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启示录》酒至微醺

134、倾诉

　　聚在一起的时间总过得特别快，此刻走在夜里显得冷清的街道，洒落在彩砖上的碎光彷佛也渗着孤单的味道。

　　林学翘踩着碎光，微垂着头看着地上映出的两道影子，不发一言。

　　“明天你想几点过来？”

　　没得到回应的徐少勋偏头看向林学翘，见她盯着地面盯得出神，不由得喊了一声：“林学翘？”

　　“嗯？”林学翘稍抬头，目光就对上了徐少勋的双眸。徐少勋一看她才刚回过神来有点懵然的样子，便知方才她又陷进独个儿的沉思里。

　　“没事，倒是你，刚刚一直不说话，在想些甚么？”徐少勋问道。

　　林学翘沉默了半响，才舒一口气，道：“没甚么，就是在想今天晚上小轩有来真好。”

　　“他敢不来的话我跑到天海涯角都要把他逮回来！”虽然语气是恶狠狠的，可微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林学翘被徐少勋那故意的语气逗得一笑，不禁道：“明明最担心小轩的人就是你，他刚回家的时候见你这么生气都被你吓倒了。”

　　“我就要吓吓他，那傻不拉叽的天天跑到不知哪儿去了害得我这些日子都没能接些可以赚赚钱的案子了。”徐少勋说道，提起这段日子没能接案子的损失只得摇头表示痛心。

　　虽然徐少勋如此说道，可林学翘知道这段时间里徐少勋有多担心袁轩，只是他口里不说，一直默默等着袁轩自己想明白。

　　林学翘也不拆穿徐少勋，只是笑了笑，然后转而提起郭嘉赞方才跟她提起过的事：“对了，小赞跟我说吴家康这段日子里一直没回来，前两天还申请了退学……你说……吴家康会不会还在五门的手上？”

　　围栏网内的篮球场还有三三两两的少年聚在一起，咣当一声篮球脱离了篮框，几个少年靠着澄黄的灯光在篮球架下奋力抢着篮板。

　　徐少勋扫了一眼篮球场，然后才收回目光，回道：“这也不意外，吴家康的术法不正，靠着掠夺游荡人间的小鬼来炼术。而且异空间不是谁都能做出来，就算吴家康能靠着游魂野鬼来修炼也不可能凭他一人之力来建出异空间，更不用说他把汪蜜还魂了。他全身上下的是疑点，五门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的。”

　　林学翘看着篮球场外的一棵大树下站在两个白色的鬼影，虚弱得连身影彷佛都有些虚化，眸里染上些复杂的色彩，“可是他真的有做错吗？”

　　徐少勋没有开口打断林学翘的想法，反而默默等着她接下来的话，他继续并肩与她往前走，篮球场内的欢呼声离他们愈来愈远。

　　林学翘有些意外徐少勋没有开口反驳，想了一会才说出藏在心中的想法：“我之前不是在卫生间跟老人院都看到那些景象吗……我常常在想，那些害死汪蜜的人凭甚么还能若无其事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知道……吴家康的做法过激，也是不为一般人所接受，可是……可是他做这么多事不也是为汪蜜讨回公道吗？如果吴家康没有这样做的话，她们会自首吗？汪蜜不是会一辈子都被以为只是失踪了吗？”

　　林学翘不知道徐少勋对此是如何想的，她知道不止是吴家康，或许连她自己都在不经意间被那日恍惚中所见的景象，被汪蜜的痛、被她的绝望给刺痛得连想法也变得有点过激，她明明知道吴家康和汪蜜用法术杀害查萱萱和尹发是不对，可她心底里却有一道声音默默认可了吴家康的做法。

