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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28 ...

  •   阳阿自后面追来,“九娣走得这般匆忙,也不等等阿姊,阿姊还有好多话跟你讲呢。”
      庆阳闻言反而加快了步伐,阳阿偏不准她走,眨眼间追上来横在去路。
      庆阳低着头,几乎是以哀求的语气,“天色已晚,八姊有话明日再叙吧,容小妹告辞。”
      她往后退了再退,扭头欲跑,却迎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将对方撞了趔趄,险些摔倒。

      庆阳吓住了,忙慌手慌脚地去搀扶,“六姊,是我太不小心了。”
      真珠按着腰,两肋还是有些轻微疼痛,她摇了摇手,“没事没事。”

      “晦气。”阳阿低咒一句,绕开两人要走,真珠d挡在阳阿的面前。
      “见到孤不行礼暂且不和你计较,撞到孤还想一走了之,你的傅姆是不是没教过你做人的道理。”
      “六姊误会了。”庆阳想解释撞她的是自己,被真珠掠到一旁,“不关你的事。”

      “元真珠,你无赖。”阳阿脸涨得青紫,碍于女眷都从大殿出来,她不好发作,便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阳阿若犯了错,六姊指出便是,何苦咄咄逼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真珠心知肚明,因此完全不吃她这套,“孤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师傅教你的礼仪尊卑都吃到狗肚子去了。你觉得很委屈?孤也觉得自己委屈,孤身为一国藩王,竟连一朝公主都不如,孤也想哭。” 话落,方才还气势逼人的真珠顿时掩袖哭泣。
      比起耍赖,她才是上头的祖宗。

      真珠不按常理出牌,阳阿急得直跺脚,愣是没有半点对付她的法子。
      阳阿气道:“你究竟得意什么,说得好听是临江女王,归根结底也不过是被庞氏肆意摆弄的傀儡罢了,叫你‘主君’不过是给你颜面。”
      真珠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劳八娣挂心了。你敬与不敬全在于你,我做不做是我的德行。”
      她扫了眼小庆阳,拍了拍阳阿的肩膀,“我可得意得很呐。”
      “你什么意思?”阳阿直直地看着真珠眼睛。
      “陛下乃公主的靠山,公主不若去求陛下,把这‘君主’二字倒过来叫,如何?”

      君主乃公主别称,主君却是诸侯尊称,颠倒二字,身份却截然不同。
      这一直是阳阿的隐痛,因此得不到她就百般诋毁,不肯示弱,说到底还是在意自己的身份不如几个姊妹。
      这种人,可怜又可笑。
      真珠抬起乌黑的眼眸,扯出一丝冷笑。

      怕她再欺负庆阳,真珠亲自将她送到贵妃宫。
      回到别馆的这日晚上,真珠就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元玮从阑干跳下去,摔得满脸是血,她被朝臣指控为弑君的凶手绑去市曹处决,刽子手用一把生了锈的钝刀慢慢地割她的脑袋,一旁观刑的阳阿露出鬼魅般的表情,狞笑着逼她说出风雨骑的指挥使。
      “说不说,不说就让你疼死哦。”她晃着手里的刀,朝她的脖子砍下来。

      真珠在梦境里痛苦地挣扎着,却始终不能醒来,她迫着自己清醒过来,环视四周,只有兰重益担忧的神情。
      “我怎么了?”她问。
      兰重益将她汗湿的额发抚到耳边,“你在叫我,我就进来了,是不是梦魇了醒不来。”

      盯着兰重益关切的脸,真珠想起梦里的细节,久久不能平静。
      兰重益不仅是她的丈夫,更是郦家的后人。
      那三千风雨骑早年归在郦家麾下,如风如雨,似雷似电,能破万敌奇阵,直捣邦国腹地,但其背后真正的指挥是谁,至今都还是历史之谜。
      如今元玮多次试探,莫非兰重益也牵涉其中?如果是真的,是否对兰重益不利?
      她心中存疑,对兰重益的安危更是无比担忧,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元日这天,她的担忧终成事实。

      今年是新帝登极的第一个元日,太上皇后对此十分重视,奏请女帝,邀诸臣民同乐,因此本该回藩的诸侯王就此又滞留临安。
      大概是节日将近的缘故,神采奕奕的元玮在朝会上颁布了一道诏令。

