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痛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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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经在这个地方待了近三个月了，我和碾儿一家也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这段时间里，我知道了碾儿的父母是在一次意外中双双殉难的，从那以后便只有余家老两口和碾儿相依为命。我的到来，多多少少为这一家子平静、简单的生活造成了一些影响。为此我也是过意不去了很久，毕竟我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却能如此诚心待我，上次从怡亲王府回来之后，我没有说，他们便也没再多问。只是更加热情的照顾我，让我在这个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朝代里寻得了一些温暖。
于是我便认了余伯和余大娘为亲人。想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现代，我也就安下心和余大娘做些针线活去买，补贴家用。这是我在原来从来也没想过的生活，虽然单调，却也平静。
只是我心里清楚，有些事儿，是忘不掉的……
“梦媛啊，在想什么？”自我认了余伯和余大娘为干爹干娘之后，他们对我是格外的疼爱，仿佛把我当作了碾儿他娘的替身，看着两位老人斑白的头发，我的心里也是乐意的，至少，我们都能互相在彼此身上得到温暖，不是吗？
“恩，只是在想原来的一些个人和事儿。”我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把余大娘迎了进来。
“瞧瞧，没几日的功夫，这针线活计倒是做的越发的像样儿了。果然是心灵手巧的。”余大娘看着我绣的蔷薇花夸赞着。
我脸一红，虽然自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不会动不动就不好意思，但是被别人第一次夸“心灵手巧”我可是有些飘飘然了。想着过去，胤祥的衣服总是被他粗心的划破却全然不知，那时我倒是想给他补补呢，都没那能力，现在是有了，可……
想到这里，我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看看，又神游去了？”说着，她站起身，走近我，摸着我的手说：“孩子，有些事儿看不开也得逼着自己看开，老天爷不会怜悯自怨自艾的人。女人，是需要靠自己的。”
我惊讶的抬起头，不敢相信这样前卫的话竟然出自三百年前这位老妇人口中。她见我表情怪异，淡淡的笑了笑，转过身慢慢向门口踱去，留给我一个孤寂、苍老的背影。我别过头去，静静的看着窗外，深深的叹了口气。
若能相忘，我又怎会再回来……究竟是血淋淋的现实痛，还是无尽的相思苦？
收拾好这些天和余大娘做的绢子和棉帕，我领着碾儿上了街。他任我拉着，乖巧的很。我知道，他现在待我如他娘亲一般。虽然我很开心，但是心里不免有些期期艾艾，我蔷薇好歹也才25岁，这在现代可是黄金年龄呀，怎么就成了这小子的“假想娘”了……不过，我若是还顶着茗薇的身子，即使是和我有前世今生的关系，她也该有30岁了吧，而我因为这次穿越的关系，竟然是我自己的身体，这一下儿又白落了5岁。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由得平衡了不少。
“姑姑，咱们今天的绢子多，肯定能卖不少钱！”碾儿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我。
我不由得捏了捏他滑滑的小脸儿，使劲儿的点了点头：“那是肯定的，我的手艺那可不是盖的！”说着便拉着他走到了我们租好的小摊位前。想想过去对路边儿的小商小贩总是敬而远之，总觉得他们实在是影响市容，却不成想自己现在跑到三百年前来练摊子，“倒成了他们的祖先了。”想到此处我自顾嗤嗤笑了出来，惹的碾儿见怪不怪地瞅了我一眼。
“当当当”前面一阵儿骚动。我低着头，寻思着又逮着哪个倒霉的贪官污吏了？自从我出来练摊子之后，就三天两头儿的看着军机处的官员带领着一群侍卫逮捕一些个欺压百姓的官吏，并且还把抄家获得的财务用于修建水坝和桥梁，或者直接归还给那些被占了田地和房产的百姓们。
我笑了笑，四爷……果然会是个好皇帝。不知道他现在可好，会不会因为太多的奏折要审阅而更加清瘦？国家大事、江山社稷，他怎么可能省心。只怕是眉宇间的清冷中要多些疲惫了……嘴角的苦涩还未褪尽，碾儿就在一旁戳了戳我，示意我行跪拜礼。清朝的百姓们见到官员须先行跪拜礼的，于是我便恭恭敬敬地边翻白眼儿便对着远处的一行人影行了个大礼，待他们走远了，我才把眼睛恢复原状，真是累人又累心。
“姑姑，前几日你教碾儿的诗，碾儿已经差不多会写了！”碾儿一脸的邀功相儿，我假装生气着瞪了他一眼，幽幽地说：“那敢情好，回去写给我看看，写不好看我怎么惩治你。”
碾儿缩了缩脖子，讨巧地说：“字儿是会认了，写嘛……还不是很好呢。”
“就知道你没怎么认真对待，一定要好好认字儿，以后才能有出路。知道不？”我苦口婆心地教导着，心想碾儿本身就聪明好学，只要严加管教还是能有些出息的，之前是因为没有父母……所以现在我才必须对他更加严厉才好。想到这儿，不由得猛地想到了蔷儿，也不知道她现在和她阿玛在一起有没有好好学习，胤祥那个脾气指不定要教女儿些什么呢……
眼角浮现出一丝笑，轻轻的、浅浅的，一纵即逝。
