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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第六个世界 寒洲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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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接到了完好无缺的七伞,佰杨长松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后怕。
  怕没有撞击声提示,自己根本找不到正确的门、怕就这样丢下七伞离开......那样七伞自己要怎么办?拖着胆战心惊的身体,他能怎样自救?
  怀抱中的身体一直细弱地颤抖,久久没能止住。在拥抱住他以后就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变过。
  佰杨以为这是因为惊吓和寒冷,所以替他紧紧裹好衣服。
  然而两人在地上坐了快一分钟,七伞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七伞,你还好吗?”他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发现七伞的眼睛是紧闭的,表情十分隐忍,仿佛正遭受巨大的磨难。
  “你怎么了?”以为他晕了过去,佰杨吓得轻轻摇动他。
  “......呼。”七伞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气音,手指叩紧他的后背。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被狠掐了一把。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以说话吗?”即使心里已经开始为自己的无能为力焦急,佰杨依然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听上去那么不可靠。
  七伞已经够无助了,他不能让自己也流露出无助。
  他需要成为七伞的依靠。
  “抱歉......我现在......有点分不清在哪里。”七伞寻求荫蔽一样将头靠近他的怀里,“......要救救祖母......你是佰杨吗?”
  七伞的这一番话顿时让他五味陈杂,一瞬间几乎不知道作何反应。
  什么祖母?
  为什么分不清在哪?
  七伞怎么了?
  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弹跳出来,占据他的脑海。
  “我是佰杨。”他最后也只是这样说。
  “都过去了......这是佰杨......祖母已经过去了......”七伞轻轻地低语。
  冰凉的呼吸贴在颈侧,佰杨在短时间内作了很多猜测。
  七伞的祖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意外吗?过世了吗?
  他这个样子,很像创伤后遗症发作。
  “......救护车......在哪里......”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佰杨听到了小声的啜泣。
  一声一声,稚嫩如同孩童,手足无措的哭泣声。
  七伞再一次陷入某一部分记忆,迷失回多年前那个眼睁睁看着亲人受难去世而毫无作为的自己。
  “没有什么救护车,只有我。我来了,七伞,我是佰杨。”
  佰杨并没有多么了解创伤后遗症,唯一获知的途径是从影视作品里。
  他要怎样帮助七伞?
  “你现在很安全、你的......祖母并不在这里、”佰杨磕磕绊绊地安抚,“你害怕的都已经过去了。”
  “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我是佰杨,你现在很安全。”
  突然,皮肤细腻的触感贴合到颈部——七伞竟然把脸埋到了他的颈窝里!
  “佰杨。”半是呼唤半是叹息,七伞收紧环抱着他的手臂。
  颤抖终于一点点平息了。
  找到了可以施力的一点,那些带着强烈情感的记忆片段终于被压制回脑海,清醒的意识得以喘口气,逐渐复苏。
  “没事了,我在这里。”轻拍他的后背,把人揽紧。“七伞,能站起来了吗?不能在这里呆太久。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呼......”肢体传递的感觉慢慢恢复,喉咙的失声也终于有所松动。
  “我们先离开这里。”
  佰杨的手臂、佰杨的胸口、佰杨的声音......一切感知到的都是“佰杨”。
  “让你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流下的汗刺激着眼睛,也混着眼泪流进脸颊下贴合着的衣领上。
  随着感觉的回拢,羞耻也愈发清晰。
  他想要从这个怀抱里抬起头,但是身体却因为脱力无法动弹。
  手臂被轻轻拉开,转而搭到肩膀上。
  他感觉佰杨微微蹲下来,把他背上了后背。
  “你休息一下,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少年人的肌肉轮廓还没有那么坚实,突出的肩胛骨不时硌在七伞的肋骨上。
  但是他走得那么稳,即使背负了另一个人的重量。
  “佰杨。”不知道为什么要呼唤,七伞只是很想听到他的声音。
  “我在,”佰杨不厌其烦地给予回答,“不要怕。”
  “我吓到你了。”
  声音很小,不过就在耳边,所以佰杨听到了。
  “七伞、咳,如果可以,能告诉我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反常吗?”他没有提到可能激起反应的“祖母”一词。
  “我很担心你。”他补充一句。
  “我曾亲眼看到亲人在我面前死去......”
  出乎意料,七伞并没有对此避而不谈。
  “然而我什么都没有做。”
  “是你的祖母吗?”佰杨问后立刻接上一句,“如果我让你感觉到不舒服,请节哀,我不会再问。”
  “你不会让我觉得不舒服。”七伞在他的后背上悄悄提起一点嘴角,“多亏有你,我才清醒得这么快。”
  “你以前也发生过这种情况吗?”即使七伞现在表现得十分稳重,佰杨依然忧心忡忡。
  “在我小的时候发生过,已经很久没有复发了。”随着语言功能发挥作用,记忆和真实的界限越来越分明,恐惧感和疲惫的心态都得到了缓解。
  此时再提起刚才折磨自己的记忆,七伞已经不再感同身受。
  “这是......很严重的病吗?”