　　徐少勋会不会觉得这样的她的想法很奇怪，会不会觉得难以接受？

　　这个想法忽地滋生于心头，意识过来的林学翘这时才想方才自己说的话会不会过于激进，恍惚之间脸颊倏地被拉扯得一痛。

　　被捏脸颊的林学翘喊了一声痛，不自觉蹙眉的她抬眼一脸不解的看向徐少勋。

　　“你最近一发呆就是在想这个？”徐少勋问道，捏着林学翘的脸颊的手倒是没有放开。

　　“啊？我、我哪有想这个……我哪有发呆！？”林学翘说了一句没甚么理据的反驳。

　　“你真的要我说吗？坐车的时候、在书室收拾的时候、看菜单的时候、看书的时候、抄经的时候、练习的时候、看我的时候……”徐少勋道。

　　林学翘闻言便立即反驳：“我哪有在看你的时候发呆！”

　　捏着脸颊的力度稍稍加大，林学翘拍着徐少勋的手时还不忘瞪着他，却见他挑眉看着自己。

　　“哦，所以在其他时候还真的有在发呆了！？”徐少勋说道，眉梢眼角间的笑意渐浓，彷佛还带着些得意。

　　“……你！”林学翘自觉被徐少勋套了话，不留情的大力拍掉捏着自己脸颊的手。

　　被大力拍了一下的手留了一个红印，不过徐少勋却没有在意，反而语带无奈的把话题拉回来：“我们的工作从来就不是为谁讨回公道。”

　　林学翘一怔，见徐少勋眉眼里的笑意缓缓褪去，没了刚才得意的样子，表情淡淡的他道：“能帮人讨回公道的是法官，可是也有很多事是轮不到法律来定夺的，所以才会有冥府判官来判定人生前种种善恶，像梨嘉她们就算在世时能逃过法律的审判，死后他们自己所种的恶果和惩罚自会等着他们。”

　　“能惩恶扬善当然是最好，只是我们的工作不是判定谁是谁非，而是要保护在世每个生人的灵魂不落入恶魂怨鬼、邪魔妖道手中。”

　　月光落在徐少勋的眸里像是在平静的湖镜中倒映出零碎的明光，眸里的真挚和澄澈不躲不藏，直直传送到林学翘的心里。

　　林学翘就这样愣愣地与这双明眸对视着，像是入定了一样。

　　对方的双眸一眨，林学翘这时才回过神来，慌忙别过头去，她干咳了一声，手攥紧了裙摆，自以为掩饰了慌乱的她回道：“你……你肯定吗？”

　　徐少勋的眉眼一弯，明明没有甚么好笑，他却像是无故被逗笑了一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但见林学翘的表情绷紧，于是他只好用拳头捂着嘴轻笑。

　　林学翘此时就跟徐少勋面对面的站着，哪会看不到他的笑意，觉得不解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开口问道：“你、你笑甚么？”

　　徐少勋放下手，可嘴角的笑却没有隐藏起来，反而还开始耸着肩笑着，直至见林学翘真瞪着他看，他只好稍为收敛了一下，只可惜语气里仍带着丝丝的笑意：“没有，就觉得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林学翘这下子是真的凌乱了，不知道徐少勋从哪得出这种微妙的感想，皱着眉的她纳闷的道：“你别把我当小孩！”

　　“行了，怎么还敢把你当小孩，不怕你一掌打死我啊？”徐少勋嘴里如此说着，却带笑伸出魔手捏向林学翘那微绯的右颊。

　　林学翘当然不可能不反抗，她伸手推开徐少勋的手，道：“喂，你够了，别捏……啊！”

　　脸色一变的林学翘一声惊呼，捏得正得意的徐少勋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一时间以为真捏痛了她便赶快松开了手，可手腕却意外地仍被林学翘握着，让徐少勋的手只能凝在半空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徐少勋看着微微弯身、头刚好到自己胸口的林学翘的发旋，意识到她忽然惊呼的原因似乎是因为看到了甚么，正要转头望向后方时却被林学翘叫住。

