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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修真岁月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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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不敢停留,紧跟着白衣人进去。
柴屋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就像是人肉在空气中腐烂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再仔细闻,还掺杂着一股刺鼻的饭菜馊臭味儿,刺鼻难闻。
屋子里很黑很黑,即便现在是白天,也只能从放饭的小洞里透出一点光源。脚边依稀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借着白衣人手中一颗夜明珠的光源,他们能看见无数虫子在脚边快速爬过,墙上的蜘蛛网已经织了一层又一层,房梁上的灰尘随着他们的动作慢慢地往下落,呛得人直打喷嚏。
白衣人很快停了下来,他没有顾忌自己一身白衣会不会脏,慢慢蹲下看着眼前的人,小小的一团,弱弱地蜷缩在一起,安静的不像话,简直就像是一具小小的尸体。
慢慢地,白衣人伸手在小小的人身上小心翼翼地推了推。
几乎就在此时,仿佛是炸药点燃了引线,刚刚还躺在地上的人一跃而起,孩子发癫一般舞动着手臂,一拳一拳不知轻重地往白衣人身上痛打,尖利而又肮脏的指甲在白衣人的脸上划下道道血痕,血迹从白皙的脸上缓缓滴下,可怕的伤疤触目惊心。
孙濛已经不忍再往下看去,她虽是个大夫,却没有见过像那孩子一样令人作呕的脸,更不明白师叔为何对这个孩子注意非常,甚至连脸被刮伤都不动怒。
容家家主心中大骇,他这才看见一直戴着斗篷不见真面目的白衣人长得到底是什么样。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眉目如画,气质出尘,自有一份仙风道骨的气派。他本以为孙濛和徐赞杰已经是天上有地上无的杰出人物,万万没想到竟然天地间还有少年谪仙似的人物,或许说,这根本就是一个只该存在于仙界的神仙。
孙濛和徐赞杰赶紧回避,低下头不敢言语。
被硬生生刮花了脸的李奉牧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站着还不到他腰间的孩子,寒冬腊月,就只穿了一身单衣,蓬头垢面,形销骨立,没有一个人样子,根本就是个鬼。孩子受了大惊,反抗过后见人不动,害怕地躲到了墙角,浑身抖得就像是个筛糠。可那双眼睛,恐惧里夹杂着仇恨,甚至还有不可侵犯的狠意。
这绝对不是一个神志有问题的孩子该有的眼神,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孩子的深沉。
李奉牧忽然想起了秦少玉的眼神,孤绝坚韧,宛如被逼到极致的孤狼。
他忽然笑了,一把把惊惧至极的孩子抱在了自己怀里。孩子又是一顿挣扎,可他毕竟年纪小,力气小,能在刚才作出反抗就已经用尽全力,现在完全没了力气。他极为痛苦地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哭非哭,激动的几乎就要昏过去,恐惧到了极点。脸上的肉瘤流下臭烘烘的脓水,可怕到了极致,也恶心到了极点。
李奉牧没看见似的抱住孩子,就像是抱着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轻柔。他不轻不重地拍打着孩子的后背安抚着,声音温柔而轻缓,似乎就是在哄着一个婴孩:“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
