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书梦》他山云归

2、秋猎

　　谢在抱着卢俊安亲手做的新靴子回房里的时候，青蚨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他笑着把小家伙戳醒：“困了去床上睡啊。”
　　青蚨揉揉眼睛，嘟囔道：“怎么才回来啊，等你吃饭呢。”
　　谢在把靴子递给他，示意他收好：“不是说了很多次吗，我没回你就自己先吃饭睡觉，小孩子不按时吃饭睡觉是长不高的。”他用手在桌子边比划了一下，“要不然你以后就这张桌子一样矮，当个小矮子。”
　　青蚨气鼓鼓的反驳道：“少爷又开始骗人了，我已经比桌子高了！”
　　谢在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比桌子高就满足啦？”
　　青蚨哼了一声，把靴子收好，又把扣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他虽然年纪小，干活的动作却非常熟练，这几年都是他打点家务，照顾这个谢少爷。
　　桌上摆了两盘素菜和一碗糙米饭，家里就一只碗，向来都是给谢在用的，至于小青蚨，他虽然生的瘦小，饭量却大得惊人，因为懒得一碗一碗盛饭，从来都是用装菜的盘子堆上小山似的饭吃。
　　谢在用筷子扒拉了半天才找出一块没炒化的小油渣自己吃了：“青蚨，想不想以后顿顿吃白米饭？”
　　青蚨腮帮子塞得满满的，含糊道：“当然想啊，在这饭都吃不饱，这米又糙又硬，我的牙都快咯掉了。”
　　谢在哼笑道：“牙要掉了说明你是要换牙了，吃不饱饭是因为你吃得太多。”他愁眉苦脸地看着瘦的像小萝卜一样的青蚨，“你看看你，吃这么大一盘子饭，肉都长哪儿去了？万一要是再来次饥荒，把你煮了都不够少爷吃一顿的。”
　　青蚨扒拉着饭，他只吃面前这盘素油炒的的青菜，一次都没往谢在面前那盘菜伸过筷子。他认认真真的回答道：“人肉又酸又涩，不好吃的，少爷。”
　　谢在听得毛骨悚然，完全不想跟他讨论人肉好不好吃的问题。他喝了杯热茶，眯起眼睛：“青蚨啊，我们去太平城好不好？”
　　青蚨这辈子除了早都记不住在哪儿的家乡，就只在鹿城待过，自然也就只认得一个鹿城，疑惑道：“太平城在哪儿？远吗？”
　　“挺远的，几百里吧。”其实谢在也没去过太平城，纯粹就是不想在青蚨面前露馅。
　　青蚨一听有几百里，他出过最远的远门就是和谢在一起去城外头抓兔子捕鸟，那二十几里路都走得他小腿酸疼了，几百里，那还不得走出人命啊！
　　“太远了啊少爷，我们不去好不好？”青蚨整张小脸都苦兮兮的，像是一只小苦瓜。
　　“太平城有香香软软的白米饭，等少爷我赚到钱了，你还可以天天吃糖葫芦绿豆糕，真不去？”谢在像个魔鬼一样引诱着小孩子，“不用你走路，我们坐车去，马车，就像前几天太平城贵人们来的时候坐的马车一样，车轱辘都是包金的呢。”
　　青蚨听说可以天天吃白米饭和糖葫芦眼睛就亮了，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紧张兮兮地握紧了筷子：“不成，不成，那得要多少钱啊？我们可没有那么多钱。”
　　谢在哈哈一笑，丢下碗扑到床上打了个滚：“要是运气好的话，兴许不仅不要钱还有钱赚呢。”他双臂作枕，两腿在炕边荡着，言语中无限憧憬，“等拿了赏钱，就去锦绣阁给你扯布做身合身的衣裳，不过也不知道那的衣裳贵不贵，那会年纪太小了，都记不住了。”
　　青蚨歪着小脑袋问他：“少爷，什么是锦绣阁啊，是太平城的布庄吗？你去过太平城啊？”
　　谢在看着灯火下他的面容，像是透过时空看见了另一个人，温柔的笑容里充满了怀念和温馨：“锦绣阁是个特别出名的绸缎庄，卖的衣服又贵又好看，今天来的那个侍君你看见了吧？那的衣服都像是他身上那样的。至于太平城，少爷我不仅去过，还在那住过呢。”
