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人》万川之月

53、3

　　还是付家外面的那条小巷，当初付伟和付光无语凝噎的地方，现在轮到付正和圆圆一起走。

　　圆圆是直脾气，之前试探过几次，付正都对她的心意避而不答，后来也就不再提。两个人继续做朋友，时间长了，她还倒过来替付正担心起另一段暧昧。

　　付正一直压在心底的少年一直在申请国外的音乐学院，最近终于成功，正打算在这边办退学，出国从头来过。

　　“你真不想找他说清楚吗？”

　　易拉罐被圆圆当球踢，走个路都不老实。他们两个中间，一直是姑娘家更活泼，付正无论人到哪儿都循规蹈矩的，一点儿不出格。

　　“不了吧。我觉得他都明白，只是不想明说。”付正低着头，好像在专心地观赏自己的影子：“有些话，两个人都不说，其实就算结束了。”

　　圆圆忽然停下来：“……为什么？”

　　付正发现身边没人了，扭头去找她，正撞上她格外较真地盯着自己，一下就有点发怔。两人谁也没动，也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付正才接话。

　　“什么为什么。”

　　圆圆不肯让步：“就是你刚说的那些，我不这么认为。”

　　付正好脾气地笑笑：“哦，很正常啊，你有你的性格，我有我的。我和他的事，只要我和他都决定了就好。”

　　“这叫什么决定，不清不楚的。你喜欢他那么久，就这么算了，你甘心吗？”

　　付正再次沉默了，这回时间更长。

　　“圆圆，我们说点别的好吗，这件事……都过去了。”

　　“要是真过去了，你能是这个表情吗？”圆圆一脚把无辜的易拉罐踢飞，银白的反光划出一道弧线，砸在不远处的马路中央：“我最烦你这么说话了，老气横秋，明明自己也没有多大年纪。”

　　付正刚要回答，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车轮被罐子硌了一下，换来几句骂骂咧咧，夜的静谧被突兀地撕开。他索性不作声了。

　　“你总是这样，难过了就自己闷着，给你机会你都不肯说，真没劲。”

　　圆圆彻底没了耐性，抬手招停一辆计程车：“我要回去了，再见。”

　　付正一点不生气，还替她开了车门，送她上车。

　　圆圆拿他没办法，话都不想说，只催司机师傅赶紧开。

　　付正一直站在车后目送她。毕竟是曾经喜欢过的人，她终于不忍心，隔着车窗冲他晃了两下手。两人就此别过。

　　第二季终。

　　片场的气氛骤然一松，道具计程车往前开了没多远，调头又回来，苏安霓跳下来，一脸的笑，几步跑回尹逸身边。尹逸张开手臂揽住她，有人开了香槟冲他们这儿来，他顺手就把她抱起来，转了半圈，正好躲开差点喷到他们身上的泡沫。

　　俊男靓女，花样年华，上一季结束后他俩故意做的绯闻还未平息，工作人员里有信以为真的，当即就有欢呼看热闹的声音冒出来。

　　“刚才你没说话那阵，我以为你要忘词了，吓死我。”

　　“我哪儿敢，这可是最后一场。”总算能收工，尹逸回她的话里也尽是笑意：“怎么样，一条过，对得起你了吧？”

　　楚令仪难得地过来拍一拍尹逸的肩，鼓励道：“不错。将来对表演，也要这样用心才好。”

　　苏安霓夸张地挤到她面前：“啊？楚导你这么偏心，真的好吗？我也很用心啊——”

　　“好，你们都好。”这两个年轻演员近来私生活都有变故，楚令仪多少知道一些，眼下看他们好不容易有几分真的高兴，也就刻意往好处说：“我听说你们后面都有工作，那今晚就跟他们去玩一玩，好好放松一下。”

