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陆有蝉》马柊柊

1、第 1 章

　　又是一年三月，豫城的天气有些反复，日头未落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元圆从公交车上跳下，没有带上伞的她心情有些郁闷，抬手望了眼手表：只剩一刻钟。风夹着小雨很是烦人，现如今已无计可施，她小跑了起来……

　　元圆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云宝祥，小雨下得越发连绵，手机一直在包包内响个不停，不用看肯定是母上大人的夺命连环CALL。瞅了眼有些狼狈的自己，心想着：完蛋了。
　　云宝祥原先只是民国时期遗留下的一座破旧园子，后被豫城第一富商陆云峰买下重新修建，如今成了有名的花园式酒楼。
　　园内轩馆亭榭林立，水石花树布景，栏杆可倚，回廊幽深，一步一景。陈旧的古木、幽幽绿草、潺潺水声，连绵的雨水降下，窸窸窣窣，给园内平添一分别致的幽静。
　　园内下午两点到四点是午茶时间。元圆比约好的时间迟了一刻钟，小侍亲切地将她领进雅间。
　　当她一身狼狈地出现在雅间时，陈诚英的脸色非常难看，向房内的另外两人赔笑道：“真是让你们久等了。”说完忍不住瞪向元圆，“你怎么回事！怎么迟到这么久，不知道云宝祥很难订吗！还有你这一身，看看像什么样子！”
　　“妈妈，路上太堵了，又突然下雨。”元圆小声抱怨说，说完还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屋内陌生的两人。
　　“你成天不着调的。”陈诚英没好气地说。
　　旁边一位看起来四十出头的妇人连忙宽慰道：“不碍事，先坐下喝口热茶休息会儿。”
　　元圆站在一旁先把头上和身上的小雨珠抖落，然后入了座。桌子是红木方桌，四周陈设了瓷盘古董，用春兰、银杏等盆景点缀。雅间有一边是露天的，可观景闻香，屋内花香和茶香开始蔓延，泡茶与沏茶声反复交织，怡人心脾，只是屋外的小雨还未停歇。
　　陈诚英先开口说道：“让你们见笑了，先喝茶。”
　　茶是当季的白毫银针，香气清雅，汤水清淡，茶中挺立着小针尖。泡茶的人是位年轻男子，一双手很是好看。元圆低头喝着茶，不时回头望着屋外的小雨，心绪有些飘忽……
　　这时正值寒假的最后几天，元圆原本打算吃完午饭在家中小憩一会儿，却被老妈一个电话打断，并勒令她两点前赶到云宝祥，理由是：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面。然后她便一头雾水地赶到了这里。
　　刚才解围的妇人名叫解晓兰，是陈诚英几十年的好友。她抿了口茶水，一脸笑意地看向元圆，说道：“我多年没回国，圆圆都这么大了。”
　　“可不是吗，都快十年了。老余这次回来吗？”
　　“不回来，余联那边走不开。老大和老二还在美国读大学，这次回国主要还是为了余瓘。”解晓兰说罢，轻轻推了一下她身旁的男子，“余瓘，跟元圆打声招呼。”
　　这名字耳熟得很，元圆瞬间回过神来。四周的空气一瞬间静了下来，只听见衣服的窸窣声慢慢响起，随后凳子与地面开始摩擦出细微的颤音，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元圆的视线范围。
　　“你好，我是余瓘。”
　　元圆抬头望去，脑海中突然想起《淮南子》里的一句话，“夫玉润泽而有光，其声舒扬” 。
　　入目是一张白皙的脸庞，桃红色的嘴唇带着笑意，高挺的鼻子，通透的双眸，眉如双燕；然后是他那头乌黑浓密的短发，精致干净的耳朵……
　　她轻握了那只手，回答了一句：“你好。”心想着刚刚没注意，这男生长得真看。就在元圆要放开手时，余瓘又猛地紧握住她的手。
　　“圆圆，我是余瓘。”
　　这种亲昵的叫法令元圆愣住了，隐隐有什么东西要从枷锁中冲破。
　　余瓘放开了手，一双明亮的眼眸注视着她。
　　元圆记忆的大门猛然间打开。
　　余瓘是元圆的青梅竹马，他们十二岁以前的事情，元圆至今还能细细数来。余瓘在家中排行老三，有一对比他大三岁的双胞胎哥哥，小时候就长得特别秀气，特别爱笑，聪明伶俐又懂事，颇受街坊邻里的喜爱，中学时更是左右逢源。
　　元圆与余瓘年纪相仿，幼时两家家里住得近交往也比较频繁，虽然性别不同却难免会被拿来比较。余瓘性格温和，不习惯与人争争抢抢，俩人也曾形影不离、无话不谈，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种对 “别人家的孩子”所产生的复杂心理令元圆渐渐焦虑，在一次现在看来可笑的争吵后，她开始了单方面的冷战直到余瓘也搬去了外国。
　　元圆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小声地叫了句：“余三……”
　　听到熟悉的称呼，余瓘弯了弯嘴角，接话道：“嗯，好久不见。”
　　然后，相继无言。
　　解晓兰好笑地看着他们：“怎么还生疏上了？”
　　“可不是吗，估计是太久没见了，”陈诚英话题一转对元圆说起，“元圆，有件事要告诉你。”
　　“啊，什么事？”
　　“余瓘打算在国内读大学，今年会跟你一起参加高考，你刚刚也听到了，余叔叔他们都在美国走不开，所以打算让余瓘先住在咱家，也好照应点，毕竟这国内国外情况不一样，你多帮衬着点儿。”
　　陈诚英一口气说完不带喘气儿的，而此刻元圆的心情只能用“猝不及防”四个字来形容了。余瓘要回国读大学？不是应该和两个哥哥一样考美国的大学吗？她有点不情愿了，谁来给她点缓冲时间，脑子里突然一团乱麻。听老妈的语气明显只是通知，还是一只米虫的元圆是没有发言权的，只能表示同意，自己慢慢消化了。
　　解晓兰顺着话说道：“我这次回来呢比较匆忙，明天就要飞回美国，余瓘的事情就麻烦你们。晚上叫上老元吃个饭吧，我们几个好好聚聚。”
　　陈诚英应允，对元圆说：“赶明儿一早把你弟那房间收拾下，余瓘就搬到你弟弟的房间。”
　　“嗯，好。”
　　余瓘沉默地喝着茶，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情，表情十分平静。元圆忍不住偷偷看他，这时余瓘突然抬眸，冲她微微一笑，笑容如沐春风，但眼神中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元圆不由胸口发闷，急忙转开了头。
　　茶水渐渐冷却，屋外的小雨不知何时停了，阴沉着的天隐约露出光线。豫城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反复，令人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