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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谁是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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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源吃完饭,和父母请辞,出了正房。夜已经深了,凉飕飕的,地面上漂浮着一层雾气。有些微醉的久源,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李宝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雾气让灯光变得有些迷幻,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游廊进入东厢房。李财和李尊提着两桶蒸腾着热气的水跟在后面,也进了东厢房。
院墙上,树丛里探出两个人头,是阿勇和老大。
“这是要沐浴,沐浴完估计就要睡下了。”阿勇说
“睡下就可以动手了。”老大说,“李家少奶奶住东厢房吗?”老大接着问。
阿勇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说:“好像是住后面楼上。”
“怎么也没见少奶奶过来,不应该啊?”老大有些疑惑。
“还真是没见少奶奶,”阿勇也觉得有些蹊跷,“也许是身子重,不方便?”
“不过管它呢,一个女人家。病了更好,少些麻烦。”老大不耐烦地说。
久源去往东厢房的时候,李崇礼和李夫人在老爷夫人的卧房里,隔着窗子,偷偷地看着久源和李宝往东厢房走去。
“我都快等不及了,但愿别出漏子。”李夫人嘘声说,黑暗中,粉紫色的光弧在眼球上滑动。窗外,李尊和李财提着两桶水,沿着游廊也往东厢房去了。
“把他干掉,后面就好办了。唉!原本好好的,可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李崇礼叹了口气。
李尊和李财进入东厢房,李尊放下手里的水桶,探出头来朝正房和二门外望了望,然后缩回头关上门。
二门外,躲在门后的李玉,李财家的和李宝家的从门后出来,站在门洞里。
久源进入东厢房,李宝站在门边举灯为久源照亮。东厢房一明两暗,中间是客堂,两边一间是卧室,一边是书房。书房里,早已放好了一只大木桶。桶里已经放了小半桶水,腾腾地冒着热气。靠墙的高几上,有一盏灯,灯调得不大,屋里有些昏暗。
久源把外衣脱了,顺手搭在浴桶旁的竹架上。李宝进来,把灯笼放在地上,上前帮久源宽衣。李财和李尊提着水进来,李财把桶里的水倒进浴桶里,用手试了试,然后一边把手放在浴桶里搅动,一边示意李尊把他桶里的热水加进浴桶。
李尊抬起桶来,只加了小半桶,就听李财说:“好了,把水放旁边,等凉了再往里兑。”
李尊依命把剩下的大半桶水放在旁边。久源已经脱去衣服,李宝把久源换下的衣服拿在手中,指着旁边椅子上一摞叠的齐整的衣服对久源说:“这是换洗的衣服。”
久源点头示意,抬腿跨进浴桶里:“让李尊伺候,你们出去吧。”。
“那我们去外面候着,有事喊我们。”李宝说完和李财一起往外走。
久源站在浴桶里,水及腰部,他用手往上身撩了些水。水温适中,水里似乎有淡淡的香气。
“水里加了什么?”久源问。
“哦,一些舒筋活络的草药,”正领着李财往外走的李宝回头说,“帮您解解乏。”
“哦,好,你们去吧。”久源蹲下身,坐进浴桶里,整个身体被水淹没,热气熏着面庞,感觉很舒服,他把头靠在桶沿儿上,闭上眼睛。
李财和李宝从东厢房出来,李宝举手挥了挥。李玉,李财家的和李玉家的从门洞里走过来,穿过院子来到东厢房前。李崇礼和李夫人也从正房里出来,沿着游廊来到东厢房北头卧房的窗下。久源洗澡的书房,在东厢房的南头。
“东西加汤里了?”李玉问李财,李财点点头。
“他在里面伺候?”李玉接着问,李财又点点头。这时候,祝妈也从厨房赶过来,大家聚集在东厢房外。
墙头上,老大只露出半个脸,他眯着眼睛问旁边的阿勇:“这是啥意思?怎么李家公子洗个澡,李家所有人都来伺候,这么大个阵仗?”