　　不用她说，自然有人过来请，两人还没松口说去不去，已经被一群人簇拥着拉走了。

　　一夜瞎玩儿，最后从ktv出来，天都快亮了。苏安霓直喊眼睛睁不开，要赶紧回去补觉。尹逸想想自己毫无烟火气的新住处，索性扭头回店里，又开了个小包自己呆一会儿，顺手把定位发给钟庆，让他跟司机打个招呼，一会儿直接在这儿碰头，接自己去下一个工作地点。

　　接下来他的工作，连楚令仪都有耳闻，其实是因为钟庆托了不少关系，才给尹逸敲定了一个真人秀节目的活。

　　最近几年，田园生活类节目爆红，按尹逸目前的情况，并够不到人家的门槛。也是凑巧，那边本来谈好的人选在影视城出了点意外，伤筋动骨，需要静养，又加上良莠的热度确实还不错，钟庆找到总导演本人那里，还跟节目组许诺了附加条件，这才把事情谈妥。

　　这些附加条件之一，就是良莠剧组的其它演员要分两期来做飞行嘉宾。陈韧和柯一维一起来安排在第二期，第四期是苏安霓，正好付家重聚和剧中情侣剧外团圆的话题都可以有。

　　这是尹逸第一次以剧中人物以外的身份，出现在镜头前，钟庆专门找他谈过，希望他认真对待。可演戏是一回事，演真人秀的剧本又是另一回事，他主观上认真了，反而弄得自己有点焦虑，第一期因为他的原因被叫停了好几次，整个状态都需要重新调整。

　　虽然什么都是新的，什么都很难，但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感觉正是他急需的。一头扎进去，便不觉山中日月长，拍摄进展到第三期，尹逸才刚刚觉得自己卡准了节目组的节奏，失眠的状况也比开始时好多了，自己终于能在这青山碧水间缓一口气。

　　一切都在越来越好，只有一件事不肯放过尹逸。他忘不了那天分别时，简执放下魔方的那个动作。

　　或许是一个孤独的人，与另一个孤独的人发生了共鸣，这一幕会在每一天的许多时刻回到他眼前，让他的心脏开始感到疼痛。

　　他并不后悔，他很清楚当时僵局已成，如果不主动退让，消耗完希望的下一步，一定是消耗感情本身。

　　可他也实在感觉不到解脱。

　　离得远了，从那个屋檐下走出来，各种各样的简执反而更加清晰起来。

　　在客厅里坐着发呆，一言不发，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的简执。

　　半夜被蒋陌打自己手机的声音吵醒，顶着一头乱发，想发火又按捺下去的简执。

　　还有手里捏着魔方，眼里似有一点不解，跟他说“我没有想让你走的意思”……

　　拍摄不需要他的时候，尹逸经常往后山走，在溪边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坐下，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石头表面布满青苔，头几次爬没找准落脚点，尹逸还摔过两回，结果手心里的擦伤被做成了“干农活受伤”的桥段，倒是不浪费。

　　梁玳瑁一开始找不到他，还大惊小怪地喊“弄脏了节目组给的衣服可怎么办”，后来见他当面答应得好好的，扭头该消失还是消失，也就懒得再多管。尹逸一旦不见了，她就自己去找刚结交的节目组小姐妹聊天，顺便偷看其他常驻嘉宾，反正随便哪个都比尹逸更出名得多。

　　这天尹逸在石头上坐了还不到半个小时，就听见地面上冒出女孩子的“诶呦”一声，还以为是玳瑁又找来了，一边伸长胳膊去拉人，一边随口问道：“他们又要找我吗？”

　　不料拉上来一个明黄色的脑袋。

　　“没人找你。”

　　他这才想起，明天开拍的那一期，苏安霓是飞行嘉宾，这时候是该到了。

　　天阴沉沉的，山里不是青的就是绿的，她这头发看得人眼睛疼，显然是最近新染的。尹逸本想问问她好不好，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于是错开视线，只跟她一起望向山下忙忙碌碌的人群。

　　“这里风景好吗，他们都好相处吗？”

　　“一般吧，又不是来玩的，工作不都这样。”

