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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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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渊过于险恶,弟子只来得及找回这些。”方峥直身跪在殿下,呈上一只翡翠镯子,并一柄断了的玄铁剑。
龄真人颤抖着手接过来,方峥扭过头去,不忍细看。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深若削筋蚀骨。
“师姐曾交代,希望与樊师兄合葬。弟子无能,没能将…”
“峥儿无需多言。”龄真人道。“龄意和樊栖自己做的选择。你能回来已是万幸,不必自责。我已看开,儿女自有儿女的命数,我们强求不得。”
“峥儿,过来。”慈山掌教接口道。
方峥依言起身,上前几步又跪在掌门下手处。
“起来,我看你恢复如何了。十年未见,怎么变得跟为师这般生疏?”
掌门扣住方峥腕脉,凝神查探。“凝滞之处稍解,还需静养。我已托人去请药,前日便该到了,择日为师再助你根除旧伤。真人授位仪式你…罢了,你且先养着,巩固境界,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无事便下去吧。”
“是,徒儿告退。”
掌门等方峥身影消失在门外之后,沉思良久,方对龄真人叹道,“峥儿还是留下了心结。他少年心性总是孟浪,结丹之后才稍稍收敛。如今这副模样,我本来最盼见到,现在却不想见到。”
“经此大劫,心境改变也是正常。峥儿纯良,谅能度过这一劫,不会生成心魔。师兄无需担忧。”
“稳重不同于凉薄。他此番模样倒像是勘破俗世了。”
“那也好。”龄真人摩挲这手中的翡翠镯子。“人世皆苦,说不得。这时间磨人,却也快,眨眼就十年了。”
“龄意这孩子可惜了。”掌门看着镯子说道。“她道心最坚,我本欲将掌门之位传给她。樊栖敦厚稳重又重情义,二人扶持定能走得长远。峥儿倒是有了点他们的影子。他已成元婴,本当出师,只是阅历尚浅,我想再留他一些年。等到峥儿晋为中期,或百年之后,再让他另开洞府。你让龄思不用急着准备这些。”
“好。”
慈山东麓临水小筑。
枯黄的银杏叶纷纷扬扬落下,漂在水中。从湖心亭望去,倒影与水面浮叶重叠,就好像落叶回枝,获得了虚幻的新生。
方峥立身收剑,微微喘息。大约是十年未曾握剑的缘故,他有些力不从心,出了一层薄汗。
“师兄,师兄!”一娇俏女声由远至近,轻灵如同黄鹂。“你怎么回来这么多天也不找我。听师父说你伤得很重?”
少女身着鹅黄纱裙,拎着一个食盒飞身几步略过湖上回廊,一下跳到方峥怀里。
“嗯?师兄!你怎么了?”
方峥没想到她竟直接扑过来,差点没接住她,连退两步才站稳。
“师父一直拘着我不让我来找你!非要我等到你闭关出来。你怎么剑也拿不稳了?伤还没好吗?让我看看!”
方峥小心放下少女,长吐一口气,才笑道,“好了也要再被你砸出骨折的。师叔没骂你?”
“骂了!骂的超凶!说我肯定会来打扰你,连门都不让我出!还说你已是真人,不让我叫你师兄了。师兄,你怎么这么快就结婴了?我本来境界比你高,怎么一下子被你反超这么多!咦,这是?”
方峥脖颈上一截伤疤,延伸到道袍领下。
“怎么留疤了?”少女伸手想拉开看个究竟,方峥慌忙让开。
“你别躲啊,这疤怎么这么深?要是你是女子就好了,直接就能看。”少女不情不愿收手。“没敷药吗?现在再处理效果已经不好了。内损呢?有没有养回来?师伯说你灵脉受创。”
方峥缓缓道,“再温养一段当无大碍。只是,这鱼羹和酒,日后不必往我这里送了。”
“为什么?你不是最喜欢梨花酿的吗?”
