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现世·镜子 ...
-
“原来叫黄雨霁啊……”
黄雨霁猛地从床上坐起，双目瞪得奇大，口中喘着粗气，脸色苍白，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浑身上下被一阵酸麻反扑。
窗外有几缕清澈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板上，整洁的房间还是干干净净的，简单的家具上映着斑驳光影，纯白的床单，素色的被子——没错，这里是黄雨霁自己的房间，他还是在家的房间里。
脑子里有轻微模糊不明的嗡鸣，雨霁已经不记得昨天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头疼，一直难以忍受的头疼，然后是自己在参加英语竞赛，接着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那自己应该是在昏倒后被人送回来了吧，竟然不争气地昏过去了吗。
黄雨霁慢慢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校服、校裤都已经不在身上了，只有一条干净的白色裤衩。站起来之后眼前又是片刻的昏黑——这是低血糖的征兆。雨霁皱起浅色的眉，用手扶住额头，不小心擦到了面颊，一阵细微的疼麻在他脸上搔刮，雨霁将手挪开一定距离，竟发现擦到脸的指上是干结的暗色血渍。雨霁心里一紧，僵硬地翻过手背，三道殷红发黑的血痕逼入眼帘，在白皙的手臂上张牙舞爪。
黄雨霁当时就懵了——难道自己是被人打晕之后送回来的？
脑海中霎时穿过一道白光，黄雨霁终于想起来了，昨天昏过去之后，自己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他梦见自己跳窗、跳楼、跳豹子坑，在城市的上空腾云驾雾。现在想起来真是叫人后怕，可梦里经历的事情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呢？雨霁想着转身跑进了卫生间，冲到了镜子面前。
镜子里的自己苍白失去血色，眼瞳是明澈的胭脂色，头发有些蓬乱，但还算干净，右颊上有一块硬币大小的淤青，掺杂着些许擦伤。再看纤细的躯体，清瘦没有什么强硬的线条，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损伤，除了胳膊上的爪印。
黄雨霁终于松了口气，心情稍稍放松下来。
“啊，你终于醒啦！”
镜中的虚像出现了短暂的波动，有金色的光从镜中人的眼里射出，尔后又迅速消散了。
哇啊！！！
黄雨霁吓得要大喊出声，却没法发出一点声音，他扶着盥洗台，胸口剧烈地起伏，看着镜子那边的自己，害怕得不敢动弹，良久才张开毫无血色的唇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你、你是谁？”
镜中人再次曳动，金瞳显现，盈满笑意。
“我就是你啊！”
这回黄雨霁不敢说话了——他此时才发现，那声音竟然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不过现在你叫黄雨霁，不过反正你就是我，叫什么也没多大关系。以前我也有别的名字，渔儿、晞曈、琔心……哎呀，反正你们都是我，我是烛九啊！”
镜中的黄雨霁，不，应该是烛九，此刻眨动着他那双引人注目地金瞳，嘴角是浓浓的笑意，笑得竟有点得意的味道。
什么鬼啊？什么叫我就是你啦？怎么就又冒出来这么多奇怪的名字了？烛九？烛九又是哪个啊喂？？！
“你就别想了你，你就是我，我是烛九，那你当然也是烛九啦……”
“我是黄雨霁！”
金瞳渐渐褪去光华，笑容不再，只剩下瘦削的躯体在镜子前不住地发抖、喘气。
他的确是黄雨霁。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说我就是你？”雨霁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将将带着哭腔。
烛九沉默许久，静静地看着“自己”，想自己是不是吓着这孩子了。
金色的光辉终于又在镜子里闪动：“真是说来话长呢。你知道猫是有九条命的吧？”
九条命？
“如果有一只小黑猫死掉了，那它可能只是看起来死掉了，他的灵魂还可以继续活着。”
继续活着？
“所以烛九又不小心死掉了，他就变成黄雨霁啦。”
变成我？
“啧，但现在好像出了点意外，所以你说你是黄雨霁也没错啦，现在的你不知道为什么还在这个肉/体里，叫这个名字。但你一定要记住，你、就、是、我、了。”