      将作少府带领手下的属官,指挥大批工匠在限定的时间内翻新了离宫最近的几十处别馆,设立专为诸侯朝觐的在京住所,名曰国邸,另赐诸侯茶叶和绸缎。
      诸侯跪谢女帝的浩荡皇恩,在元日前夕搬进国邸。

      比起其余诸侯的住所,元玮赐给真珠的国邸最是宽敞精致,赏赐下来的茶叶也自然是最多的。
      庭阈里满是来回奔走着搬箱的奴仆,阿玉目不暇接,转回视线看向廊下,内侍正搭着竹梯点花灯。

      破阵煮着新茶,笑意融融,“主君是陛下女弟,和他们自是不同。”
      真珠暗笑,正因她是陛下的女弟,处境才最危险。

      元日是吉日,不宜和疾病、吃药一类沾上边,但在嬷嬷的监视下,真珠还是用了庞嫣为她特制的丸药。
      “报春花一开,春天就要来了。”她喃喃说道,看向顾自发怔的兰重益,伸手牵住他的袖子。
      看着真珠晶亮的眸子,兰重益目光闪烁,“你近来食欲不佳,是庖人做的饮食不合胃口吗?”
      他被真珠不解的眼神弄得无措,撇开脸去,“我是说,别吃山楂,让疾医来看看。”
      每日吃的用的她倒没怎么留意,真珠顺着他道:“等宫里的庆典结束吧。”

      兰重益弯起瑞凤眼,把她冰凉透骨的手捂在掌心,对孟纠道:“夜里天寒,庞郎君和伏辛要当值,去为他们烫一壶酒。”
      孟纠唯唯而出。
      不一会儿,庞泽和伏辛过来谢过公子赐酒。
      侍女们点亮了所有的檐灯,听说主君和公子赐下过节的花糕和赏钱,忙去掌事嬷嬷处领自己的份。

      临到登车入宫,两人在正门前分开,真珠牵着兰重益的衣袖,歉疚道:“我们成婚一年,都还没和你熬年守岁。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陛下有令,诸王百官要同她守岁到旦日。”
      兰重益好笑地抽离了袖子,笑道:“我们不都在宫里。你快去,再耽搁下去天都该亮了。”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除夕夜宴分作两处,元玮偕同王君与诸臣同聚坤元殿,太上皇后徐氏则在琼林殿中主持家宴。

      元氏皇族的女人和小孩都聚在灯火通明的琼林殿,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大殿的条几都摆满了瓜果糕饼类的食物,正值好动的小儿们如同脱缰野马般在殿堂上毫无礼法规矩地跑来跑去。
      高踞上座的太上皇后微笑地注视着这一幕,仿佛贤惠的母亲正慈爱地看着心爱的孩子,但她眼里却流露出着和她表情极不相符的异样情绪。

      她由衷地羡慕着和她同岁的海陵王妃,已有众多儿孙的海陵王妃一如当初的年轻,张扬地衬托着自己的老态。
      这还不是让太上皇后难以接受的,她此生成就在于成功扶持女儿元玮登极,然而众所周知的是,她的女儿至今没能生出皇嗣。
      想到这里,太上皇后把眼睛投向寄予她所有希冀的沛王元妥。

      元妥即将临盆,挺着硕大的肚子坐在一旁,面上带着微笑,散发着将为人母的韵味。
      她的肚子比真珠上次见到的还要夸张,真珠对此担忧不已,询问她感觉如何。
      “很是康健活泼,太医说或许是男孩。”元妥笑着递给她一块柿饼,“辞旧迎新岁,愿六娣事事都如意。”
      真珠双手接过,回她一块软糯的点心,“也愿四姊和即将出世的侄儿平安康泰。”
      两人相视而笑。

      大殿时不时传来小童们的拍手声,以及女孩们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原来在玩“击鼓传花”,鼓声一停,花再次传到了阳阿的手里。
      她的脸快没地画墨花儿了,阳阿拔腿要逃,小童把她拖住,“皇姑母耍赖,羞羞羞。”
      输者受罚,小孩们不依不饶地要求她接受惩罚,阳阿无奈,只得让小童画上一朵花才算过关。
      “小鬼头,姑母去洗了脸再来让你画。”阳阿逃也似的跑出大殿,只留一阵衣风扫过真珠的脸。