  “不是。”七伞随即宽慰道,“自上一次复发,我已经当了至少七年的正常人,就是最近......可能游戏里的情感植培太过真实,所以才出现一点小波动。”
  “你叫这个小波动?这种情况很危险,为什么巴迪没有把你弹出,明明应该第一时间保证玩家的安全,这个世界这么古怪,如果我没来你会发生什么,真是完全不敢想象。”
  佰杨突然爆发出一长串的话,七伞侧头偷瞄他的表情,发现他的眉头皱得小山一样高。
  看着怒气汹汹的。
  明明上一秒还拼命安慰人,下一刻就开始打抱不平了?
  情绪飞转啊。
  七伞在心里又好笑又想叹气。
  “可能我的情绪差值一直没有突破临界点吧。”
  七伞竟然还反过来安慰他。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佰杨突然发觉暴露了情绪不稳定的自己,支支吾吾起来,“我真的很担心你。你要不要最近休息一段时间?等恢复了我们再继续这个世界?”
  “唔......”七伞显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说话间,佰杨已经快步走回了单元楼下。几乎是他迈进楼道的同时,天上开始落雨。
  毛刺刺地,还夹着阴冷的风。
  幸在两人已经走入荫蔽的楼内。
  “在这里放我下来吧。”七伞撑住墙壁,阻止佰杨继续背着自己上楼梯。
  这一路快走,佰杨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他在后面感觉得很明显。
  “你站得稳吗?”佰杨慢慢地把他放到地上。
  “可能需要一点搀扶。”七伞拍一拍手掌。
  老旧的墙壁斑驳掉粉,接触到的皮肤上沾了一层白末。
  雨伞好像落下了。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想到。
  “如果不行我可以背你的。”佰杨眼看着他走到扶手那一侧软飘飘地迈开步子,不由得替他捏起一把汗。
  “嗯。”七伞觉得自己离林黛玉还差着挺远,只是腿有点发软罢了。在佰杨的扶助下,上楼速度其实不慢。
  在二楼转角,他们碰到了正在下楼的邻居。
  “你们刚回来?”是四楼正间的叔叔。见七伞狼狈的装扮,脸上浮出惊讶,“这是摔了?”
  “嗯。”佰杨含混带过,“您要出门了?”
  “出去买菜。你们先上。”叔叔让出扶手那一侧路。
  “外面开始下雨了,您不如带把伞。”七伞好意提醒道。
  “哦,雨开始下了啊,那我的确该带把雨伞。没事,你们先上,早点回去包扎。我在你们后面照应着。”叔叔误以为七伞需要搀扶是因为腿脚受伤,坚持让他们先走。
  “腿脚不好得多注意,不然以后留下病根,很麻烦。”在分别前,叔叔有感而发叮嘱他们。
  进门以后,佰杨帮七伞拿下外套。检查一番后发现他的膝盖磕破了一块,又找出医药箱清理。
  突然,房间内亮了一瞬。
  像是手电的白光自窗户照射进来。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正看见天边一道巨大闪电消失的白色尾巴。
  雷鸣不久而至——
  “轰隆——”
  与屋里的宁静相反,一层玻璃相隔的窗外雨雷风疾,低沉的雷声仿佛是天空裂开的声响,透过水泥墙的钢架结构直达心灵,勾起人类发自本能的畏惧。
  就是这道雷声过后,他们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妈!!!”
  ......
  一道黑影自上坠下,“咚”地一声,伴随着雨点一起砸在地上。
  ......
  雨下大了。
  。
  “那是人吗?”七伞瞪大了眼睛。
  佰杨已经率先走到窗边查看。
  他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挪开视线。
  刚刚掉下来的,真的是一个人。
  他甚至不敢仔细看这个人是什么样子,年龄多大。
  而这时七伞也走到了他身边。
  “别......”想要阻止他看楼底那一幕,结果还是迟了,七伞的视线蓦地僵住。
  他看到了:
  一滩红色的血,正缓缓从这个人不自然扭曲的身体下渗出。
  这个人,一动不动了。
  很疼吧?可是已经一动不动了。
  只是四层楼高,只是四秒不到。
  他,还是她,就这么......死了。
  心跳慢了一拍才开始提速,脑袋里嗡鸣一声,视野被雪花占据,看见的都不再看见,一切都开始远离。
  ......七......伞......