方峥顿了一下,摸摸少女的头,“养伤,不能喝。对不住了,劳你一番苦心。”
“好吧好吧,怎么跟我见外。养伤最大,我知道的。”
山顶传来一声钟,少女扭头看了看日头,吐吐舌头。“我要回去了。酒不能喝,鱼羹总没问题吧!李师弟关师弟熬了一晚,你别忘了!明日我再下来找你!”
说罢,少女便又像一只鸟翩然而去。
风吹动一湖落叶。方峥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沉淀下来,眼睫微微垂落,变成了无悲无喜的一尊泥塑。又好像是把人世间的悲苦都尝尽了,所以再也品不出其他滋味。
良久,他才提起食盒,慢慢往湖边走去。
陈世鞅算来也游遍山川大河,却是第一次来慈山。递了名帖之后,有小童领着他越过山门往主峰行去。
仙家山门大多高而陡峭,殿宇往往建于云端,劈天梯供弟子上下,是为取“天道浩渺”之意。慈山则不同。最高的主峰笼统不到千丈,坡缓路折,沿途花鸟灵兽繁多,别有野趣。
陈家本家位于南疆群山环抱的一盆地之中,山脉绵延,幽静又湿冷,常年不见太阳。慈山却处处有从枝叶间漏下来的天光,溪水蜿蜒,荡着粼粼微波,清通灵秀。
木石本来混沌,但灵气千百年滋润下来,终究凭水磨工夫演化出了道法自然之意。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山水才养得出那样性子的人吧,陈世鞅暗暗想。
峥,山之切云者也。可这人处起来明明轻佻得很,也只有十年前最后那石破天惊的一剑,能看出穿云见日的凛然。十年,三千多个日日月月。陈世鞅不似一般修士过目不忘,方峥的面容已经模糊了,只记得他那种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语气,还有促狭又亲昵的玩笑。他大概已经不认得我了吧,陈世鞅心想。长成后变化很大,不知他是否还是那副脾性,同个浪子一样。
“公子也是来找方师兄的?”领路小童突然问道。
“正是。”陈世鞅温言回答。“小友可知他现在如何?”
“马上就到了,公子你看。”小童莽撞,直接领着陈世鞅去寻。
沿着石板路从一道小瀑布旁边上去,豁然开朗,无数银杏围绕着一湾湖水铺开在眼前。清越的刀剑声中,两人正在湖面上过招。白衣男子足尖轻点跃至岸上,想要拉开距离,老者立刻贴上前去,步步紧逼,直将男子击飞出去。
“捡回来。”
方峥起身扬手,剑飞到掌中,扭头便看到了走到湖边的陈世鞅。
“掌门,这,这位是南疆陈家大公子。”
“璇玑真人。”陈世鞅递上拜帖,尴尬道“不知真人在此,打搅了。”
慈山掌门看起来刚过不惑之年,收剑归鞘,面露不悦,小童吓得连忙看向师兄求救。
“师父。”方峥不得不出声。
“本座记得下令不让人扰你师兄,自去领罚,无需多言。”
小童连忙退下。
“腰背,腕都一塌糊涂,你好好反省一下。剑招都被你吃了吗?今日先到此为止。三天后若还是这副样子,就给我去剑冢闭关罢。”
“是。”方峥低声回道,行礼送走璇玑真人,转头对陈世鞅说,“陈道友见笑了。”
“听闻方兄灵脉有损,怎真人…”
“师尊方才未带灵力,是在下学艺不精。”方峥气息渐渐平复,领着陈世鞅走到湖心亭。“此处简陋,招待不周万望海涵。陈道友此来所为何事?”
“璇玑真人为方兄广寻医者,正巧家父前年有幸寻得复盏冰莲,便炼了药丸,对经络大益。”
“送药而已,让去贵府的弟子带回便是,怎敢劳动大公子亲自前来。”
陈世鞅看着方峥的清俊面容,十年前的种种一瞬间涌入脑海,缓缓说道,“救命之恩,不敢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