      推杯换盏,酣饮半晌,阳阿一去不复返,真珠倦意渐深,也悄然离开大殿去更衣。

      翌日一早,京臣入朝称贺,朝会后,元玮在校场设立武艺比试。
      朝阳东升时,新的一年在武官的呼喝中拉开了帷幕。
      换了春衣的年轻宫人如同换了一副新面孔,神采飞扬地穿行在宫台和校场之间,台下的臣工则是诚惶诚恐,各怀心思地仰望着高踞看台上的帝王。
      他们的新皇陛下脸上挂着平静无波的笑容,身旁的王君贺郢也保持着不容侵犯的神色。
      这对如胶似漆的皇帝夫妇不像往常那样交头接耳,甚至连侧目都没有过,两人之间无形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氛。
      精明如海陵王,立即察觉出皇帝今日心情不佳,由此说话做事分外谨慎。

      元玮的心结晋人皆知。立嗣乃国之根本,她和贺郢感情再深也抵不过子嗣传承,至今她仍无一子半女,在立储问题上夫妻二人频频猜度争吵。
      今日朝后相聚,本是吉日,却再次因为子嗣不欢而散。元玮拿定主意在宗室嫡系过继一子,贺郢坚决反对,主张立嫡亲之子,或在其兄膝下过继。
      以没有半点元氏血脉联系的侄儿做继子,贺郢此番想法着实胆大。元玮向来听他的话,但对于这件事的处理,头脑意外的清晰。但凡触及到皇族利益,她绝不可能妥协退让。

      夫妻生分疏离,太上皇后也后悔不迭。当初她一心顾及女儿的心意感受,迫不及待地表现作为母亲对女儿的疼惜,却忘记了作为国母的职责,是安排一位德才兼备的贤人辅佐太女,而非一位不仅不能为她解决难题还处处与她为难、只想着如何为家族谋取利益的丈夫。
      皇帝的优柔寡断和对徐家表现的怯弱让太上皇后忧心忡忡,贺郢横插一脚后,让她积攒多时的愤恨终于爆发了。
      她在夫妻二人争吵过后,斥责了自己的女儿,“你哪里像一个皇帝,分明是事事遵从丈夫意愿的妻子。”

      因为坐的是天下最高的位置,元玮如坐针毡,她怕自己一不留神就会摔得鼻青脸肿。大概皇帝都有同样的感受,他们在明处,不能有明显的感情,不能随便信任谁,看每一个臣子都觉得有二心。
      她无子,是最大的隐患,很可能在百年后的史书上,就会出现她“无所出”的记载。元玮很清楚,此生她都不可能会有子嗣,直到此时她都不敢相信,父皇竟然提前预知了此事。
      父皇道:“你若真的无法孕育子嗣,可传位于姊妹,或宗室过继,万不可以做出混淆血统之事。”

      她不情愿传位于姊妹,唯一的办法只有过继,宗室多的是未成年的孩童,但已经懵懂知事的小童谁能保证不会受到挟制,最好还是婴儿,睁开眼睛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就能当做亲生母亲的婴儿……
      她把关切的目光渐渐飘到元妥笨重的身体,紧紧地掐住手掌,终于下定人生中最沉重的一个决心。
      无论男女,她要成为那个即将出世的婴儿的母亲。

      在一片喝彩声中元玮醒过神,原来教场上的一组搏击已经分出胜负。
      她掩饰着不安的情绪,低头饮茶,远远地,真珠和兰重益走了过来。
      她放下茶盏,笑道:“六娣来晚了,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武演。”
      “臣方才一直在下面观看,陛下未曾留意。”真珠微微翘唇,走进看台,偷偷地朝元妥递了一个眼神,这才和兰重益趋前向元玮夫妇揖礼叩拜。

      待她二人过来入座,庆阳起身拜了拜,几个宗室小儿也挤眉弄眼地做着儿拜,兰重益颔首微笑,推了真珠到旁边矮榻就坐。
      一个小童在后面扯着真珠的袖子,见她后仰把耳朵支过来,才小声道:“待会儿可能会比试箭术,皇姊要当心,阳阿阿姊把拴金链的怪男人也带来了。”
      “那个男人很厉害?”真珠若有所思,非宗室之人还能替代阳阿上场不成。
      小童夸张地比划着,“何止是厉害,他一只手就能托起大鼎,气都不喘一声。”