  依稀有声音,但是越发听不清楚。
  “检测到情绪波动长时间超过临界值,正在弹出。”
  呼吸停顿了一瞬,意识彻底远离。
  。
  “七伞!七伞!!”佰杨抱着七伞突然瘫倒的身体,几乎吓得哭出来。
  七伞的眼睛虽然是睁开的,但是瞳孔涣散,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
  “别吓我,你怎么了。”
  晕倒是人自我保护的方法,可是七伞现在的状态,更像是清醒着突然失去知觉。
  佰杨要被他的状态吓死了。
  “安全防护系统启动。”他的手腕上传出电子提示音。
  两秒后,七伞的身体轮廓化为数据流,倏忽消散了。
  佰杨的手徒劳地抓握几下,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猛地拽掉了自己的虚拟头盔。
  眼前的画面电视断线一样戛然而止,包括逼真的雨声、潮湿的空气。
  他喘息着回到了现实,他的房间。
  正对着就是他的书桌,息屏的光屏闪烁着呼吸灯。
  七伞......
  站起来焦躁地原地走了两圈,他揉乱自己的头发。
  没有任何联系的办法。在现实里,他完全不知道七伞是谁。
  他在哪里。
  怎样可以找到他。
  什么都不知道。
  深呼吸几次,他再一次戴上头盔进入游戏。
  没有掉线重连,他回到了环形空间。
  “巴迪,七伞现在怎么样?”
  “七伞现在已经离开游戏,并且我已经向他的紧急联系人发送通讯。”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七伞还好吗!”佰杨的语气里带上了愤怒的埋怨意味。
  巴迪却没有因为他的情绪而语气有所颤动,只平稳地回复道:
  “他的情绪波动极大。但是没有生命危险。”
  “为什么之前在仓库里你没有送他出去?你检测不到他很害怕吗?”佰杨越想越觉得巴迪的漏洞很大,“而且他还有创伤后遗症,难道不应该更加谨慎他的情绪吗?”
  “佰杨,你先冷静下来,你现在情绪起伏也很大,我可以解释发生以上事情的原因。”巴迪的语气依然冷静,“成为《寻找》的玩家都需要具有心理健康证明,七伞具有该证明,所以他的情绪监控和一切正常玩家的数值一样。”
  “在他没有申请特殊保护之前,我无权严格监控他的情绪数值。”
  在巴迪条理如机器一样清晰的解释面前,佰杨的怒意缺少了燃烧的材料,一点点偃旗息鼓。
  “可是你不知道,对于人类来说,在游戏里经历的那些感觉有多么真实。”他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退出游戏后,他抓着头盔在床边呆呆地坐了很久。
  光屏上闪过一条讯息通知,来自他的班级群。
  灵光一闪间,他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也许会有七伞通讯方式的一个人。
  。
  “你要来A区?”光屏那边的人万年不变的脸终于换了表情。
  “又不是第一次去了,干嘛这么惊讶?”旭东撑着下巴,好笑地打量着对方变幻莫测的神情。
  “来干什么?”
  “拍戏喽。你以为我是去看你不成?”旭东面上哼笑,暗戳戳观察他眼中的忽明忽暗。
  “你订酒店了吗?需要我帮忙吗?”慌乱只是一瞬,对方很快恢复了淡定。
  至少表面上如此。
  无趣。旭东在心底叹气。
  “不用,我住大街。”带着些气,他故意这么说。
  这时有人发来了一条新的通讯请求。
  “我忙了,到时候再联系。”旭东潇洒一挥手,切掉了光屏上的通讯。
  对方那欲言又止的脸让他好一阵暗爽。
  然而......痛快过之后却只想叹气。
  没办法,木头太钝,任他如何锋利都要卡死在第一刀。
  “喂?”懒得再开视频通讯,他直接选了语音接听。
  “是旭东......学长吗?”一个男生的声音。
  旭东在这边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声音怎么听都觉得耳熟啊?
  但是......“学长”?
  那家伙吃错药了?这么称呼他。
  “你是哪位?”带着莫名其妙但鸡皮疙瘩一身的心情,旭东问。
  “我是、”那边停顿了。“佰杨。”
  真的是这家伙。
  今天吹的什么风?旭东忍不住想。
  “你知道七伞的联系方式吗?现实中的。”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旭东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知道啊。”他很爽快地回答。
  “可以告诉我吗?学长。”
  “嗯~”旭东拉长声音,“恐怕不行。”
  “七伞意外弹出游戏了,我很担心他。”
  “这样啊。那我帮你问候一下吧,回头转告你情况。”明知道他打的什么心思,旭东还是不打算白白便宜他。
  “旭东——学长,”一个生硬的转折后,那边深吸一口气,把语气调整平稳,“他的情况真的很危险,我真的很需要他的联系方式。我很担心他。”
  “嗯嗯,我懂。”旭东转动椅背,“可是我不能在七伞没有同意的情况下泄露他的联系方式啊,他的双亲工作比较特殊,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通讯那边骤然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谢谢学长。”
  随后,不等旭东再说什么,通讯就被切断了。
  这脾气真够急的。
  旭东编辑好一段数字,发送给刚刚的号码,也顺便存了一个新的通讯人。
  不管怎么说,虽然他和这位“学弟”八字不合,但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的道理他还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