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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千回百转,此情此景难为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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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曾蓁到楼道口倒垃圾,浅笑盈盈的瞥去她额间被风吹乱的发丝,泠歌才发觉,她已抱着膝盖坐在她家门口的地板,发呆了近一个多小时。
  望着形容消瘦的泠歌,曾蓁摇了摇头。猜到了七八分,这世界能让泠歌一蹶不兴的人,屈指可数。
  这一幕虽然似曾相识,却只有三分相似。
  相似的是,歌泠有事,总会第一时间找她。
  不同的是,以前的泠歌难过时,大多时间会湘泪涟涟的抱着她哭,毫无顾忌的吐露心声。
  现在的泠歌,再也没有浥泪的习惯,有时候坚强的让人让她有种时过境迁,移情转性的错觉。
  曾蓁坐在她身旁:“什么时候遇到他的?”
  “前天。”
  曾蓁审视泠歌的脸,一脸的提不起,放不下,有心问清楚,此情此境又不适合,最后叹道:“既然都回来了,何不把事情都告诉他,你经受的不比他少,你的腿不是——”
  “不行。”泠歌神色平静,摇头:“他要结婚了,这就是最好的安排,我不想再搅乱他的生活。”
  放过他,也是放过“泠歌”。
  曾蓁不知道该说什么,泠歌的痛,挠不着,才是真痛。她的苦,说不出,才是真苦。
  不像席聿,每个人都知道他被泠歌“抛弃”。
  泠歌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我先回去了。”
  “Take care”曾蓁伸手抱她,感受到她的身子一僵,曾蓁松开手,不自然的说:“我忘记了,你现在不太适应别人的拥抱。”她顿了顿:“泠歌,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不要总自己一个人扛,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疯疯癫癫的样子。”
  疯疯癫癫?她有过吗?那五年,她看到的只是一具有呼吸的“尸体”。
  泠歌呆呆的望着曾蓁,有点出神。
  似乎在想象“她”疯癫的样子。
  最后,她困惑的笑了,一句话也没说,走了。
  走了几步,泠歌回头:“还没正式谢谢你帮我买下那个套间,我这几年赚的钱有限,实在赶不上水涨船高的房价——”
  “说什么傻话。”曾蓁打断:“真要谢我,每次过来时,记得帮你干女儿多买几包尿片——瞧,才给你电话,你就忘记买了。”
  泠歌索然的笑笑。
  曾蓁说:“收到你说要过来的短信,我没空回,谁知道你又发了条,让我马上打电话给你,我还真以为你是特地来看我们的,没想到是避难。”
  泠歌淡笑,不回,神情里已经看不出什么别样情绪。
  半晌,她问:“阿桀爸爸的病怎么样了?”
  “还不是老样子。”
  “还是靠药物止痛。”
  曾蓁黯然的点头。
  “这钱我就更应该马上给你。”泠歌说:“我已经将我身上所有的钱转到阿桀的卡里,我知道你觉得有愧于我,现在想弥补,可是我从没怪过你。”
  “泠歌——”
  “我是。”听到这两个字,泠歌的眼里带着希冀,她认真的说:“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泠歌”,是全新的泠歌,脱离了过去的泠歌。”她稍顿:“你知道,那场车祸,我的记忆不全,所以,让我们翻过这一页,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好吗?”