阿勇也有些迷惑地盯着下面院子:“谁知道,也许等着听什么吩咐吧。”
就在阿勇和老大在墙头上嘀咕的时候,东厢房内,久源坐在浴桶里,蒸汽围绕着他,李尊拿着汗巾站在旁边。洗澡水的药力开始发作,久源有些昏昏欲睡,头耷拉到胸前,鼻尖离水面只有不到一寸,鼻尖上的一滴汗珠,折射着跳动的火苗。
“公子,公子,要不要上点胰子?”李尊专注地盯着久源,小心地问。
久源没有回应,头依然耷拉在胸前。
“公子,公子。”李尊又叫了两声。
久源仍然没有回答,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李尊盯着久源又看了一会儿,确定久源已经昏睡,然后拿起久源的剑,蹑手蹑脚地放到角落里。他踮着脚来到外间,打开门朝外招了招手。
李玉一干人正在东厢根儿等候,看见李尊打开门招手,李玉,李宝,李财和李崇礼一个接一个进入东厢房。女眷留在在外面等候,李玉家的和李财家的走过来把所有廊下的灯都吹灭了。
李玉等人进入东厢房,李尊把门掩上,李玉吹灭了灯。屋里漆黑一片,李尊,李玉,李宝,李财和李崇礼围住浴桶,仰头张嘴。他们的嘴里翻江倒海,发光的蛊虫涌动翻腾,紫绿色的荧光一闪一闪,黄绿色的胶状物从嘴的周围泡沫一般地溢出来。
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冷酷的荧光,粉紫色的光弧噼噼啪啪地爆个不停,整个头颅也在发光。他们围向久源,像一张由发光节点连成的网,在慢慢收紧。
阿勇趴在院墙上疑惑地看着李家的男仆门进入东厢房:“李家下人要干什么?洗个澡要这么多人伺候。连老爷都进去了。”
“难道要围观李家公子洗澡不成?”旁边一个劫匪也觉得不可思议。
“把灯都灭了是啥意思?”老大皱着眉头问,“李家这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玩的是哪出?”
“屋里好像又亮灯了,还是五彩的。”不知是谁在一边说。
东厢房的一扇窗户上,有暗暗的光影,一会儿紫色,一会又变成黄绿色。
“这是在干啥?”有人小声问。
“管他呢,这么多人都在这,正好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省了老子不少事。”老大把拳头用力向空中一抓,好像收网一般。
李家反常的一切让大家很好奇,都趴在墙上观望,不知是谁脚下没站稳,两手乱抓,拨落了几片墙头瓦。瓦片滑落掉到院内的砖地上,摔成了几片。
响声惊动了院里的人,李夫人,祝妈等都被吓了一跳。
“啊,祝妈尖”叫了一声,“谁,谁在那?”
东厢房内,李尊,李玉,李宝,李财和李崇礼嘴里都含着一团岩浆一般粘稠的,发着紫绿色荧光的蛊虫,粉紫色和黄绿色的光弧在表面划来划去。他们已经围在浴桶周围,因为激动,也因为恐惧,他们的手微微颤抖,光弧在皮肤上嗖嗖地划过。
祝妈的尖叫把他们吓了一跳,他们几乎同时闭上嘴俯身蹲下。久源被尖叫声惊醒,他眯瞪瞪地睁开双眼。连日的星夜兼程,他已是非常的疲惫,水里的药物侵入他的肌体,正在发力。但久源到底是常年习武之人,身体强壮,抗邪避瘟,再加上药力刚刚发作,他还没有完全被控制。他睁开眼,四周的黑暗让他立即清醒。
“谁,灯怎么灭了,谁在那?”久源从浴桶里站起来,水从身上哗哗淌下。溅出桶外的水,浇在蛊虫的身上。
久源觉得两腿有些发软,他摇晃了几下,想要抓起放在浴桶边的剑,但手却抓空:“剑,我的剑呢?”