　　青蚨扁扁嘴，站起身来收拾饭桌：“少爷又骗人，肯定是将军老爷们告诉你你就回来跟我吹牛的。”
　　谢在笑骂道：“小兔崽子，等会再收拾，先给少爷弄点热水泡泡脚，明天可还有大事要办呢。”
　　……
　　次日清晨。
　　裴梓君才出门，就看见谢在已经神清气爽地候在门口了。面容清秀的少年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服，脚上却穿了一双新靴子，乌溜溜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高马尾，背上背着一把制式陌刀，肩上挎着一把硬木弓，看上去十分英气勃勃。
　　裴梓君眯着眼睛打量他，用手抽出他背上的陌刀掂了掂：“分量不轻。这是北边的东西，鹿城这不常见。”
　　谢在恭敬答道：“这是以前有个北边战场退下来的老兵送的，我用的不好，但是可以防防身。”
　　裴梓君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
　　这时侍从们已经准备妥当了，没有驾马车，反而牵来了三匹骏马，一白二黑，俱是皮毛光滑油亮的上等骏马，尤其是那白马，通身雪白却四蹄乌黑，看上去十分神骏。
　　裴梓君把谢在两眼发亮的模样都看在眼里，介绍道：“这是怀安王殿下最为珍爱的坐骑，五年前草原蛮人进贡来的，叫做乌蹄抱雪，此马非但神骏无双而且还十分灵性。”
　　谢在不禁咂舌，他在军中也接触过不少军马，鹿城里还豢养着不少专门给前来狩猎寻乐的达官显贵们骑的上等骏马，可也没有一只比得上眼前这只乌蹄抱雪来的神气。
　　在侍从们簇拥下走来的怀安王笑道：“梓君，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少年？”
　　谢在迅速看了来人一眼，发现是位身着劲装的年轻英武男子，立刻低头，半跪行礼：“鹿城驻军谢在拜见怀安王殿下。”
　　怀安王翻身上马，笑着道：“本王看你生的瘦了点。起来吧，别跪着了。”
　　谢在起身，怀安王又笑道：“梓君昨天带回来一本书，听说是你自己抄写的。本王看你的字写得相当不错，很有风骨，就是不知道你待在这鹿城是和谁学的字？”
　　谢在微笑答道：“打小就在书市抄书赚钱，字都是跟着书市上的老秀才们学的。”
　　怀安王感叹道：“我大魏朝果然人才济济啊，跟着些老秀才学字都能写得这般好，可见你有天赋。”他看了看天色，道，“莫让本王的皇兄皇弟们等急了，你和梓君都上马，随本王一同去！”他手中马鞭在空中啪的打了一下，乌蹄抱雪通晓主人心意，嘶鸣一声飞奔出去。裴梓君与谢在双双骑上另外两匹黑色骏马，紧随其后。
　　怀安王还不是第一个到围场的。
　　北魏皇帝陛下勤于政务，不好女色，本朝皇子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七位。
　　怀安王是元皇后所出，在诸多皇子中排行第五，身份尊贵，除了元皇后所出却三岁早夭的端慧太子，接下来能与他地位恩宠比肩的就只有隆宠不断却迟迟没有封后的慎贵妃所出三皇子、同样得以封王的静安王元恪。
　　至于其余皇子中，二皇子资质平平，母亲虽是妃位却不是四妃之一，而且以前不过是元皇后体恤家族才扶持的庶妹。四皇子早夭不提，六皇子的母亲不过是一个宠爱一般的小小贵人，虽然六皇子本人资质不差，但少了母族助力也难成气候，七皇子母妃虽然位列四妃，但他不过刚刚成年根基尚且不稳，远比不得三五两位皇兄来的根基深厚。至于尚未成年的老八老九，一个才开始启蒙另一个也不过才十岁，更不足为惧。
　　所以怀安王元恒打心眼里就没重视过其他人，眼中唯有静安王元恪一人为刺而已。