      真珠很是给面子地点头,“力能扛鼎,那确实厉害了,女公孙都未必是他对手吧。”
      “女公孙也能扛起大鼎?”小童天真地问。
      “我没见她扛过鼎,手劈石头倒是偶然见过。”真珠也夸张地比划起来,“‘咔嘣’一声响,石头从中裂开,断开的地方跟刀切过一般齐整。要我说,她要是去将作少府手下做一个泥瓦工匠,得省多少工夫。”
      “手、手劈石头?!”小童捂着手,表情极为骇怪地躲开了,似乎经历了手劈石头的痛感。

      “他还是孩童,你吓他作甚?”兰重益低笑,将她大半都覆在自己腿上的裙幅拂了下去。
      “这不是无聊嘛。”真珠扯住垂在他手边的玉组摩挲,看向校场中你追我逐的场面,“也不知道会不会比试箭术。”

      骑射比试宗室王族都必须参与,是晋王室百来年从未动摇的祖制规矩。
      通常他们用到的弓都是战场上擒王会用到的硬弓,常人举弓都艰难,遑论拉开硬弓射击,正因如此,宗室子弟几乎不敢懈怠习。
      真珠对此再清楚不过,她担心兰重益无法驱动硬弓,即使他曾任职几位公主的武师。

      兰重益似看穿了真珠的心思,垂下眸子没说话,屈起食指敲了敲膝头。
      这时场上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场边的护卫武士高高举起了戈矛,以示喝彩。
      帷幕后的待字女子纷纷离座,围立在垂幕后探出好奇的眼睛,叽叽喳喳,你推我搡,又都只敢躲在帘底下。
      原来是武安侯冯杞进了校场,方才一剑将连战五场的郎中令挑落马下。

      东海有杞,能镇东方水域之恶。冯家的树长在东海,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元玮不由地生出这样的警惕,想了片刻,她舒展着柳眉,对庆阳道:“九娣的舅父表兄镇守东海多年,为社稷立下大功,本可向陛下求赐一段大好姻缘,却耽搁至今未娶,九娣可知其中缘由?”

      从瑶光寺回到晋宫,庆阳与元玮生分不少,听她问及自己母族,面露难色道:“臣妹听姨母曾讲过,表兄有过婚约,只是婚期将近时女家却突然提出退婚并在一夜间搬离临安,至于具体缘由,臣妹也不甚清楚。”
      “哦,是吗?”元玮看了她好一阵,终于转移视线,看向校场。
      又一名武官被冯杞挑下,瘫在地上难以再起身,洋洋得意的坐骑在原地撒欢,横剑胸前的武安侯环视一周,掀衣下马,剑回鞘奉与内侍,趋步走到看台下。

      常侍提醒,“最后一场结束了,武安侯已然胜出。”
      元玮抚掌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武安侯能拔魁也在意料之中。内侍赐花。”
      内侍即刻捧出黄梅一束,武安侯谢赐退下。

      方才只听见内侍一声“赐花”,倒不清楚到底谁拔魁了,真珠伸长了脖子张望,撞上阳阿轻蔑的眼神。
      阳阿身后跪着一个体格彪悍的男人,并未拴什么金链,想必是要顾脸面,怕人闲话。
      真珠十分坦然地回赠一个白眼,回头便听那边敲锣,射箭开场了。

      真珠下意识握住了兰重益的手指,“你若是拉不开硬弓也没什么,不过是丢我的脸罢了,反正也丢了无数回,不差这一次。”
      说话间,一只箭破空而出,直追五十开外的箭靶。场外呼喝,正中靶心,却是王君贺郢射的。

      “好多年不曾开弓了,竟还能拉开。”贺郢将弓递给卫士,抚了抚袖子,满面春风地走回坐榻。
      瞧他刚刚持弓姿势颇是轻松随意,不知道里面掺了多少水分。
      真珠心中计较着,阳阿站了起来,“陛下,臣妹今日身体不适,就让臣妹的侍从代劳吧。”
      元玮道:“自愿比试,八娣身体不适无需强撑。”
      “阳阿不愿违背老祖宗立下的规矩,还是由侍从代劳。”