  曾蓁点头。
  泠歌欣慰:“至于余款,以后每个月我会定时打给你。”
  曾蓁来不及拒绝,电梯骤降,歌泠转身逡速就进。张桀刚从公寓出来,曾蓁上前,伸出手:“拿来。”
  张桀说:“泠歌向来跟人银货两讫,最不喜欢与人有钱财上的纠葛,与其让她难受,你倒不如,有空多请她来家里吃饭。”他又很适时的加了一句:“当然,我不参与,省的你又觉得我对她余情未了。”
  ——
  泠歌回到家,已将近凌晨,今天的她,不太想回到这个“老地方”,却又无地可去。程风的话还记忆犹新,这个就是席聿曾用胃出血的代价,换来的房子。
  三个月前,在德国,泠歌准备回国前,她事先联系了曾蓁,告诉她,她想回国了,彼时,曾蓁也和全部人一样,和歌泠失联多年。
  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泠歌在哪,以及曾经受过什么的人。
  泠歌与曾蓁叙完旧,她第一时间询问房子的消息。
  两天后,曾蓁告诉她,当年席聿官司缠身,颓废了一段时日,因房贷未清,银行将房子收回去了,不久,被一对新婚夫妇买去。席聿在一年后,继承父亲的产业,却没有任何要买回那套房产的动作。
  时间掐的刚刚好,两个月前,那套房子的户主,要出国发展,准备卖掉手中的房子。
  曾蓁帮泠歌买回来了。
  这本来是种套路,她想与席聿再续前缘的套路——房子多多少少是种牵绊,也许可以拉近两人的心。
  可他现在另有归宿,泠歌便只能按捺失落的心。
  泠歌的心微涩,流不出眼泪。
  见到冰箱上贴满的创可贴,到底忍不住,眼泪倏地滑落,像决堤的潮水,可此时,她想的不是与她处在一个城市的席聿,而是德国一家私人医院,其中一间病房的墙上,贴的也是创可贴。
  每张创可贴上,就写两个字:席聿!
  ——
  泠歌与席聿初次见面时,结下的便是创可贴之缘。
  那天是大一新生报到的第一天,泠歌去外语学院找曾蓁的路上,不小心刮到一辆越野车的后视镜。当时车内没人,泠歌想等车主来了商量赔偿事宜,等了半天,不见有人来,她身上没有纸,只有随身带的创可贴和水性笔。
  一时脑热,便贴了几张在车门上,逐个写下自己的姓名,电话,事情经过。并再三郑重的写明自己不是“肇事逃逸”,离开实则有因,保证修车的钱一定会给。
  看了几眼“杰作”,泠歌便满意的蹬着脚踏车走了,却没注意到车门此时已经“满布疮痍”。——在她走后,贴了不透光黑膜的车窗玻璃缓缓摇下,一个英气逼人的男生,双手扶着电脑,手指灵动的像翻飞的蝴蝶敲在键盘上,瞥了一眼前视镜,便利贴上,用涓涓隶书写着三个字:赵泠歌。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泠歌远去的身影,淡淡的收回了眼。
  等了几天,也不见有人打电话来。
  泠歌渐渐忘了这件事。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泠歌和骑友们相约海滨骑行。过木栈小道时,稍不留神,泠歌和前方的一个平头男车头相撞,他整个人从车上甩了出去。
  泠歌吓了一跳,慌张失措的向平头男道歉,拿出随身携带的创可贴往对方的伤口上贴。
  那平头男不怀好意的说:“我的伤口如果发炎怎么办?你给我留个电话,有事我找你。”
  泠歌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拿出笔,在创可贴上签下大名。
  那男的念了出来:“赵歌泠,好名字。”
  人群中有个白衣男子眉头微皱,转过身,看了歌泠一眼。
  “号码?”
  泠歌落笔的那刻,那个白衣男子牵着自行车朝他们走来,淡淡的说:“留我的号码?有事找我。”又转身,对着泠歌不满道:“谁叫你给号码,你就给?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是我撞了他。”泠歌不满:他有事,找我是天经地义的事,倒是你,我给谁电话,与你何干?”
  他说:“一个礼拜前,你撞到我的越野车,是不是应该先对我负责。”随后,他转向平头男,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是不是?”