“恩！可是……”碾儿小脸儿一红，低低地说：“可是我不明白这诗的意思，姑姑，你教教我意思吧！”
“还没学会走，先惦记着跑了？”我摸着他的脑袋，突然一股酸涩在心里升起，这孩子……想必是有心的。“好吧，回去姑姑教你。”
“恩！好姑姑。”碾儿的脸上笑的灿烂的，我看着他，竟是笑不出来。唉，早知道我就不教他那首诗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也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那日，碾儿纠缠着我要我教他写字儿，我心里本就堵得慌，又不好拒绝他，便想着和胤祥、四爷从此再无交点，伤心间就随手拿来了纳兰性德的《木兰辞拟古决绝词柬友》写给他。现在他要我解释意思给他，我又如何做得到？只怕诗还未解完，我的心就又开始渗血了……
“可是听说这边儿有个绣摊子的东西看着巧，今儿也开开眼。”一个尖细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哪家的丫头有来挑理儿了。
由于我和余大娘做的绢子数量有限，而且又是少有的清丽脱俗，许多小姐丫鬟倒是成了我的常客，她们尤其喜欢我绣的蔷薇花，总说有股子淡漠劲儿。虽然我的针法和她们比还是很稚嫩的，但是既然她们那么喜欢，我也就乐得听个顺耳。女红对这个时候的女人们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但不是绣鸳鸯就是绣牡丹的，免不了的俗气了些。我虽然不擅长这些，但自余大娘教我的时候便一门心思绣起蔷薇花来，所以这蔷薇绣的也算是传神。
“样子看着是挺喜人，怎么卖的？”那个声音又传入了我的耳朵，但是看着要收摊儿了，最后一单生意接好点儿也算行了，便笑着说：“三文钱。”
她挑了半天，在一条天青色的蔷薇引蝶绢和一条月白色的蔷薇双生花图绢前发呆，想是不知道选哪个好了。我见她面露难色，暗暗打量了她一下，着看打扮肯定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两条都买的又不困难，干什么这么伤脑筋？但脸上还得一副真诚的样子帮她建议着：“可是你用？怎么选的颜色这么的素净。要我看这两条里，还是月白色的好。”
她抬起头，淡淡的瞥了我一眼，忽地叹了口气道：“我哪儿用的着这么雅致的颜色。你等着，我叫正主儿来吧。”说着转身就走。我抬头看去，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淡紫色的布帘煞是简单。看着那个丫鬟近了马车说了几句什么，我低下头，把她选的那两条绢子单放好，便开始收拾其他的，准备一会儿就收摊儿了。
听到脚步声儿由远及近的传来，我堆着满脸的笑抬起头来，眼神所触及的竟是一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眸子，“小姐！！”
只听一声惊呼，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小姐！真的……真的是你吗？！”小桃又惊又喜的神情映入我的眼帘。我看着她满眼不相信地冲我走了过来，慌忙收拾了一下便想拉起碾儿就走。
“等等！”小桃略带哭音儿的叫住我，我想跑，却挪不动步子。背后传来轻微的喘息声儿，我强忍着没有回头。“是你吗？小姐……”她试探着问着。
“夫人，您怕是认错人了。”我淡淡地回着。小桃，并不是我狠心，而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变了，我们都回不去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相认，徒添伤悲……
她急急地走到我面前，眼神在我的脸上流连了半天，轻轻地笑了笑，叹了口气：“还真是我眼神儿不济了，竟是认错了人，抱歉了。”说着就要走，我咬紧了嘴唇，直直地站在原地。碾儿过来轻轻的拉着我的手，我冲他笑了笑，“回家！”我笑着说。
“碧莲，爷这几日夜夜忧思不得安睡，可买了熏香？别又让爷像上次似的一病就是一个月……人熬得就剩皮包骨头了……平日多金贵一人儿，竟成了那样儿。”小桃的声音淡淡地飘了过来。
我一下子像是被电住了一样，浑身一颤，深深吸了口气，“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他现在如何，与我何干？”我心里暗暗说服自己，然后坚定地迈出了腿。
“格格为了王爷竟也不吃不喝。这五六岁的孩子可怎么受得了？”小桃背对着我边走边说，仿佛是在埋怨着什么。
我终于抵不住心里的牵挂和思念，停住了脚步，碾儿见我如此，怯怯地站在一边，轻轻地呼了声儿：“姑姑……”
闭着眼睛，我使劲儿攥了攥拳头，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儿。我赶忙仰起头，不想让眼泪流下来。突然，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紧握的拳头，悲伤地说：“你以为仰起头就可以没有眼泪了吗？”
我愣了一下儿，缓缓地转过头，盯着眼前的身影说道：“我以为不见就可以没有了思念……”
小桃的双眼含笑望着我，眼泪却已湿了我被捧在她胸前的手……
僻静的小胡同儿里，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一片暗影儿下，四周站着一个丫鬟和两个小太监。还有一个小丫鬟远远地拉着碾儿说着闲话儿。
马车里，一片寂静。我望着座下的软垫儿出神。小桃静静地看着我，眉头轻轻皱起。“小姐，你怎么……怎么……”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