      看她生龙活虎的,哪里身体不适了,当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真珠心中腹诽,就听阳阿说道:“六姊夫如今已是临江王君,既入皇室对祖制应该有所了解。今日四姊的夫君不在,这第二箭阳阿不敢僭越,还请姊夫先试。”
      真珠面色微沉,正要起身被兰重益拖住了袖子。

      “君主所言,我倒是略知一二。”兰重益岿然不动,眉目微沉着,似在思考她的话意。
      阳阿以为他怯了,笑道:“是阳阿忘了,姊夫在任期间从未授我等箭术,想来并不擅长此道。只怪阳阿心急,一心想要领略兰公子风采,未曾思虑周全,还请姊夫莫要见怪。如若不行,便当阳阿随口一说,作罢了。”

      “莫要欺人太甚了。”她元真珠敬畏天地,敬畏君父,偏就不惯着她这样心术不正之人,“你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十分清楚,今日若要借此机会羞辱于我与公子,休怪我翻脸无情。”
      “六姊为何激愤,可是臣妹说错了话,若真是错了,但请阿姊指出,阳阿必然修正。”阳阿振振有词道。

      方才她还天真地以为阳阿是真要遵守规矩,断不会让旁人代她比试,没想到脸皮厚到如此境地,委实叫人大开眼界。
      向来护短的真珠一到气头上就失了理智,正好中了阳阿的圈套。
      底下诸臣不知看台上出了什么状况,只觉气氛诡异,不禁都朝那里张望。

      阳阿露出得逞的笑容,旁边的元妥见势不妙,对阳阿道:“陛下只说自愿比试,八娣强求实在有失帝子风范。”
      阳阿嗤笑,“四姊此言差矣,太祖皇帝曾道,元家的儿女媳婿当文武兼备。六姊幼年荒废学业武功姊妹们都很清楚,如今六姊就藩成婚,自己无能便罢了,莫不是兰王君也如六姊般一无是处。她若是不惧,岂会在意我的提议。”
      说完她挥了挥手,内侍立即抬着弓上来。
      场内陷入一片寂静,目光纷纷投向一声不吭的女皇。

      兰重益勾唇一笑,表情莫测。
      谁也看不出这位处于事件中心的临江君在想什么,只见他从容起身,缓步走过去,敛了衣袖,作势取弓。
      真珠挡在他前面,满脸绯红地对阳阿斥道:“要不要他比试也该由我说了算,你自作主张,未免太张狂了。”
      阳阿道:“论嚣张和狂妄谁及得上名震天下的临江王,我不过实话实说,六姊却大动肝火。实在想不明白,仅仅是比试一二,为陛下的登极庆贺,六姊不分场合横加阻拦,是不是对陛下有所不敬。”
      说到陛下,阳阿附手拜到,与元玮的目光交汇。

      真珠看着气焰嚣张的阳阿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碍于皇帝诸王在场,不然她可能忍不住一耳光摔在阳阿脸上。
      兰重益与真珠并肩而立,开口道:“重益不才,愿为陛下初服助兴。”
      兰重益按住真珠的手臂,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主君在一旁观赛就好。”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兰重益取玉眢戴上,轻抚玄铁打造的弓身,“当真是一把好弓。”
      元玮瞟了眼弓,不想阳阿竟将断虹取来,顿时担忧不已,“好弓配英豪。此弓名断虹,临江君可否拉得动?”
      “原来这就是太.祖一朝名将贯虹所用之兵,臣今日有幸一瞻,更不敢在诸位面前口出狂言,仅能尽力而为。”
      兰重益扎好袖口,对面的侍卫早将箭靶移至百步开外。

      听闻贯虹所持断虹弓重达一石三斗,威力无比,现下他一握弓,果然不假。
      兰重益斜目看向真珠的方向,额头不免渗出一层薄汗。
      其实今日这一箭本就躲不开,她应该也猜到了,阳阿能做到这种地步明显是陛下的授意。

      兰重益猜测到这种情况并不难,只因为他载在宗室玉牒上的身份是蘧伯玉后人,出自黎阳郦氏,有万千种掌握风雨骑调动兵符的可能性。
      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这历年武试分明是陛下设的局。他既然看破了,就不可能如她们所愿。
      他用右手大力提起了弓,猛然举弓,稳住射姿身形,扣住弓弦时心下不免诧异。这张弓是难得一见的硬弓,弦也绷得无比的紧,想轻易拉开要费不少力气。

