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61、第 61 章

　　“殿下，殿下……”季通的低声呼唤打断我的沉思，他在我身后轻声问道：“殿下可中意这佛珠？浮忻国有不少香木做的小玩意儿，殿下可要再看看？”
　　“哦？哦。”我猛然清醒过来，摇摇头道：“内廷司进的香木摆件都有许多了，不必看了。对了，那架子上摆的是西域来的香料吗？”
　　不用季通提醒，我也能够清楚得分辨出整整齐齐摆放在黄杨木架子上的数百个紫檀匣子里装的是何种香料。
　　清冽的白檀香，醇和的沉水香，温暖甜美的乳香，芬烈寒凉的龙脑香，清寂的芙蕖香，浓妍的夜合欢……每每打开一个密封的紫檀匣子，就如同开启了一个未知的宝藏，缥缈的香气比实物更快触碰到肌肤时，我便能迅速地将香料的名字与产地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季通略带诧异的夸赞让我不免有些得意，胸有成竹地伸手去拿下一个紫檀匣子，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那是我从未闻过的香味。
　　不比精致而寂寞的帐中香，也不是纯净皎洁的薰华香。初闻时若有若无，紧接着，香味变得浓郁，如突然炸开的火花，来势汹汹，与龙脑香相似，却是异常温暖的，甜蜜的，到最后竟然有一种蜜酒的香甜。
　　“咦？”我看了看颜色红润如印泥的香料，它是一块完整的膏体，我用小指头挑了一点放在鼻子底下细细嗅了一嗅，香香甜甜，醺然欲醉。
　　“御香局好像没有这种香料……季通你认识吗？”
　　我转过头去问无所不知的内廷总管季通，却骇然发现温和平静的他居然素白了一张脸，用一种近乎惶恐的眼神盯着我手中的紫檀匣子，战战兢兢的神情把我吓了一跳。
　　“……殿下，那个香料可碰不得！”季通明显有许多话向跟我说，但他挣扎半晌之后只吐出了这么一句，脸色却着实精彩。
　　遮遮掩掩，必定心怀鬼胎。我哼了一声，啪地合上了匣子，在季通面前晃了晃，语带威胁道：“碰都碰过了，能有什么？赫赫蜇蜇的，还不把这香料的名字从实道来。”
　　季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索性闭紧了嘴，低头不语。
　　我知道他是烛烈最为信任之人，口风严谨得厉害，他不愿意说的事情，我就算用酷刑也无用。何况我还没有那个本事对他施用刑罚。
　　不过一盒子香料罢了，内廷司御香局多少香料我没有见识过，哪会对香料有什么兴趣？季通的反应极为古怪，倒把我为数不多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罢了罢了，你不说便算了，回头我去哥哥面前，看你还说不说？”
　　季通的脸……青了。

　　回去的路上，陡然下起雨来，随行的宫人内侍没有准备避雨的伞盖，季通不得不连声催促他们动作快些再快些。
　　等众人一路狂奔回了毓德宫，倾盆大雨顿时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很快地，风声、雨声、电闪、雷鸣，明晃晃的闪电劈下，漆黑的夜晚变得亮如白昼。
　　踏进毓德宫的宫门，挽青已经带着宫人迎了出来，御寒的披风、擦雨水的热帕子，一应俱全。
　　我接过挽青递过来的丝帕，胡乱蹭了蹭被雨水沾染的额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紧赶慢赶，终于在这场暴雨之前回来了。
　　“殿下，陛下正在御书房候着呢。”挽青替我理了理混乱间弄褶皱的衣裳，小声提醒。
　　我点了点头，拿了哥哥的好东西，肯定要亲自表示谢意的。
　　季通已经提前进去通报烛烈，我带着挽青从长长的回廊往里走。
　　雷声隆隆，闪电犀利，风雨飘摇，即使走在长廊下，仍然有丝丝细雨飘进来。一路行来，侍立在长廊里的禁卫、宫人、内侍纷纷跪伏，无声行礼，直到我走到长廊的尽头，御书房的门口。
　　御书房门前的青石地板上，跪着一个人，衣衫尽湿，狼狈不堪。
　　我走近了细看，居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少年。眼角狭长，鼻梁高挺，轮廓深邃，最令人惊讶的还是那一双如春水般的眸子，使得他稚气未脱的面孔显得明媚动人，但又不至于过分女气，一身笔挺的武官官服，竟然是饕餮纹路。
　　他年纪轻轻，便做了神策军护军中尉，想必亦是天资出众的英才。
　　烛烈在军营历练多年，最为敬重坚贞卫国的军人。他到底犯了何种罪过，让一向爱惜武将的哥哥居然大动肝火，连罚跪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这是何人，犯了什么罪需要罚跪？”我冲跪在滂沱大雨里一动也不动的少年扬了扬下巴，随口问起身边的挽青。
　　挽青亦不太清楚，只道：“这是神策军护军中尉百里深泽……”
　　百里深泽？这个名字，和百里炽繁似乎有些渊源。
　　季通早已站在御书房门边冲我微微俯下身去，房门半开，昏黄的烛光倾泻一地。
　　我来不及细想，一折身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