  平头男知道席聿是谁,也知道这个人不是他能惹的起的,看了一眼歌泠,悻悻的走了。
  后来,席聿每回忆这件事,总不忘给泠歌一记脑壳弹:“那天,要不是我良心未泯,怕你现在已羊入虎口。”
  “是是是,谢谢你的谆谆教诲,为了我这不开窍的脑子,费口舌,找人证,告诉我那个男的有多渣,专门欺骗感情为乐。”
  窗外传来汽笛声,楼下保安张伯的声音太大,传到了泠歌住的楼层。
  “咦,这不是席先生?好久不见。怎么可能忘记你,我老婆生孩子那天,还是你和女朋友帮忙送到医院的——”
  听到“席先生”三字,泠歌向楼下眺望,张伯面前站的却是一个体格健壮的大汉。
  不是席聿。
  应该不是他,残缺不全的脑海记忆里,根本想不起任何曾与他送孕妇去医院的经历。
  显然,张伯也不认识现在的她。
  泠歌松了一口气。她曾想过千方百计,想着怎么与他遇见,怎么让他知道她现在住在这里,可现在的她,只想让生活归于宁静点,她的心,再也经不起折腾。
  望着明灭不定的水晶灯,蓦然间,泠歌想起了程风今天提起的“大鳄”。
  这只“大鳄”,向来做事滴水不漏,怎么会让人查到他?盯着那九年前存下的那个号码,泠歌陷入了沉思。片刻,她冷哼了一声,双拳握紧,拍了一下桌子:“安少卿,你真的是死性不改。”
  泠歌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轻缓如流水的铃声响起,恍惚中,她记得,这个号码睡了将近五年,她已有近五年没见过那个人了,在那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夜晚,她嘶声力竭的朝他吼:“安少卿,到死的那刻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歌泠,是你吗?”电话那头,安少卿哑着嗓子问。
  “是我。”
  “我,我很开心,你会打电话给我。真的…”泠歌似乎能想象的到他那喜怒不形于色的俊脸,真如他说的那样,在笑。
  “我打电话来,不是听你讲废话的。”
  “我知道,”失落的声音传来:“你打这个电话,也绝不会是想从我这边知道Faye的近况,毕竟Eddie会告诉你。”他顿了顿:“这两天,我一直在猜,你什么时候会打来。”
  “安少卿”泠歌冷冷的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这种做什么事都要“留一手”的习惯改掉,为了让我主动给你打电话,你还真的是煞费苦心,怎么样,这次不怕被盯上了?”
  “泠歌,那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利用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我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如何原谅你?”
  ——
  华灯璀璨,霓虹漫天。
  席聿臂力十足,使劲的甩着壁球,颗颗球无虚发,偌大的球室,一迭连声响起弹球撞壁的声音。
  他的身上已汗流浃背,似乎没挥一次拍子,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掌心的那道血痕,越流越深,随着臂力的扩张,汗水早已和血水融为一体,沿着手腕往下留。
  长凳上放着泠歌给他买的药。
  想起下车时她说的话,他的劲越用越大,为何她就这么急着和他撇清关系,不肯受他一分一毫。
  念及此,只觉无尽的空寂感趁虚而入,这种感觉,比她回来前还要愈深几分。
  海潭推开玻璃门,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席聿这近乎自虐的运动,他再熟不过。
  ——这五年,席聿没少做过让他无奈,无语,无平不陂,甚至感到无涯之戚的高爆发力运动。跟他呆久了,海潭早已吝啬的连叹惜,惋惜,哀惜,等等用来可怜他的名词都省略了。
  人都是习惯成自然的动物,他习惯了席聿为一个女人的颓废,直至新生,这次,不是是否——
  掐准了时间,海潭递给他一瓶水,眼观鼻,鼻观心,见他依然冷着一张脸,他挑眉,笑问:“还在怪程风今天话多?”
  席聿眯了眯眼,眉目舒展,菱角分明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这是昭然若揭的肯定。
  席聿:“说吧!”
  海潭:“张桀,你认识吗?”