院子里,祝妈等都看见墙头上有人。李玉家的喝了一声:“谁?”
李夫人和李财家的一起喊道:“有贼。”
老大见已被发现,大喊一声:“兄弟们,开荤啦!”纵身从墙上跳下来,劫匪们跟着从墙上跳进院子里。
久源在屋里听见外面喊有贼,抬腿跨出浴桶。他一脚踩在蹲在下面的李财的背上,人趔趄了两下几乎摔倒。
“李尊,你蹲在下面干什么?”久源以为踩到的是服侍他洗澡的李尊,“灯怎么灭了,快把灯点上。”他在黑暗中抓起放在椅子上衣服,摸索着找出裤子穿上。屋外传来打斗和厮杀的喊叫声。
“李尊,你还蹲在那干嘛!”久源说着冲出房门。
门外,劫匪和李家的女眷已经打成一团,久源大喝一声:“哪里来得大胆毛贼!”随手抄起一件家伙和劫匪打起来。
李宝,李玉,李财,李崇礼和李尊也跟着跑出东厢房。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看见一群人和几个女眷打在一起,便也加入混战。
前院的喊杀声传到了后院,守在玉篆门外的坠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似乎听见有人喊‘有贼,有贼’。她从楼上往前院张望,但什么也看不见,通往前院的门口也不见人影。她不敢丢开玉篆跑到前面去,迟疑片刻,抓起一根木桩开始撞击玉篆的房门。她的眼睛和脸颊因为愤怒和恐惧发出荧光,眼里的光弧哔哔啵啵。
玉篆听见坠儿哐叽哐叽地撞击房门,也隐约听见前院的嘈杂,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只能顾眼前。她整个身子扑在一个长几上,长几前面还有几家具件一直抵到门前,她用力向前推,试图阻挡坠儿撞开门。
前院蛊精和劫匪厮打成一团,不知底里的久源和蛊精一起赶杀劫匪。所有的灯都灭了,只有后院倚岩楼上传过来微弱的晕光。人影绰约,即便几尺远,也只是一团光影,只有离得很近,才能分辨大致的轮廓。这种情形近身肉搏并非易事。阿勇的手碰到一个人,但黑暗中那个人很快跳开,他不知对方是李家的人还是他的兄弟。他握着刀追过去,看见那人的下身好像有衣裙样的东西在摆动。他断定那一定不是他的兄弟,紧赶两步,伸手向前一抓。他抓到了一团柔软的丝绸,立即举刀向对方砍去。只听见闷闷的嘭的一声,刀砍之处有一团发光的东西,把阿勇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把灯点上!”阿勇听到老大的喊声。
久源也听到有人大叫把灯点上。黑暗中一个人影向他扑来,他一个扫堂腿把那人撂倒在地上,那人啊了一声。他刚收回腿,一股凉风从右而来,久源知道是件兵器,仰头一闪,然后手往上抓。他抓到了一只胳膊,用力一扭,哐当一声,那人重重地摔倒地上,紧接着是一声惨叫。久源抓住那人的手腕,从手里夺下一把剑。
一只廊下的灯笼被点燃了,光线昏黄,但足以照亮院落,所有人都分清了敌我。久源看到一团光亮,那团光亮来自李夫人的衣裙下面,她正一拐一拐地往一棵树丛后躲避。
“母亲。”久源没多想,大叫一声,冲向李夫人。中间两个劫匪向他杀来,以久源的武功,几个劫匪不在话下,他打到了那两个人,奔到李夫人身边。可李夫人却换了个方向继续挣扎着往前跑,似乎不是在躲避劫匪,而是躲避他。李夫人的脚下,一滩滩发着黄绿色的光的东西连成了一串。
久源惊得目瞪口呆,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母亲。”他大叫,但李夫人仍然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祝妈躺在离他几步远的地上,一个肩膀被刀划开,有米粒大小的黏粥一样的东西从伤口里涌出来,那东西发着紫绿色的荧光,一闪一闪的,在地上铺成一滩。那个砍伤祝妈的劫匪傻愣愣地提刀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地盯着地上发光的一滩怪物。
“鬼,鬼!”有人大叫。
久源循声望去,只见李崇礼跪在地上,他的腹部被划开,一堆发光的东西从他的肚子里流出来,堆在地上。一个劫匪正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拿刀砍他的肩膀。久源傻了一般瞪着跪在地上的李崇礼,不知该不该上前相救,他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这是怎么了?父亲和母亲……!