这怎么就又我是你了！
黄雨霁都快给急哭了。
“哎呀，其实很早以前我就馋你的身子了，本以为你体弱多病的，很早就能没了，结果让我等了这么久，还是没死透的，真是伤脑筋了。不过好在昨天我能使用你的身体了，啧，还算不赖吧。”
啊喂有刚见面就咒人没了的，还嫌我没死透？黄雨霁再怎么怂，面对现在这种张口闭口就是你死的情况还是感觉不爽起来，自己读了十来年书了，才不信什么死了没了的，见镜子里这个眼睛似铜铃的家伙儿现在似乎也就嘴巴厉害了点，还在这破镜子里，他不耐烦地挠了挠头：“好好好，那现在出了意外，你现在能不能从我身体里出去啊？”
“出去？”烛九一挑眉，“你确定？”
“对，我还要去上课……你要是舍不得，等晚上再回来？”雨霁心虚地加了一句。
黄雨霁就干瞪着镜子里的自己，盯着那双眼睛看，但镜子那边再没有什么异动了，但他还是不放心地又看了好久，谁知道这个叫烛九的会不会又跑回来。
“……”
“哥！哥啊！你起来了没啊！”
门外的动静吓得全神贯注的黄雨霁一哆嗦——黄小星这小子又喊什么呢！
“哥诶！到底起没起啊！”
“来了……”
字刚从嗓子里蹦出来黄雨霁就发现自己竟然出不了声了。他再想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却觉得头沉得很，脖子似支持不住了一般要被扭断。他挣扎着看向镜子，刚暗暗骂了烛九一句，但等看到镜子里惨不忍睹的景象时黄雨霁快崩溃了：
镜子里分明就是个死人了啊！
这才是真正的毫无血色，干燥的皮肤白得发灰发暗，青紫的斑痕爬上脸颊，鼓出的眼球似乎要突破眼皮的束缚带着暗色的陈血喷溅而出，眼睛不是金色的，也不是干净的胭脂色了，附着一层浑浊的翳，关节发出可怕的“咯吱”声，胳膊上抓痕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腐烂弥漫出恶臭。很快，黄雨霁感觉自己的喉咙里似有千万只蚂蚁骚动，爬上一股灼烧感，让他无法呼吸。
“烛……”
“……”
……烛……九……
黄雨霁痛苦地无声嘶喊。
“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黄小星在门外的走廊上继续大声喊着，门把手已经有了响动。
小星你别进来啊！
别啊！！
烛九！
你赶紧给我回来啊！！！
“哥！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黄小星气哼哼地一把推开门，今天他怎么叫这哥哥都没答应他，有些火大。刚开门黄小星就闻到一股上头的味道，腥气无比还臭得另类，他忍不住“呸”了几口嘴里的臭气。抬头时，看见的是映在镜子里上身赤/裸的黄雨霁。
“呸、呸！哥，你撸出来的是屁吗？怎么这么臭？”
“……”
“那你嘴里放出来的是什么？”
就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镜子里金光掠过，镜前的人又恢复了正常。黄雨霁还没回过神，眼睛又泛出了金色，嘴巴不听自己使唤地冒出一句话。
“嗯？？？”黄小星从没想到他哥黄雨霁能这么怼他一句，但看看镜子里的脸，是他哥没错。慢慢的，视线不听使唤地落在了黄雨霁光裸的脊背上。
“哥，身材不错啊，看自己看入迷了？“
“小不正经的，”“黄雨霁”转过身看看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弟弟，“没见过你哥啊，赶紧出去。”
“哥，你起来晚了，我还没吃早饭呢。”听见“雨霁”轰他走，黄小星立刻摆出可怜巴巴的样子顺势黏在了“黄雨霁”身上，就差摇摇尾巴了。
“好了，你……”
“哥，你脸怎么了？”黄小星的表情突然凝固，捧起了“黄雨霁”的脸细细看起来。
怎么忘了脸上还有伤……
“没、没事儿，摔的。”“黄雨霁”自己都听得出心虚，下意识地要拍开黄小星的手。
“哥，你胳膊又怎么了？”
完了，烛九终于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黄小星抓住“黄雨霁”的胳膊仔细看上面的伤痕，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着。
“哥，你昨天好像回来的很晚……”黄小星的声音很低，听得出有很多不快。
这个人类弟弟顿时让烛九感到有些棘手。
“哥，你老实告诉我，你昨晚是不是跟人打架去了？谁啊！约架还牵着猫！看把我哥给挠的！！”
烛九心中慢慢生出了几个问号——这弟弟是不是憨呀？？？
“好了好了，你赶紧出去吧，”“黄雨霁”拍拍黄小星的手背说，“你别管了，我走夜路摔坑里被猫抓的。我换衣服了，你赶紧的，不然该迟到了。”