      真珠手心渗出些许汗珠,嗓眼干涩难受,眼下不仅关系到兰重益的名声,也关乎临江王的尊严。她的颜面不在乎,只是,心中免不了的焦躁。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四周肃静,在场的众人屏气凝神地盯着持弓长立的兰重益,连不动声色的武安侯也难得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看他无比娴熟的站姿,搭箭,举弓,然后引弦瞄准目标,满弦,松弦放箭。
      闻得风声一紧,箭矢脱弓破风而去,直追箭靶。

      不等侍卫禀告结果,箭靶处已有臣工阗凑。
      虽说没有射中靶心,但能拉开一石三斗硬弓也不是常人能够办到。
      真珠松了口气,大汗淋漓地退了一步。
      元妥扶了她一把,“这不是过了。”
      真珠冷笑,“恐怕只是开始。”
      她敛去脸上的不满,朝台下的兰重益走去。
      兰重益已慢条斯理地整好衣袍,而袖底却是不住颤抖的手指。

      正午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幕,校场上尘土飞扬,呛得人不敢张嘴说话,终于到最后一局比试结束,诸臣还不能告退,元玮却迫不及待地唤了阳阿起驾回宫。

      阳阿要跟过去,猛地被人从后面扯住头发,一路拖到了灌木丛中,满头的金银钗环散了一地。
      力气大得似乎要把她的头皮撕开,阳阿疼得眼泪直飙,捂住头根叫嚷,“元真珠你到底想干嘛?”
      新年头一天太阳晒得人脑仁发疼,两眼昏花,又让人算计钻进圈套,真珠的心情能好到哪去,势必要在阳阿身上出一口恶气才行。

      “好大的狗胆,竟敢用一石三斗的硬弓陷害公子,你居心何在?”
      “你血口喷人。断虹重多少我根本不清楚,我手下的胡寄曾拉开过,只当但凡有点武力的男人都能轻易拉开………别扯别扯……疼!”
      真珠用力往后拽了一把头发,不顾她的嘶声喊叫,“真当我昏聩无知,我在君父膝上听政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儿和泥巴玩呢,跟我玩阴的,也不掂量几斤几两。”

      见元玮在宫人簇拥下朝这里寻来,真珠陡然将她一推。
      身上一松,阳阿顿时披头散发地匍匐在地上。
      真珠不慌不忙地拂去粘在发上的蛛网,拱袖而立,“陛下。”
      元玮看了她一眼,扫向地上嘤嘤哭泣的人,“你看你这幅模样成何体统。”
      徐秋月和侍女过去扶起她。

      “是她揪住我头发不放的……”阳阿欲作解释,顺便再告她一状替自己做主。
      “住口。”元玮面色一沉,阳阿立即噤声不言。

      真珠倒是看不明白了,她们不是一伙的吗?莫非是一个红脸一个唱白脸。
      元玮反过来劝解真珠,“姐妹间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六娣莫为这点小事伤了姐妹之间的和气。”
      说完又沉声对阳阿道:“还不向你六姊道歉。”
      阳阿心中委屈,仍是走到真珠面前,不情不愿道:“失礼之处还望六姊海涵。”
      到她嘴里竟成了无关痛痒的小事,真珠心寒,紧了紧拳头,憋出一抹笑,“既然八娣是无心之过,真珠自然不做计较。”
      她向元玮拜道:“臣告退。”

      真珠一走,阳阿立即向元玮哭诉,“阿姊明知事情经过,只一味来呵斥我,却不责备于她。”
      元玮按住微疼的额角,“这件事本就是你不对在先,不让真珠出口恶气,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她那种有仇必报的性子你不曾领教过么?没往你脸上划上几刀已算是客气。”
      阳□□了扁嘴,纵然心中再不满,也不好顶撞元玮。

      元玮叹息一声,“你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吩咐你的?”
      阳阿垂下头,“阿姊命我准备硬弓,绝不可公报私仇。”
      “你既记得,为何不顾后果胡来。那张断虹当初就挂在父皇议事的大殿,六娣进出自由,能不知道弓有多沉。兰重益能拉开尚且是好,拉不开她把你生吞活剥我也救不了你。”
      阳阿手捂着火辣辣的头皮,咕哝道:“我也是想帮你嘛。”
      “好了,你别去招惹她。”元玮走了一段路,又停下脚步,“你找来的人在哪儿?”