一个劫匪朝他冲过来,发呆的他差点被击中,几乎在最后一秒,他闪身躲过刺向他刀,抬手向前一推,将劫匪推翻在地。他将剑刺向劫匪,劫匪一滚身,躲开了他的剑,却滚进了地上一堆蛊虫里。蛊虫瞬间爬满劫匪的全身,劫匪吓得歇斯底里的大叫,在地上翻滚。
久源惊恐地后退了两步,他抬头再看李崇礼。只见李崇礼的上身只剩下一张空皮,瘫软地盖在在地上一堆发光的蛊精虫上,两条腿仍然是跪地的姿势,蛊虫还在不断地从腹部的裂口中往外流淌。
久源环顾四周,只见所有的家人都已经倒在地上,每个人身上都有闪着光的粘稠物从被砍伤和刺伤的地方流出来,地上一滩一滩都是发着紫绿色和黄绿色荧光令人作呕的东西。
久源没办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完全懵了。劫匪们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有的不知所措,有的疯狂地挥刀乱砍,有的大喊,“鬼,鬼。”
阿勇吓得快要疯了,他的周围都是瘫在地上的空壳子人皮,他东窜西逃,却被拌倒在一摊蛊虫堆上,蛊虫爬到了阿勇的身上,他本能地用手去抓,手上黏糊糊的一片,阿勇吓得大喊,手脚并用连滚带爬。
劫匪们一窝蜂地跑向宅门口,地上一堆堆的蛊虫开始四散,连成一片,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像一块发光得地毯,紫绿色和粉紫色的荧光闪电般在虫毯上狂舞。
劫匪们往外跑的时候,久源却转身往后院跑去。玉篆,玉篆,他的玉篆,还有他的孩子!他心里有些发虚,不知道后院等待他的是什么,心急如焚,又七上八下。
他目睹了父亲母亲变成一张狰狞的人皮,还有从他们身体里流出的妖物。他们怎么了,在他离家的这几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寄居在父母和家人身体里的妖物从何而来,父亲和母亲又去了哪里?他们还活着吗?
走的时候家里一切安好,那一定是他离家的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那些从父母身体里流出来的黏糊糊的东西是什么?玉篆呢?玉篆也成了一样的妖物吗,还有他们的孩子,也是一张人皮包着的发光的妖物吗?如果玉篆也成了妖怪,他该怎么办,亲手把她杀掉吗?还有他们的孩子,难道他……,久源不敢往下想,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
可怀孕的事是父亲和母亲告诉他的,他亲眼看到的父母已经变成了妖,那玉篆怀孕到底是真还是假?久源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往后跑,但每一步都不是那种勇往直前的猛冲,每次都是即焦虑又疑惑地伸出脚。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也许玉篆和他的父母一样,早就没了。
玉篆也是一个妖,全家都变成了妖,只剩了他一个!
但是他心里还有一丝希望,一丝理智否决不了的希望,一丝他能活下去的希望,一丝没有理由的希望。玉篆还是原来的玉篆,是他的妻子!她是吗?她是的!