  “不认识。”
  “他是曾蓁的老公,赵泠歌的大学同学。”
  席聿握着水瓶的手一紧。
  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泠歌生日那天,带席聿到时代广场,她说,朋友有难,江湖救急,他在一旁等她,她刚走到音乐喷泉,响起了奏乐声,倏忽间,她的周围围了不少人,都是她的同学,一个男子推着蛋糕出现,深情的为她祝贺,告白。
  然后他上前,很有气势的拉起泠歌的手,自我介绍:“我是席聿,泠歌的男朋友。”
  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张桀。
  此后,也无须再见。
  所以,对他,没多少印象。
  “一个月前,张桀买下了那套房子。”海潭意味不明的说:“你猜的没错,现在那套房子住的人,的确是她。”他开玩笑:“这是不是背着老婆金屋藏娇?”见席聿瞪着自己,他肃正脸孔:“当然不可能。”
  席聿点燃一根烟,脑海里闪过泠歌的皱眉样。
  又熄灭了。
  烦闷拿起水,掀开瓶盖,劈头盖脸就往头发上洒下去,想要浇灭眼睛的那团火。
  海潭打量了下席聿的表情,他摇头,喟叹,这几席聿年在商场上建立起的冷静睿智形象,随着赵泠歌,这个女人的出现,终将一朝马死黄金尽。
  想起赵泠歌那张尤物不可轻的脸,他想,她确实有资本,让男的泥足深陷。
  可这人,不应该是席聿。
  席聿静默,不发一言。海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拿出了那份文件,递给他,既然席聿早晚会知道,早或晚,有何差别?又何必藏掖。
  过往的事实证明,凡事只要牵涉到那个女人,他一定会前仆后继。
  “看出了什么没有?”
  席聿点头:“你想说,泠歌五年前突然离开,和她爸有关?”
  “不排除这个可能。”海潭翻着文件的副本,说:“赵泠歌失踪后,她爸便结束了在中国的产业,虽说那几年,资金链的缺失,让他的企业受创不小,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间公司多少在中国还是存活下去的价值,可他却毅然将所有的重心移到美国,听说之后做的风生水起。”
  “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不想猜。”席聿说。
  “他背后有人帮,是只大鳄,又隐藏的极深,神农见首不见尾,现在连影子都见不到了。”
  “你的意思是,一开始他是故意让别人发现他。”
  海潭打了个响指:“Bingo.”半晌,他又说:“还有一件事值得玩味。”
  “说。”
  “张桀的账户,自从上次买房子,少一大笔款项后,今日有三百多万填入。”
  席聿明知故问:“你想说明什么?”
  “以赵泠歌以往买东西,一分钱都要算清楚,与别人锱铢必较的性格来说,她现在过得很拮据。”
  “然后呢?”
  海潭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慢悠悠的说:“又到了你犯浑的时候了。”
  席聿有几秒没说话。
  之后,便一直不说话,却免不了心潮起伏。
  海潭看向他:“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她回来了,你既然放不下,何不明明白白的问她?”
  “你不了解她。”席聿落寞的站在窗前:“她的负重原罪感,比一般人深,她觉得伤害我后,宁肯与我从此两不相干,也不会再来干扰我的生活。”他顿了顿:“特别是,她以为我要结婚了。”
  席聿想起一件事,他今晚遇见了张伯,张伯感谢他与泠歌及时送他老婆去医院,而其实,当时是泠歌发现张婶要分娩,背着她去医院,后来医生语重心长的“教育”泠歌,“背”孕妇会挤压到胎儿,为此,泠歌整整半年都担心孩子出事。
  “你不是故意透露这消息给她?”海潭说,看出他的神色不同,以往,请拍一下他的肩膀。
  “我现在后悔了。”
  偏着头,席聿取出口袋里的吊坠,望着照片笑的张扬的小女子:“我恼泠歌,气的不是她离开我,而是她不相信,无论发生事,我可以和她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