　　黄长直向来不喜欢他这个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用肩撞了他一下。尹逸稳住身体，皱眉道：“你……唉，算了，别乱动，我刚来的时候在这儿摔过。”

　　“你说你，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累不累。”她笑得有些古怪，尹逸挑眉看她，倒勾出了她接下去的话：“我听说这里，前几天出了一桩新闻。别人都跑来告诉我了，你怎么提都不提？”

　　“我以为，你可能想自己消化这件事。”

　　苏安霓回望他十分真诚的眼睛，发现这个说辞虽然听着敷衍得很，居然是他的真心话，也只好逐渐收起有些嘲讽的表情。

　　在一个温柔到几近刻板的人面前，真是一点戏谑都没有空间。

　　良久，她换了个坐姿，放软了原本挺得笔直的背脊，慢慢从胸口叹出一口气来：“多大事啊，值得你这么担心我……不就是柯一维带胡娇一起来了么。她对娇娇也算有心了，以前还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没少拒绝姓柯的，最后竟然还是成了，哼，谁想得到。”

　　山风萧瑟，尹逸忽然打了个寒颤，不得不裹紧敞着的外套。

　　“娇娇后来，其实给我打过一个电话，算是正式和我分手。她说，我自己还没长大成人，她总是背着我们两个人的情绪往前走，太累了。她就想找一个过来人，比她成熟、稳重，能接得住她的……反正那意思，就是她想要的，我给不了，柯一维能给。那也行吧，跟我这废物点心一起，耗了好几年，能明白自己要什么，就是没白费。”

　　尹逸侧头看看她，又转回去：“她以前，不明白吗？”

　　苏安霓低头笑了：“她以前啊，说都是我掰弯了她，不然她长得这么贤妻良母的，肯定早就结婚了，孩子都上幼儿园了，所以要我对她负责……还说哪天我们分了，她转头就去嫁个富二代，做少奶奶，气死我。”

　　尹逸也忍不住笑了，然后抬起手来，有些犹豫地，还是落到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都过去了，往前看吧，有些事……”

　　话没说完，苏安霓好像看见了什么，忽地换了一副神情，身体也一下坐直了。石头上能坐人的就这么点地方，尹逸只好顺手在她肩上撑一把，才重新找到平衡。

　　换了一点角度再往下看，他才发现这石头形状不规则，俯视有视觉盲区。简执正站在下面，静静地看着他们，身后跟着表情一言难尽的纪风宁。

　　尹逸恍然大悟，飞快地把手从姑娘身上拿开。

　　空气好似凝固了，直到纪风宁忍不住笑出声来。苏安霓奉送尹逸一个大白眼，也不要他扶，自己试探着从高处下去了。

　　尹逸和简执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你怎么来了。”

　　简执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我来见总导演，谈以后的投资。你还好吗？我听见钟庆打电话给梁玳瑁，让她提醒你伤口别留疤。”

　　不知道为什么，尹逸觉得心口一阵发酸：“我没事，就是不小心蹭了一下……都快好了。”

　　“没事就好。”简执还真像个慰问员工的老板似的，冲他微微一点头，转身就原路返回：“后面还有饭局，我先走了。”

　　大老远的来了，说句话就要走，尹逸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整个人愣在原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等他回过神来，简执已经走出好长一段路，纪风宁不得不跟过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来瞪他，最后远远扔下一句“你和简执是要气死我”，小跑着去追她老板了。

　　“尹逸，你傻了？”

　　尹逸怔怔地回头，看见苏安霓也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人家专门从山下爬到这儿来找你啊，你怎么不说送送他？或者你跟他多聊几句啊？”

　　“可他刚说，他后面还有事……”

　　苏安霓气得扶额：“你是真傻吗，有什么事不得先下山？你陪他走下去也好啊。”

　　尹逸眨一眨眼，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过半天才“哦”了一声。

　　苏安霓还想说他，一口气没喘顺，风呛进嗓子里，靠着巨石咳了个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