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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又过数日,宫中人人噤若寒蝉,为排解那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兴庆帝召集云韶府献小型乐舞于御花园,聊以自娱。
      禁卫前日搜捕时在蓬莱宫一角的柴房里发现了莲衣的尸身,是被绑在房中活活饿死的,线索指向已被南疆使团带走的凝黛。原本作为领舞培养起来的三名舞姬先后出事,一时竟找不出其他可撑门面的新人来,云韶府顿时陷入青黄不接的窘境。盘鼓舞终究只是权宜之计,可一不可再,云韶使无法,只得命云英暂代一回领舞。
      曾经的云韶府第一舞姬十年后再着盛装,风姿仍不减当年。云英亭亭立于一群豆蔻年华的少女中央,周身从容气度竟完全压过了少女们的青涩水灵,牢牢吸引住上首兴庆帝的目光。她一抬手一挥袖一侧身,眸光潋滟似雨后西湖,轻愁中带着一份朦胧的神秘。柔柔往上首一瞥,纤细白嫩的手自长袖中伸出一截来,指尖轻轻一勾,那帝王便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朝她走去。
      兴庆帝走至近前,云英也抛下身后伴舞的少女们,依依上前作相迎状,袖底寒光一闪,在兴庆帝将她抱了个满怀的同时,深深扎进他左胸。
      鲜血迅速洇出,大片殷红染上了兴庆帝明黄色的衣服,又沿着锦缎纹路缓缓晕开。云英嘴角微勾,还欲再补上一刀,却被一箭自背后穿心而过,手头力气一松,匕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越的铿鸣。
      她艰难地回头,只见不远处的假山石阴影里藏了数名持弓背箭的禁卫,方才那一箭正是其中一人所发。她脸上露出个恍然的笑来,环顾四周,不再刻意藏匿身形的禁卫竟有百余人之多,原来兴庆帝今日观舞是假,借此由头设下请君入瓮之局、引刺客上钩才是真!只是他一心防备着暗处的刺客,甚至故意装作被舞姬迷住的样子想卖个破绽,却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给了云英可乘之机。
      一滴滴鲜血掉落在地溅出朵朵血花,不一会儿就在脚下汇成了一滩,云英渐渐感到全身乏力、呼吸艰难,甚至有些困倦。她身形一晃,又努力支撑着站在兴庆帝面前,一字一句道:“十二年前,你醉酒强幸云韶府歌姬秋娘,醒来又认为有失身份命人给她灌下毒酒。那时候,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这些话在心底压了十二年,云英以为兴庆帝痛悔的表情是听到了自己掷地有声的质问,便如完成了一件大事般释然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前方开得热闹的海棠树伸出手去,眼前转过一幕幕难忘的回忆。然后,猝然倒地,沾着血迹的水袖在她身侧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在兴庆帝看来,这个大胆行刺的舞姬在禁卫当胸一箭下就此伏诛,倒下前一直盯着他,嘴唇无声开合,大概是在表达功败垂成的不甘。只是刺客虽已解决,自己伤势却也不轻,这次只为抓住刺客就贸然以身犯险实在不值得。
      他目光狠狠剜过倒在血泊中的云英,一手捂着伤处转过身去,刚迈开步子就感觉一阵晕眩,从手指和双脚开始失去知觉,随后不过数息时间双腿双臂完全麻木,直直摔到地上,左胸的伤口被狠狠撕裂,霎时血流如注。