　　“别动！我妈在对街呢！”林学翘抬头看着徐少勋，一脸紧张的道。

　　“……你这么紧张干啥？你跟我这么不见得光？”徐少勋好奇地道。

　　见徐少勋说得如此坦荡，林学翘不禁道：“你不知道自从上次我妈在出租车里发现我跟你在一起后，每天都唠叨着要我把你带回家！最近我哥回来了，好不容易才稍为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我才不要又被她看见！”

　　徐少勋却毫不配合，竟道：“既然你妈这么想见我，那你把我带回家不就行了吗？”

　　像是被一箭击中一样，林学翘方才紧张的表情一时凝在脸上，那黑白分明的圆眸瞬间睁得老大，就这样怔怔看着上方的徐少勋，久久说不出话来。

　　连空气的流动彷佛也静止了。

　　在心里咀嚼着自己的话的徐少勋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马上道：“等一下，我、我……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妈唠叨着想要认识我的话那也不是不可以而已。”

　　愈加浓烈的夜色包围着盏盏街灯，灯泡里绽放的光也显得愈发微弱，连徐少勋无故的脸红也无法被灯光映出。

　　林学翘似乎还因徐少勋的话而沉在自己的呆愣中，一时半会儿也没注意到徐少勋的表情，她愣了好一会才别过头去，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对街，这才松一口气。

　　收回手站直身子的林学翘想起徐少勋的话，脸色微红的她结结巴巴的回道：“要是、要是我妈认识你了，她、她一定得天天问长问短。”

　　徐少勋一直凝着的手这下子才得以收回来，明明之前一直得意地笑着的人是他，现在觉得不自在的人却也是他，未待他开口，林学翘便抢先道：“你、你送到这儿就好了，免、免得我妈待会儿看到你，明天见。”

　　因徐少勋的话和怕被母亲发现的林学翘紧张得心如擂鼓，甫转身却被徐少勋叫住，林学翘回头看向他，见他朝自己道：“记住我的话。”

　　林学翘在徐少勋的眸里找到自己，她在对方的眸里看见一脸认真的自己点点头，恍惚之间，她也觉得其实对方也在她的眸里寻找到自己。

　　“我知道了。”林学翘撇了撇头把那些胡思乱想抛开，她知道徐少勋指的是之前所说的正事。

　　徐少勋看着林学翘走过对街，逐渐远去的身影，半响以后才喃喃道：“咋搞得好像我们在偷情一样。”

　　徐少勋随即就被自己的话逗得一笑，笑容却在收回目光的剎那隐去，回头看着方才走过来的路，他微微瞇起眼睛，就像伺机等侯着猎物的到来。

　　徐少勋转过身后便拐弯转进小巷，这儿的巷街白天时都开着小店和临时摆摊，来往的人流不算少，可深夜的时份小店早就打烊，摊贩都早已把物品和摊位以布盖上，加上遮阳蓬布掩去了仅剩的月光，入夜的巷子里又暗又冷清，让途经的人都不禁暗自加快了脚步。

　　脚踩上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的小水洼，水花溅在黑得发亮的皮鞋上，身影离他愈远，他的脚步便愈急，生怕丢了那人的踪影。

　　这区的大街对他而言十分陌生，更不用说是交叉相迭的巷子了。手里被他捏得有点变形的塑料水瓶发出微微的噼啪响声，仅剩不多的矿泉水在主人急促的步伐下在瓶内晃晃荡荡。

　　远方的街灯透进了巷口，出了这条巷子应该就能回到大街了，他的脚步飞快，彷佛全然忘记了自己正在跟踪人，直至走出这条巷子，他才发现巷口外的一段长楼梯已经没有了那人的踪影。

　　他紧张的屏着气，视线不断往四周张看却没看到丁点踪迹，垂着的手猝然被人猛力往后一扣！

　　连吃痛的惨叫声也来不及发出身体便被人往前一推，大半个身子在倾出去的一刻离心力瞬即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