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乐记》回廊一端

6、die alone

　　清晨，大约六点二十分，赵小徐被舍友叫醒。大学居然得上早自习，赵小徐觉得有点上当受骗。宿舍四个人，她因为晚上熬夜到一两点写辩论稿，总是在其他人洗漱完毕之后才起床。
　　上厕所，穿衣服，洗漱的同时开一壶水。因为时间紧迫，她只来得及用清水扑一下脸，然后是刷牙，收拾书包，确认一下带上了钥匙和校园卡，如果下雨，还要带一把蓝色的伞。伞是从高中开始用的，伞面有些许破损，但还是没有被换掉。她大概是个恋旧的人。存有很多这样的旧物，譬如左手手腕那块表，是12岁生日时年年送的，因为时间太久，表带两头依次断裂，她用订书机把它们钉牢，继续戴着。再譬如那个水杯，磕磕碰碰掉了色又生了锈，杯身上用荧光笔写着的她的名字也模糊不清了，可她就走哪里都揣着。
　　那是褚旭写的。
　　下楼，戴上耳机听音乐。一些小众英文歌，有些歌甚至只有几十秒，慵懒的嗓音唱着含混不清的语句。有一首她循环听了很久才发现歌名叫die alone。她感到滑稽，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暗示。最近身边的朋友接连脱单，真心祝福之余，她告诉自己要逐渐习惯一个人。
　　边走边看路两边的早餐摊，热气腾腾的包子、油条、粥，沿街散发出一种平和的香气。天尚未亮透，有些摊子点着小小的荧黄色的灯，人气比较旺的几家门口已然排起了长龙。她不停留，虽然偶尔心中会升腾起对那些香甜食物的渴求。
　　喜欢在经过桥的时候抬头望天，灰蒙蒙还泛着青，一行燕子划过，翅膀扑棱打破清晨的寂静，她喜欢注视着它们，听那种声音，这让她感觉到生命的真实。她在这里由夏至秋，于是注意到桥尾的行道树由无法阻挡的蓬勃繁盛到如今的衰颓苍凉。地面是大小不一的水坑，水里漂着残败的落叶。
　　她知道一条到食堂的最短路径，需要跨过一堵低矮的墙。这条路并不隐秘，有心人甚至贴心地放几块碎砖，方便人跨过去。入秋之后她只有长毛衣，外面裹一件厚重的黑色大衣，跨过去的时候需要提一下衣服。墙后是碎石子路，她穿的皮鞋有些薄，感觉脚跟发痛，于是决定下午换上运动鞋。
　　她以前并不是这样果决的人。可她记得褚旭一直都是。所以这样的时刻，她总觉得自己和褚旭挨近了一点。
　　吃早餐时她会顺便确认一下手机有没有新消息，然后随便点开一期TED听。事情太多，能同时做的赵小徐绝不分开做。她吃饭一向快，大口咀嚼，并不顾忌什么。五分钟解决早餐，然后去教学楼上早自习，这时候大概是六点五十分。
　　走路也快，一个是因为没有人结伴，二是她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放缓脚步。大部分时候她都在低头躲避水坑，眉州多雨，有时一个礼拜空气中都飘着雨丝。偶尔望向旁边的草丛，为清晨凝成的露珠感到一种欣喜。赵小徐喜欢戴着耳机，好像和外界形成一种屏障，但她并不认为这是一种隔离。她十分情愿与别人产生连接，只不过多数时刻这种连接止步于默默观察。
　　边走边吃鸡蛋灌饼的女生，小心翼翼地张口咀嚼，生怕刚涂的口红被擦掉；穿着连帽卫衣的男生骑着共享单车飞驰而过，溅起快乐的水花。手拉手共撑一把伞的小情侣，轻声耳语着什么，彼此保持共同的步伐。偶尔赵小徐还会遇到黑人留学生，高大，运动装，用手机和远方的朋友视讯。
　　她有时想，她真是爱这些人，爱这场生活，爱它的神秘莫测却井井有条。她想，即使有一天她变得无比巨大，低头看人如同蚂蚁一样渺小的时候，她还是会爱他们。她爱他们适应自然，并且试图改造自然，臣服命运，却又时时与命运抗争。但似乎她永远只能学会爱一个群体，爱那些放大后被模糊掉特性后所剩的共性。
　　赵小徐惊觉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可这些想法只能装在脑子里不能和别人分享。她突然开始想念褚旭，褚旭总是有耐心听她念叨这些古古怪怪的想法，然后表示理解。赵小徐觉得能被人理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因为就连跟她最亲的年年，很多时候都只能挠着头表示听不懂。
　　赵小徐喜欢第一排的位置，所以每次下课铃一响，她总会第一个跑出去到下一个教室抢座位。这倒不是因为她是什么主动积极的好好学生，只是第一排能看得清黑板，也能听得清老师讲话，当然，最主要是可以有效减少自己走神的次数。她最近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走神，常常眼睛还看着黑板，思绪就已经飘到了别处。她知道是因为睡眠不足，但她目前没有找到好的解决办法。意志不够坚强的时候，她会选择借助外物。依赖咖啡大概是她上大学养成的第一个坏习惯，但她喜欢在保证无伤大雅的前提下小小放纵自己，以此获得某种乐趣。
　　衣、食、行，赵小徐看的很寡淡。吃饭只求果腹，能步行到的地方她也决不会坐车。赵小徐知道自己不适合化妆，也只有一套护肤品，还是暑假刚买的。衣柜里永远是单调的黑色，因为黑色耐脏。她看着舍友们成套的化妆品、塞不下的衣柜，每天不重样的漂亮衣服，常常会怀疑自己和她们，到底谁更像十七八岁的女生一点。唯独住上面她不吝啬。买了一套粉色系的壁纸，花了半天时间贴满书桌、衣柜。这让她觉得宿舍有了家的样子，于是从内心感到幸福。
　　她其实很热爱生活，在某些方面。比如周六起个大早，去早餐店点一块煎鸡蛋加一杯小米粥，然后去花店买花。她喜欢那个花店店主，因为那位阿姨总是笑嘻嘻的，爱在话尾加一些可爱的语气助词。第一次她挑了粉色和紫色的康乃馨，插在玻璃瓶里摆在书桌上，内心感叹生命的美丽。之后每隔十天，她都会去店里挑一些特价鲜花。
　　大一课业比较轻松，下午通常没有课。她一般会看四十分钟的书，通常是一些思维跳跃的散文随想。赵小徐很久没有读过小说，因为她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属于自己的时间。她喜欢一口气把一本小说读完，那样才酣畅淋漓。午睡到3点钟，然后在宿舍的瑜伽垫上健身30分钟。泡一大杯冬凌苦茶，用薰衣草味的沐浴乳洗澡。洗完之后茶也刚好能喝，就着茶吞两粒维c片，因为忙碌她常常忘记买水果。做完这些她就会打开电脑码一会儿字，或者伏案学习。
　　在大学那些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组织和社团中，她只加入了辩论队。她喜欢辩论，那是她近来发掘的自己的另一面。思维敏捷、牙尖嘴利、幽默风趣，她的外向人格在辩论中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这也是她为什么选择加入辩论队的原因，她需要在无尽的沉默中，找到一个出口，如果不与外界交谈，那些脑中的声音持续堆积只会让她在某一瞬间坍塌。长久以来，她用这种方式平衡外向与内向的人格。她在与别人针锋相对的辩论、激烈的思想交换中，解剖自我，省察自我，更新自我，以期看到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