奇迹似的,孩子安静下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李奉牧,李奉牧的眼睛漂亮极了,里面似乎洒满了星子,仿佛蒙了一种淡淡的柔光。他依旧是害怕,却也舍不得离开眼前这个人,愤怒的情绪在这时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小小的惊诧与喜悦。
李奉牧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孩子抱了出去,冰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这孩子身上没有妖邪之气,你们找错人了。”
刚才呕吐地几乎要把胆汁吐出来的徐赞杰掩饰不住心头的惊骇,但师叔的话他不敢违背,只能点头称是。
李奉牧右手一翻,手里就出现一颗拇指大小的药丸,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只是这样远远的闻着,就觉得浑身清爽。他看了一眼又羞又愧的容家家主,将药丸递给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你对这孩子和他的母亲既然有救命之恩,然而修道之人讲求因果,他合该报答。如今入我门派,便是我派弟子,如此,这丹药就给你治你孩儿病症,救你孩儿性命,今后,这孩子与容家的缘分就算了了。”
他不等容家家主谢过,就对孙濛和徐赞杰淡淡道:“学医不精,回去继续学习,五年不得出山。”
孙濛、徐赞杰心中一惊,外门弟子出山历练不得借他人之力,这已经是坏了规矩:“遵命,师叔。”
要是无事,李奉牧不介意带他们两个一程,但现在带着一个情绪不稳的孩子,他也怕出什么事故。递给徐赞杰一件飞行法器,要求他们对那孩子的存在保持缄默后教他如何使用,随后就带着孩子御剑而行。
这般模样,他冒冒然然带回去给掌门师兄看怕是会给门派带来祸端,也对着这孩子不好。修真无岁月,这次又是从孩童长到少年。他本是师父清微真人无意中从凡间抱回的一个婴孩,因为资质出众,根骨绝佳受师父重视,从小就带在身边教养,从最开始的武术心法到后来的修真秘法,他越学越快,师父越来越高兴,等到他突破了元婴期,师父就不再教他什么,让他好好修行,早早传位于师兄远去游历去了。他也成了玄机派里年纪最小的师叔。
御剑飞行毕竟在高空,他常年修炼冷热不侵,这孩子却是受不得。李奉牧从师父给的储物戒里取了一条自己曾经穿过的貂皮大氅把孩子裹了个严严实实,漏了个空隙方便他喘气。那孩子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无遮无拦地看向他,直直的视线侵略性极强。李奉牧心里明白,面上不做表示,只是好生把人抱着,不让他觉得难受。
李奉牧不止一次跟小神讨论过他如何才能找到这一世爱人的问题,转世轮回的每一世,他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直到与人接触时通过身上炙热的印记才能发现,而不能自己先行一步把人带走。这是为什么?
小神解释道:“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一本生死簿,一生宿命都写在生死薄上,何时生,何时死,都有定数。可中间过程中人是怎么过这一生,是在人死后才会显现在生死薄上,就是神仙,也不能违背人的意愿强行改命。否则必会受天道惩处。”小神又说,李奉牧的轮回转世,一生除了所经历过的世界各有千秋,就跟旁人的人生没什么区别,都要一步一步自己走,他也不过是起个看护作用,而且,他也真心不觉得自己能给李奉牧帮上什么忙。
想明白这些,李奉牧也就不再纠结要是自己能早点找到这孩子会不会让这孩子少吃点苦之类的问题,而是专心致志地想如何给这孩子消去脸上的毒瘤。
行到一处烟雾弥漫之处,李奉牧消了法术抱着孩子从剑上下来,走进一家客栈,拿了一锭银子让人安排好饭菜和洗澡用的热水,跟着店小二上了楼。
二楼雅间,李奉牧紧闭了房门,把孩子从貂皮大氅里抱出来,也不管他身上脏兮兮的,就放在腿上喂他吃食。
孩子饿了许久,李奉牧怕撑坏了他的肠胃,也只敢先让他喝了点汤水,把馒头掰碎了泡软了一小口一小口的往他嘴里喂。用手摸摸小肚子有些鼓了就停了手,抱着孩子给他洗澡。