“黄雨霁”推着185的大个弟弟出了房门，这黄小星还真的沉。
总算把弟弟给送出去了，烛九吁了一口气，是要继续之前的话题了，他再次面对着镜子：
“现在还要我出去吗？”
黄雨霁愣了愣，小心翼翼地开口：“刚刚我……”
“你本来应该死了。”
黄雨霁眼前又猛地闪过了那具干白的尸体模样。
“你本来昨天就该死了，你死了，我就能在你的身体里复活了。可惜我不小心搞错了时机，你还没死透，我就进来了，所以现在的你，半、死、不、活。”
“那、那现在有什么办法吗？我说不用继续跟你共用一个身体的。”
“有啊。”
“什么办法？”
“像刚刚那样，我走，然后你就死掉了。”
“……”
“还有……”烛九摸摸下巴，“杀了你。”
“要是这个身体死了，两个灵魂肯定要走一个投胎去了，原身的灵魂会留下继续活，但是……你这样脆弱的灵魂，谁走谁留还不一定吧，嘿嘿。”
黄雨霁“咕咚”咽了口口水，看着自己的脸竟然能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那就是说没你我就活不了了？”
“嗯。”金瞳的少年眨巴眨巴眼睛，那颗泪痣显得他很可爱，但黄雨霁心里只有毛骨悚然。
烛九耐心地看着黄雨霁，等他确认现在的一切。
那我现在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黄雨霁有些崩溃地想着。他其实不是怕死，只是惜命，要是本来死了就死了吧，但如今还活着那没有自己把命送出去的道理。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那谢谢你啊，以后多关照了……”
“不谢不谢，来日方长。”
我谢谢你啊来日方长……
烛九满意地挑挑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
“你不去学校吗？”
“学校！！”黄雨霁这时才反应过来，冲出卫生间，“你不早说！”
“唔，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打算去了。”烛九无辜地鼓起腮帮子。
“我的校服你放哪儿了？”
“我像以前一样放衣柜了。”
黄雨霁连忙去开衣柜，柜子里衣服不多又很整洁清楚，雨霁一眼就能看见白色校服扯下来，可接下来眼前的一幕却叫他目瞪口呆，久久不能接受了。
“烛九！你用我的身体去杀人了吗？！”
看那件白色T恤，已经不是纯白的了，大块小块错杂无序的泥污，袖口和领襟被撕裂开长十公分的口子，好在还能看得出这是校服。但真正叫黄雨霁崩溃的是夹杂在灰土里的血迹：有的斑驳一片血点，有的如炸裂的水花，有的甚至从领口拖长延伸到下摆，道道都在光影下暗红又闪着金属的光泽。黄雨霁寒颤着咽了口口水，他从小到大都是邻里皆知的好孩子，从没打过架，也没有受过什么严重的伤，这么多吓人的血迹，他还是第一次见。他不希望这是自己的，也不想是别人的，可他怎么知道烛九是不是也这么想。
“唔，这些吗？那大猫不是要吃了我嘛，我就反抗了一下。”
“你的反抗就是揍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吗？”
“算是吧，”烛九有点心虚，“但这些也不只是大猫的啦，后来……”
烛九话未说完，门外又传来喊声：
“哥，你还走不走啦！”
————————————我是分割线————————————
黄雨霁终于又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淡淡的阳光洒满整张脸庞，校服换了干净的，黑发也还是柔顺的，但他现在确实与以往不同，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埋头写作业和刷题，也没有背《蜀道难》、《琵琶行》，只是面朝着窗外的阳光静静地望着。右脸贴了胶布，便用左手小心地托着腮，红色的眸子波澜不惊，岁月静好，仿佛已到达了远方，失去了音信。
“姐姐，你看，今天的雨霁好忧郁好深沉啊。”布丁脸上有淡淡的红晕。
“是呢，我们雨霁真是越来越好看了。”泡芙也远远地观望着点点头。
黄雨霁听到了她们的话，但无心作答，眼神仍是没有聚焦，只是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烛九把我的眼镜弄丢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现世·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