。”
“是话玉之事?格之为难你了?”
他们不知天论,也不知严格之态度,唯恐斩珀在话玉堂受了委屈,要替乖巧可爱还能干的瑿玉山主出头。
斩珀领了他们的善意,出声说道:“并非话玉之事,而是我想问问岑主,这应纪皇朝国师是谁?”
他掐头去尾,隐了重要信息,出声之问,却叫青衫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国师?哪一位国师?”
“这、这应纪皇朝上任国师已然殒命,如今……如今还未指名啊……”
他们议论纷纷,神色难堪。
这硕大天人山,刚刚出了个假冒的神算便罢,怎么斩珀一来又直戳痛楚,问起了应纪皇朝国师之事。
“殒命?”斩珀并不相信。
斩书清神魂梦境之中,耳畔萦绕的蛊惑话语,一听就是青衫国师所言。
能让旁人去这危险祭坛,要斩书清死而后已的冷漠之人,怎么会殒命?
除非,他和寒尘……
“上任国师乃是呈天殿雪柳峰长老,得天机诏令,下山历练,为应纪皇朝渡过劫难。”
董执法于青衫议论之中,扬声说道:“他死于妖兽爪下,为应纪挡劫,确实殒命了。”
董执法说得笃定,斩珀不好反驳。
毕竟寒尘不是什么好人,贸然以他为例,质疑一位殒身挡劫的修士,着实不够妥当。
斩珀闻言沉思,本想今日便罢,再去寻严格之问问。
忽然,议事堂垂落的青色幕帘之后,传来一声朗笑。
“岑主!”
青衫们立刻停下了低声话语,与手中活计,往幕帘之后行礼。
“诸位许久不见,可是安好?善之,怎的唤我?”
岑主声音慈祥依旧,似乎在笑斩珀是个缠人孩童,刚刚分别,又要吵着见面。
斩珀心中一喜,抬手一揖。
“师祖,我于天机青光之中,见得一方祭坛,此地一如墓林,有石刻纹路、青影萦绕。且有一位国师,遣我父亲曾去探看,遇一巨兽长啸。”
“我想知这是何处!”
他说得肆无忌惮,全然不顾周围青衫错愕震惊神色。
斩珀描述如此清晰,还提及了早逝的斩书清,字字句句如同亲历,又和殒命的雪柳峰长老相关联,怎叫他们不觉惶恐。
然而,碍于岑主在场,青衫们只是视线相撞,默不作声,不敢多言。
唯有岑主闻言,长叹一声。
“那是皇陵所在。”
岑主并不掩饰,更不隐瞒,哀叹之声未曾断绝。
“池柳得天机之命,入主司天监,成应纪国师,所化劫难亦是此事。”
一桩陈年往事,唯有呈天殿之主,能够哀声长叹的讲述。
青衫个个垂眸悲戚,聆听着这段天人山不愿再溯及的往事。
应纪皇朝为天人山护佑,定九州安宁,享千年朝纲。
龙脉弯曲盘亘九州大地,能再续千年无忧,与天人山共同进退。
约莫二十年前,应纪皇朝第六十五代国师返山闭关,宗主本要派出藏锋殿之人接替,却没想当夜出了一道天机谶言。
“青光漫天席卷,三日未散。我等推敲解算许久,终是得了一句——龙脉损,柳树青。”
天机谶言本就难懂,但岑主与青衫观星卜算,察觉应纪千年龙脉有损仙灵之气,若是不去化解,将祸及朝政,殃及百姓。
岑主道:“此事非同小可,算得池柳乃是天机所指,便命他而去。”
“不过十年,他就判得皇陵之中,藏有妖兽,即是祸根,除之即可。”
这妖兽一出,斩珀心有所感。
“敢问师祖,这皇陵妖兽……”
岑主肯定道:“正是你知的那条魔龙。”
斩珀只知一条魔龙,于熔岩渊薮匍匐千年,害得濯风雪负伤而归,也害得天人山半数弟子下了山去,再未回来。
此事一经细思,竟然埋藏颇深。
斩珀敢说,仙笔叫他去看这皇陵,绝无悼念斩书清之意,定是告诉他:我能离开之法,就在此处。
既然山下有冤屈未解,既然仙笔指向皇陵,斩珀必然要去。
他抬手往青色幕帘之后,看不清的身影再度一揖。
“弟子善之,愿下山解惑,望师祖应允。”
斩珀这一句,炸得青衫忍不住出声。
“什么?你要下山?”
“善之,你可知我们呈天殿可修登天之术,可脱胎换骨与凡尘再无关联?”
“这、这呈天殿数年来,除了领命下山历练化劫,庸碌弟子被赶出山门,还没有人主动离山的……”
他们所说,斩珀句句都懂。
凡人入山,除非修尽极致,再无进一步可能,才会返回皇朝,做一个司天监侍诏,了此余生。
可资质绰约之徒,应当恪守修行之心,与长老们认真研学,引气入体,早日成仙。
然而,斩珀志不在此。
他仙笔困于墓林,又指向山下,定有重要之事,被他遗漏。
他见岑主沉默,复又朗声说道:“弟子入山之后,得诸位长老悉心教导,感悟颇多,却并非只想登仙途,得长生。我深知天机所言,公义重于仙途、性命,更是天人山灵泽圣人顿悟之根本,自此日日警醒,莫不敢忘。”
“今日我知,应纪皇朝司天监有冤屈未平,我父斩书清残魂未眠,皇陵之中魔龙祸世定有蹊跷未解,其中迷雾重重,无人可答,这便是不公不义,一团糊涂!”
“我身为天人山弟子,身为应纪子民,连这等公义都无法允诺,留在山中又有何用?”
他言语铿锵,听得岑主长叹一声。
“善之,要是我说,你下山去谋求公义,再也不得修仙……你还要去吗?”
斩珀心无回转,只有他困于墓林之中、将一切注入神魂坦白告知的仙笔。
“若无公义可许,这仙不修也罢!”
他说得何等坚决,即使天人山要将他逐出门去,也在所不辞。
忽然,岑主一改哀叹,朗声笑道:“得道成仙、人间公义,孰轻孰重,你竟无片刻犹豫?”
“善,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