      “什么人?”阳阿略一思索,立即随即反应过来,“在前面的便殿候着,阿姊现在就过去吗?”
      元玮点头,向便殿走去,仅吩咐阳阿跟随,其余的人均候在殿门听命。

      她们刚在殿内的矮榻落座,一名着禁卫盔甲的中年男人趋前叩拜,元玮挥手制止,开口道:“你知道的那些都细细道来。”
      “是。”男人磕了一个头,开始讲诉。

      男人讲到一半,阳阿震惊地从席上站起来,不可置信地嚷道:“你根本就是胡说,他既是黎阳郦家最出众的子侄,怎么可能不是指挥官,你有什么凭证?”
      元玮抬手止住,朝着格扇瞧了一眼,“让他说完。”

      元玮示意继续,男人继续道:“最近一次调动风雨骑时,臣尚且在军中,指挥官虽然面罩玄铁面具,臣仍能感觉到他眼神中透出的杀伐,仅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不寒而栗,由此断定,他必然是历经沙场,见惯刀光血影之人。指挥官能毫不费力张开一石以上的硬弓,此话不假,但临江君绝不是,从身形神态上也只能说五分神似,但从两人的声音辨别,临江君的声音温软低沉,指挥官的声音明显浑厚威严,臣最终判定身份的是,指挥官从不用右手持弓。”

      阳阿回忆了一下,“兰重益用的是右手。”
      男人道:“指挥官只有左手才能拉开一石以上硬弓,臣在风雨骑效力三年,敢以人头担保。”
      这么说,风雨骑的线索断了,元玮头疼地按住额角,“朕知道了,你下去候着罢。”

      酒阑席尽后,夜深露重,元玮来到了母亲的寝宫。自她登极以来,母女再难如往常一样相处,今夜相见,难免要促膝长谈一番。

      自做了这帝王,她母女的境况着实不如表面风光。
      新皇根基未稳,外戚执权,朝事皆由徐国舅说了算。
      作为徐家人,徐后左右为难,一来为母族毁诺羞恼,又怕他们将来因擅权败落暗暗伤怀,二来要为皇帝不能集权而忧心忡忡。如今好不容易抓到可以掌握风雨骑震慑群臣的机会,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元玮不免恹恹,“论兵力威信,只有风雨骑。然朕为天子,享有四海,却连一支军队都无法掌控,如何服众。”
      徐皇后抱着女儿,“元娘何苦折腾,只需传唤兰公子或岚候,一问便知。”
      元玮倦怠地敛下双目,任由母亲为她揉按穴位,“册府中无任何记载,他们能知道什么,岚候号称手握三千风雨骑,却没有兵符调遣。究竟是何人,有如此通天本领,轻易瞒过了天下人的眼睛,连一臂之远的亲卫都不曾清楚他的底细。”

      徐皇后停了手上动作,失神片刻,“母亲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元玮望着母亲柔软的面颊,“母亲想说什么?”
      徐皇后目光忽而锐利起来,“我们得不到的,也不可以让别人得到。”
      元玮惶然,“这是何意!”
      “母亲知道你是个心软的孩子,不忍下狠手。可是你真的要像母亲一样,因为不够狠心而频频遭人欺辱。”徐皇后掐住她手腕,指甲狠狠地嵌入到细嫩的肌肤,“元娘,你已是帝王之尊,还有什么值得你畏惧!”

      元玮竟丝毫没感觉到疼痛,只觉母亲的眼神异常决绝,甚至夹杂着一丝哀求,“母亲的意思,莫非要屠尽三千无辜之士?”
      徐皇后重重点头,“不要心软。”
      元玮哆嗦着唇,摇头道:“不行,绝对不行。”
      “那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徐家得到,我们母女将永无出头之日,庞嫣得到,临安也将大祸临头。元娘我的儿,你如此良善怯懦,让母亲如何是好。”
      见元玮无动于衷,徐皇后终于忍不住,伏在她身上放声大哭。
      认定局势再无扭转的可能,接受了命运安排的女帝悠悠叹息,和母亲抱头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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