      *********

      兴庆帝驾崩的消息第二日传遍各宫,风梧生趁局势混乱的时机带棠卿逃了出去。彼时正逢清晨,东方朝霞隐现,随后绚烂如锦绣。棠卿站在西山上俯瞰宫廷,天边五色齐耀,映得宫阙一片焕焕金碧。乍见此景,棠卿有些晃神,“在宫里生活了十年,我却从不知道它竟有如此壮美的模样。”
      “宫禁之美,恰在一个‘禁’字。身在其中,战战兢兢朝不保夕,自然没有闲情去观察它的美丽之处。唯有跳出它的束缚,以旁观者的角度去欣赏,就如你现在一般,才能从它的森严与气势中品读出美感来。”风梧生笑道:“江湖中还有更多壮丽的风景,万丈飞瀑、百尺危楼、千亩麦浪、十里杜鹃,今后,我们有很多时间把它们一一看过。”
      “今后……”棠卿摇头,“你我还是就此别过吧,今后……有缘再见。”
      她将一个香囊放在风梧生手心,低声道:“虽不知你与陛下有何仇怨,要三番五次去刺杀他,但我自小在师父身边长大,她从未表现出对陛下丝毫的不敬。隐忍蛰伏至少十年,这次若不是为救你我脱身,她绝不会这样轻举妄动。”
      “师父待我如己出,我实在过不了自己这关,没法抛开一切同你去浪迹江湖。”留下这样一句话,棠卿告别风梧生,去了云英原籍,寻到云英年迈的父母,以她义女的身份侍奉左右。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想法,她在院中亲手种下一棵海棠,天天悉心照料着。有时月色正好,她就折一花枝,独自在树下练起一套“强身健体”的剑法来。

      *********

      兴庆帝驾崩后,新帝匆匆即位,定国号“元安”,并为先帝拟定谥号“惠”,又以“国孝期间不行娱乐”为由遣散梨园及云韶府诸人。
      至此,梨园与云韶府穷数年心血、倾万人之力为先惠帝五十大寿编排的两部宏大雅乐终究未能现于人前,只随散落寻常人家的倡优之口传遍街市田坊,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又一新奇谈资。
      岁时不息,春秋代序,转眼已是元安三年。这一日,风梧生看过海市蜃楼的奇景后,穿越沙漠来到一个边陲小镇。镇中酒旆招招,霜树零落,他走进一家客栈投宿,客栈大堂有一女子怀抱琵琶唱着一段《海晏河清曲》。她身着一套半新的藕色布衣,薄纱覆面,一双明眸浸染了风霜,透出几分疲惫的郁色。旁边有汉子起哄道:“黛娘,听说人家宫里的曲子都是配了舞的,既然你总说这是宫里那首最厉害的曲子,不如也跳上一段给兄弟们开开眼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子的手颤了颤,仍继续拨弦,却没再唱歌,开口解释道:“这曲子的舞不是谁都能跳的,当初在宫里,能跳这舞的只有两人,她们都是云韶府十年难遇的天才。”她声音微哑,带着一种云韶府人所独有的韵律感。
      那是因整日与歌舞器乐为伴而熏陶出来的悠扬腔调,眼前这女子有,云英有,棠卿也有。
      风梧生轻轻拿起身侧佩戴的香囊,手指习惯地摩挲着那个绣了字的角落。
      “我们也算共患难过了,你就告诉我真名吧。”
      “从前的名字不过是主家所取,想到什么就叫什么,花儿草儿猫儿狗儿,这些名字我都叫过,你喜欢哪个?”
      “呃……那,还是叫你棠卿吧。至少以后看到海棠就能想到你。”

      *********

      客栈后院长着一棵枯瘦的海棠树,其上竟坚强地开着几朵寒酸的小花。风梧生今日刚被熟悉的乐曲勾起万般思绪,骤然看到此情此景,心头似有千言万语无从倾诉,于是拔出配剑,于稀疏花影中跳起一套“花拳绣腿”的剑舞。
      衣袂翩跹间,香囊角落所绣“醉月”二字时隐时现。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这冷宫虽然环境差了点,倒也是万事不需愁,陶陶然其乐也。”
      “迷花二字还说得通,今夜既无酒也无月,你这又算哪门子的醉月?”
      “谁说没有月,我眼前不就是这宫中独一无二的月亮吗?”

      *********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一套舞完,风梧生叹息一声收剑归鞘,准备回房休息,却在转头的一瞬突然发现站在阶前的纤细身影。
      棠卿本是听见客栈传来的《海晏河清曲》,好奇之下前来一探究竟,未料奏乐之人已不在大堂,她还来不及失落,就看到从后院走出的风梧生。两人视线相交,皆是忘了言语。
      “你……”风梧生挠挠头,原本想好的问题都不知飞到了哪儿去,干脆递出手中佩剑,试探道:“可有日日勤练剑法?”
      棠卿将剑推回他胸前,莞尔道:“早忘光了,你可愿再教一次?”
      风梧生便也笑起来,“这次教你一套我自创的剑法,名为‘迷花’。”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熏然醉月,剑舞迷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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