就在久源往后院跑的时候,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劫匪都跑向宅门,受伤的也挣扎着往大门口爬。“别扔下我,救救我。”凄惨的哭嚎声不绝于耳。
正房的院子里,地上厚厚的虫毯发出耀眼的光芒,把整个院落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突然,虫毯上紫绿色的荧光都聚集倒了中央,好似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然后蛊虫开始向中心聚拢。慢慢地,一个鼓包开始在中间隆起,蛊虫一个个紧紧地相互粘合,不一会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状的物体,两端各有一个孔,一个大一个小。那些散落的一小片一小片的蛊虫也形成了一个个小球,小球向大球滚动聚拢,融入大球。大球变得越来越大,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一人多高。大球开始滚动,一个受伤倒在地上的劫匪,大球滚到他的旁边,瞬间把他吸进了大孔。
大球一路上寻找那些受伤的劫匪,他们或是已经倒在地上,或是行动缓慢。大球身上五颜六色的荧光忽明忽暗,像章鱼身上变幻莫测的色斑,粉紫色和黄绿色的光弧像一道道闪电在球面上掠过。那些跑不动的劫匪做最后的挣扎,挥舞着刀剑砍向大球。所砍之处,汁液飞溅,伤口闪动着紫红色的强烈荧光。但被割裂开来的大球很快又粘合在了一起,伤口瞬间消失。
当劫匪,蛊虫,和久源开始混战的时候,后院的倚岩楼上,坠儿手拿一根木桩开始狠命地撞门。她不清楚前边发生了什么,但是心灵感应让她感到了切肤之痛,前面出了问题,他们都在拼命一搏。她要把屋里这个猎物抓到手,只要能得到她腹中的胎儿,他们就会重生。
嘭,嘭,坠儿眼睛瞪得铜铃一般,脸上带着狰狞的恶狠狠的表情,使足了全身的力气,举着木桩撞击玉篆的房门。一下,两下,三下,门板在颤抖,门栓哗啦哗啦地响;一下,两下,三下,门框开始松动,有灰土簌簌地沿着门框掉下来,眼看着门就要散架了。
玉篆在屋里拼命抵挡,可她有渴又累,本来就怀着身孕,又经过这几天的煎熬和恐吓,身心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虽拼力阻挡,但实际于事无补,没多会儿的功夫,门就被坠儿撞散了。
坠儿爬过堆积在门前的桌椅家具,玉篆抓起一根竹杖,刺向坠儿。但竹杖对玉篆来说太过沉重,她的动作即缓慢又无力,坠儿一把抓过竹杖,几乎连玉篆一起拽过来。
坠儿扔掉竹杖,从家具堆上爬下来,黄绿色的液体从她的嘴角滴下。她没有立即攻击玉篆,而是把外间的几只松明弄灭。玉篆退到里间,拿起一只松明,她两眼通红,泪流满面。
“滚,你个妖虫!”玉篆挥舞着松明尖叫,试图阻止坠儿靠近。
坠儿的脸扭曲着,是一种似笑非笑的狰狞:“小姐,你还是省点事吧,咱们两下里都方便,也不亏主仆一场。”坠儿说着扑上来和玉篆扭打在一起。玉篆手里的松明从手中掉落,滚到一张条案的下面。
坠儿把玉篆压在一张椅子上,她张开嘴,嘴里翻腾着蛊虫。玉篆拼命挣扎,但根本不是坠儿的对手。坠儿用手扼住玉篆的脖颈,玉篆无法喘气,不得已张开嘴,她的头左右摇摆,躲避坠儿满是发光蛊虫的嘴。坠儿压着玉篆,另一只手钳住玉篆的手腕,她头向前探,试图用嘴咬住玉篆。
玉篆绝望地尖叫,她已浑身瘫软,没有反抗的力气。坠儿的脸在朝她逼近,她眼睁睁地看着坠儿嘴里翻腾蠕动的发着荧光的蛊虫,一粒一粒地越来越清晰。每只蛊虫身上两个橘黄色的小点,眼睛般直勾勾地盯着她。玉篆虽然已筋疲力尽,但意识仍然清楚,她不知坠儿嘴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她明白一旦它们进入她的身体,她就完蛋了。“虫子,都是虫子啊!”疯子凄厉的叫喊声在她耳边回响,她尽可能地闭上嘴,头左右摇摆,试图躲避坠儿。
坠儿嘴里的蛊虫有些已经洒落倒玉篆的脸上,滑腻的,凉凉的,这让玉篆更加惊恐万状。她被卡住了喉咙,无法呼吸,脸已经憋得青紫,尽管鼻子是通的,但气道被阻让她本能地想张开嘴。