　　元恪也何尝不是呢？
　　静安王元恪，年长元恒两岁，体貌魁梧，骑在一匹暗红骏马上显得十分雄伟。怀安王元恒虽然也长得很英武，但只要和他这个体格异常魁梧的三哥一起出现，往往会被衬托的文质彬彬起来，就算小时候两兄弟偶有争执打起架来，他也打不过这个三哥。北魏皇帝也曾经盛赞过静安王的外貌魁梧如同天将，这件事一直是元恒从小到大的芥蒂。
　　既是唯二受封亲王又是互相看对方不爽的两兄弟一见面就开始皮笑肉不笑的寒暄，你一句我一句，恨不得一句话变成一支箭，把对方射成刺猬才好。
　　谢在牵着马伺候在旁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到场的皇子们，这些人都是一会他要重点防范的。到场的不过是五位成年的皇子，其余两位小皇子这会应该由驻军们护着在围场附近的帐子里休息。
　　二皇子骑马站在落后于静安王一步远处，也不搭话，只冷眼旁观两位皇弟的唇枪舌战。他面相生的敦厚，一看就是一副好脾气模样。这位皇子虽然排行第二，风头资质却远远不及自己的几位弟弟，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下，索性修身养性，只求以后当个富贵王爷也就是了。
　　六皇子生的一副俊俏白面，唇红齿白宛如清秀女子，一双凤眸更是动人心魄。他紧跟在静安王另一侧，并不落后多少，面带三分笑，偶尔替静安王说上几句话，似乎颇受静安王信任。
　　年轻的七皇子到的更晚一些，他比怀安王更肖似皇帝陛下，浑身都充满着一股朝气，待人向来都是一张爽朗笑脸。七皇子远远瞧见怀安王便驾马上前，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句五哥。
　　静安王闻言不悦道：“整日里眼里就只有你五哥，我和你二哥难道都是死的不成？”
　　七皇子笑道：“二哥和三哥都是豁达人，哪里至于和小弟争辩这些。只要六哥不生我的气就好了。”
　　二皇子略一点头算是见礼了，静安王哈哈一笑，不再追究。
　　六皇子抿唇一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静安王：“三哥都不气我气什么。”
　　怀安王与七皇子关系向来亲密，他用马鞭拍了拍七皇子肩膀，笑道：“看这小子，天天都跟猴儿似的，没一刻钟老实的。先说好了，你今日可要猎上好些獐子野鹿才是，五哥晚上可等着吃你打来的野味呢。”
　　七皇子笑眯眯道：“獐子野鹿不难，难的是这围场里那头大黑熊，我听兵卒们说这熊凶猛异常，就连巡山的兵卒也被它袭击过，几次围捕都没能把它拿下。”
　　谢在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妙，这熊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围场里虽然有许多野兽供皇族们狩猎，但其危险程度都在围场驻军的掌控之中，但凡有过于危险有伤及皇室可能的野兽，巡山的兵卒都会清理掉。这熊便是其中的一个异类，巡山组三入围场密林都没能猎杀它，反而有几人死伤，可见其凶悍，谢在也参与过三次围猎，对这熊不可谓不熟悉。
　　怕就怕一会有自视甚高的主动提出秋猎去猎杀这熊，这些金枝玉叶，到时候只怕碰伤一点都是谢在的罪过。
　　果然便听到静安王倨傲道：“这有何难，不如就把它当做是今日‘头猎’的目标，你我兄弟五人各凭本事，谁猎到了这头熊谁就赢了今年的秋猎，如何？”
　　怀安王也被他激起了傲气，道：“三哥豪气，我等又岂能退缩。”
　　说罢五人便各自驾马进入围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