我知道她是在惊讶我的出现。“你是想问我怎么会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这里？”我笑道。
“那日爷把你的……你的……”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口：“那日爷把你的尸身带了回来，我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她说着眼睛里就蒙上了一层薄雾。
我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想着那时候胤祥肯定是悲痛欲绝的，我带给他的最终还是伤口，不过……还好他现在已经走出了我的阴影，不是么……
“小姐，”小桃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忙冲她笑了笑，示意她我没事儿。她见我这样，越发地难过起来：“小姐可知爷那阵子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天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每日与酒为伴。还时不时地拿出一个帕子，一看就是一天……”我听着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那帕子该是我那日想给他擦嘴的时候被他抢了去的那条吧，原来我竟没有留给他什么像样儿的东西，连个“睹物思人”都不能做到……
“那他……身子可好？”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不好……爷自你……自你死后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而且竟有大半年没有去上朝。”
“行尸走肉……”这四个字儿让我瞬间尝到了锥心的疼痛，胤祥，你究竟要让我多不放心你才甘心呢……
“皇上为此也顶下了不少压力。朝中一些大臣指责怡亲王长日不上朝，不仅败坏朝纲，更是目无天子……这样的罪过扣在爷的头上，可是说不清的……”小桃轻轻地说着。我的心却随着这一个一个的字儿渐渐痛的没了知觉……
“皇上……可有说什么……”
“皇上什么也不说，一旦有人上奏爷，他就板着个脸不说话。渐渐地朝中的人也就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你如何知道这些的？”
“唉……皇上那阵子经常来府里，在爷的门外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就那么站着，眉眼间竟全是痛苦。后来也曾对着爷的屋子说过话儿，但声音虽然不大，可我相信爷是听到了的。因为后来爷便不再那么酗酒了……”小桃说着用帕子蘸了蘸眼角儿，静静地看着我。我低下头，任眼泪肆无忌惮地往下掉。四爷对胤祥，从没有改变过，自始至终他都用他冰冷的外表掩饰着他炙热的心，胤祥又怎能不知道？
“秦全儿告诉你们的吧……也难为皇上对十三这么用心。有他二人相依着，我也放心了。”我用力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容给她：“蔷儿她……”
“格格当时还小，未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声嘶力竭地哭着要额娘哄着睡觉……为此爷抱着小格格哄了她一夜，我从没见过爷唱歌儿。那晚他唱着一首歌儿哄着了格格，自己一个人坐在格格床前一宿。谁叫也不理会，就那么盯着格格，眼里全是宠溺。”听着小桃的叙述我仿佛看到了十三抱着蔷儿唱歌儿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小桃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握着我的手说：“小姐，小桃想你啊……”还没说完便呜呜的哭了起来。我看着她的真情流露不禁悲从中来，我抱着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的往下掉：“我也想你，我真的很想你们。”
小桃抬起头，望着我，湿润的眸子亮亮的，写满了心疼。我笑了，用尽力气展现出最美好的笑容给她：“小桃，谢谢你对我这么用心，得你这样的一个姐妹，我此生足以……”
“小姐，别这么说，小桃受不起……”
“不，你让我说完。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也谢谢你替我照顾蔷儿和胤祥……我……我今生不能报答你，来世……”
“小姐！为什么这么说。你和我回去，为什么不回去？”
“我……我怎么回去？难道跟所有的人宣布我当时死了，现在又复活？”我苦笑着，想着我要是回去，面对的将是一场怎样的局面啊。曾经以为只要有胤祥，什么都不会怕了，可现在……我又有多少的把握呢？
“对了，小姐……你是怎么活过来的？难道又是……皇……皇上？”小桃结结巴巴地问我。想必她也是满心的震惊。若不是我与她不是一般的亲密，她可能也以为大白天的见了鬼呢。
“你相信我是通过自己的意念回来的吗？”我笑笑。
她探究地盯着我，眼里有惊讶有害怕有迟疑，最终化作了一缕释然：“我信你，因为我家小姐不会骗小桃。而且……我相信你对十三爷的情！”
我看着小桃，她坚定地望着我，嘴角浮现出一丝倔强的微笑。我垂下眼，平静的说：“可惜，他不是……”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痛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