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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四、那处花红
      沈令仪一连递上来的几道折子都被扣在了崇明殿。
      陈太医求见时,穆清正憋着一肚子邪火。这几日下来,沈令仪的态度丝毫没有转圜,她成了孤家寡人,只能孤老终生,仍是铁了心要离开。他们分明比肩,却背道而驰,相行渐远。
      陈太医来禀,慈宁殿那位,要了一壶醒红尘。
      还不到半月,慈宁殿前已积起了落叶。穆清推门进殿,殿内只一人,轻妆素缟。穆清一时不察,眼前之人还是那个独断专权的母后吗?
      “清儿来了。”太后言语轻柔,眉目温润。
      “母后这是作甚?”穆清扫了眼桌案上那壶酒。
      太后并未答他,只定定瞧着他,却又不像在瞧他。
      “众人皆道,清儿与我,乃一个模子刻印,我却不以为然。”太后盯着穆清眼尾那处,“过去我总觉着,你与她更像,眼尾尤甚,俱呈上扬。”
      穆清望向西角未阖的窗,清风涌动,上好的绫纱掩不住入秋后微弱的肃杀之气。他冷声道:“是么。”
      太后不以为意,勾了唇角,似是欣慰,又似自嘲:“近日才发觉,清儿性子,大半随了我。”
      “儿子随母亲,不好吗?”穆清状似随意地问。
      “我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但把你养成这样,她未必喜欢。”太后停了停,想起了什么,转了话锋:“骨肉至亲,血脉相连。无论你长成什么样,她应当都欢喜。”
      穆清不说话,探究的目光像要在太后脸上寻出一丝破绽。
      穆清问:“文氏那桩旧案?”
      太后拧了眉,眼里闪过狠厉之色:“文氏死不足惜,我们柔氏拼尽全力保下的孩子,他却只因一句皇族血脉,就想一并葬送了。他不想活,自己去死便好了,何故拖上你们?”
      穆清无言,六年前他并未阻拦。
      太后转而轻笑:“二十多年来,我倒还未与清儿这般说会儿话。”言语间,她拎起桌上的青白釉执壶,给自己斟了一小杯。
      杯中物清明透亮,轻晃时晕起一小圈涟漪。太后执杯在手,盯着已散开去的细小波纹,说:“令仪那孩子,我瞧着喜欢,清儿若真怜惜她,国公之位并非只有男子可袭。”
      “母后此言何意?连母后也不愿成全儿臣的心意吗?”穆清问。
      太后放下杯子,摊开手掌,“看母后如今的样子,你还要她入宫吗?”
      “她……和您不一样。”穆清平静的心绪有了一丝裂隙,声音不如初时平稳。
      太后还是笑:“是。她和我不一样。她有希冀,而我没有。这深宫,最易消磨的,就是希望。”
      穆清的面色愈加苍白,他的言语里有细微的乞求:“母后,您不能这样对待儿臣。”
      太后不为所动,撕开他的自欺:“清儿,八岁那年,你就在殿外,你当知,我给了你选择。此后,你选择了权势,就不要再妄想自由。何况,你早已娶妻了。”
      “可若不是母后,儿臣何须在小小年纪做出抉择,遗恨终生?”穆清的面色悲怆,凄厉诘问。
      太后闭上眼,像是终于等来这一问,她长叹,而后端起桌面那杯酒,说:“清儿,你要记得,这杯酒是母后自己讨来的,我这一生,只欠你这一件事,我还了。”
      语毕,她一仰头将整杯醒红尘悉数吞入腹中。
      “我一生清醒,不曾梦醉,细想之下,也只有与她一起的时光最是自在。”太后安然浅笑,面颊上似有若无的梨涡,衬得她容光焕发,依稀瞧得出当年宠冠六宫的鲜妍模样。
      她想,也许当初不该因为生气便觊觎她的骨肉。早该想到,她的身子,只是活着,已经很不容易。
      罢了,既已陌路,便莫再回头了。

      太后明察外戚扰政,残害忠良,自觉督导不力,自殒以谢天下。
      国丧之际,又逢漠北边境屡次动乱,朝中一时人心惶惶。
      也有意料之外的,沈令仪袭了沈老将军靖国公位,是数百年来唯一的女国公。转念一想,这位女国公本就战功赫赫,也便释然了。女国公接到的第一份旨意,便是领兵出征,漠北平乱。
      行军五日,沈令仪抵达漠北。还不太乱,有太守和驻军时时巡防,尚可维/稳一些时日。一番侦查与详议,发觉此间形势并不险峻,乱处虽多,却都不成规模,散乱无纪,只需多加些兵力,平乱并非难事。从兵法上说,没有必要遣她来这。
      才两日,宁王府兵快马带来急报,宁王妃病逝。
      漠北的日头似比雍都毒辣许多,沈令仪常年沙场也觉着眩晕盗汗,大半月前那种茫然无力的虚弱感又一次涌向四肢百骸。
      副将随她多年,又是沈老将军一手栽培,心有不忍,对她说:“将军,您回雍都吧,快马加鞭,来回三日足矣,此间由我等镇守,定不负众望。”
      沈令仪没有答话,长久的沉默后,她才说:“不必了。”
      沈国公亲自领兵,平漠北十余处乱,肃清漠北,大定人心。
      这一日,中秋。
      日落时分,沈令仪未着铠甲,她换了一身常服,出了营帐往北去了。
      李疏悄摸摸跟在了后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果不然,还不到半里,他的膝盖好似中了一箭,整个人轰然倒地。他好半天哼唧唧爬将起来,眼前的大罗刹拧眉看着他:“李疏?”
      沈令仪走在前头,她脚程快,李疏平日里偎慵堕懒,跟着她吃不上劲,听得她问:“二公子你不在雍都风流享逸,怎么跑来这边塞苦寒之地?”
      说起来李疏也是一肚子牢骚:“还不是因为你。我这身娇肉贵,我那爹爹多宝贝我,怎舍得我吃这份苦,可圣上指了名要我随军,我能抗旨么?我放了月白楼掌柜好大一只鸽子,那可是五成的利润!唉。”
      名与利的双重重击导致李疏神色更加委顿,不愿再走,恰沈令仪停在了他身前五步处。她面前有座坟,坟前是无字碑。
      沈令仪想起,那日与文铮音笑说,百年归老,也要坟头相对,话忆昔年时光。幼时相连的命运,老来回首的约定,终成满目荒唐。
      沈令仪也想起,她出征前日,穆清传她觐见,与她说,他母亲葬于漠北。她大惊,他说这是母后遗愿。柔氏,终无名。
      圆月高挂,繁星数点。李疏听见沈令仪问:“听说过双生花么?”
      李疏没有答话,沈令仪陷在了自己的情绪里。
      她想,他与她,是为双生。她与她,胜若双生。她与他,又何尝不似双生。
      他们三人的少年缱绻,终是散在了时光深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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