孩子不哭不闹,安静得很,只是一双黑如点漆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李奉牧不放,李奉牧走到哪里,那双眼睛的视线就盯到哪里,一点也没有要挪开的意思。李奉牧失笑,却也没真在意,以为是小孩子见到陌生人好奇而已,任由他随便打量自己。
三下五除二脱了孩子身上的破衣,李奉牧看着眼前瘦骨嶙峋的身体有些说不出话来。因为常年吃不饱饭,营养不良,孩子身上的骨头难看地翘着,肋骨根根突出,从外边都能看清轮廓,身上遭受过虐待,几乎没一块好肉,整个人宛如在骨头架子上盖了一层人皮。他轻叹口气,轻轻把孩子放在水中,施了术法给他清洗,手指每划过一寸皮肤,他心里就忍不住抽动一下。他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跟现在这孩子年纪差不多大的秦少玉,天潢贵胄即便是落难也掩饰不了身上的贵气,再怎么受苦也没人敢断他饭食,欺辱他至此。李奉牧心里难受的厉害,手里的动作越发轻柔。
孩子细瘦的手臂伸出来摸李奉牧的脸,手指划过一道道血痕时停顿住了,像是小兽一样把脸凑近些用舌头去舔舐李奉牧受伤的脸,李奉牧猛地一惊,连带着孩子也不解地看着他,脸上有一丝歉疚之色,本来抬着的头又立刻低了下去。李奉牧忽然想起了自己被抓花了的脸,不禁觉得可笑。
把人洗干净从水里抱出,依旧用貂皮大氅包裹起来,露出一个小脑袋。直到现在,李奉牧才真正看见这孩子长什么样,头发稀疏枯黄,如同蓬乱的稻草,脸上的毒瘤依旧可怕,却不是像第一次看见有心惊之感,已经习惯了,甚至也没觉得怎样。身子上的皮肤是不正常的青黑色,就像是绿巨人的缩小版,皮肤上略有疙疙瘩瘩的触感,摸上去很不舒服。
李奉牧取了一条白布巾给孩子擦去脸上的脓血,又拿出一盒花朵造型的药膏出来,打开盖子给孩子涂上。膏药颜色是乳白色,闻起来有一种香甜的味道,就像是花蜜。他小心地挖了一点儿涂在毒瘤破了的地方,乳白色的药膏一旦涂上就成了透明的。药膏是冰凉的,涂在伤口上却有些火辣辣的疼痛感。孩子不禁往后缩,李奉牧只能把人揽在怀里让他别动,轻轻在孩子脸上吹气,希望能给他缓解一点疼痛。
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奉牧,心里涌起一种暖流。他是没人教导不懂人情世故,连说话也不会,只能用眼睛来表达他的情感。他不是疯傻,反而非常聪明,从小就能通过看人的脸色和动作知道别人的心理和情绪,什么人要害他,什么人会对他好,他分的很清楚。在他短暂也痛苦的童年时光里,所有人都因为他的丑陋而对他厌恶无比,可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对他这么好?他想不明白,眼睛里也流露出一丝疑惑。李奉牧现在大概能看出孩子的情绪,只是把孩子抱得更紧。
孩子见李奉牧要把药膏收起来,伸出小胳膊要拿。李奉牧一想就明白了,顺从地递给他。孩子学着李奉牧的样子打开盒子,用手指头挖了一点儿涂在李奉牧脸上,力道轻的几乎感觉不出,又把小嘴凑过去轻轻吹着气。李奉牧没养过孩子,他唯一照顾过的就是秦少玉,可眼前的孩子远远比秦少玉更脆弱,跟个襁褓里的婴孩差不多,却随随便便地就把他的心肠捂成了水。
李奉牧低着头配合孩子手里的动作,决心给孩子起个名字,他想了半天,脑袋里一会儿是秦少玉俊美的脸,一会儿是高俊野清秀的脸,最后是眼前丑陋的脸,想起了一句《诗经》里一首有名的贺婚诗里有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不由得自己红了脸,在孩子额头上亲了又亲,轻声道:“以后,我叫你夭夭,好不好?”
夭夭歪歪脑袋看他一眼,他小小的一团,又被李奉牧裹成了一个球,洗干净身子后软软绵绵的,就算还是个小怪物,也没那么吓人了。李奉牧见他没有反应,就知道他是同意了,轻轻把孩子抱在怀里,隔空灭了蜡烛,下巴搁在夭夭干枯的头发上,用手轻轻拍着夭夭的后背把身体里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渡给他,滋养夭夭破败的身体,嘴里唱着柔柔的歌曲哄夭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