坠儿的嘴就在她的上方,玉篆觉得自己已经坚持不住了。就在她要张开嘴的一刹那,坠儿突然向后方一扭脸,挣扎着想要从她身上爬起来,但只挣扎了两下,就瘫软在她的身上,头滚落到她的肩膀下面,两只无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顶。玉篆吓得闭上眼睛大声尖叫。
“玉篆。”
一个遥远却又熟悉的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玉篆。”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让她有某种安稳的感觉。
她睁开眼睛,看见坠儿身后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身后是橘黄色的发光的背景。他手里拿着剑,满脸惊恐地瞪着她,脸膛上映着跳动的火光。这一切发生的即快又突然,玉篆来不及弄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甚至没有认出久源。她一滚身从椅子上爬起来,退到墙边,手里抄起个托盘挡在胸前。
坠儿瘫倒在椅子下,久源的剑刺中了坠儿的后背,伤口里流出黄绿色的粘稠的蛊虫,坠儿的上身已经干瘪了。
“玉篆。”久源再次试探地呼唤,他拿不定主意玉篆究竟是他原来的玉篆,还是和瘫在地下已经变成一张皮的坠儿一样,是妖魔。
“你,你是谁?别过来!”玉篆大声威胁道,手里挥舞着盘子。
“我,”久源被问呆了,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停顿了片刻,刚才杀了红眼的疯狂开始消退:“我?我是久源,你的夫君。”
理智重回他的大脑,身经百战的他,心里飞速分析当前的情形:他进来的时候坠儿正在和玉篆厮打。那也就是说,玉篆和坠儿不是一伙,既然坠儿是妖,那玉篆,玉篆就应该不是,至少可能不是。
玉篆拼命地摇头,她一脸惊恐,她已经不相信任何人。
久源向前迈了一步,向玉篆伸出手。
“不,”玉篆大叫,手里挥舞着托盘,“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玉篆的反应,坐实了久源的想法,她不是攻击的一方,她一直在防守:“玉篆,是我,久源。我是你的夫君久源,我回来了。”
玉篆这才定睛细看。她前面这个高大的汉子,果然面目像她的久源,只是比以前瘦了。可是老爷,夫人,她的坠儿,还有李家的下人们,他们都是原来的样子,但他们都已经不是他们!她将信将疑地盯着久源,几天来发生的一切,已经让她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她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我,你,”玉篆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都是虫子,所有的人都是虫子!”
“虫子,”久源想了想,刚才从老爷夫人身体里流出来的粘稠发光的东西却是像小蛆虫的模样,“什么虫子,哪里来的虫子?”他问玉篆。
“不知道,我不知道。老爷夫人,还有坠儿,李家所有的人都是虫子。你……”玉篆哭着喊道。
听了玉篆的话,久源心里确定玉篆还是他的玉篆。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欣慰的笑容,但又马上意识道玉篆现在已经不相信任何人。老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世界忽然间人妖颠倒,玉篆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和惊吓,想到刚才的一幕,如果他再晚回来一天,整个家就都没有了。
“玉篆,听我说。我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还是我,你的夫君久源,我不是什么虫子,我是来救你的。”久源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玉篆相信他。情况紧急,他必须马上带玉篆逃离这里。
玉篆盯着久源,似乎有些松动,但仍然将信将疑。她哭着摇头,这几天的经历已经让她不敢相信任何人,任何事。
久源不知该如何是好,怎么才能让玉篆相信自己还是原来的久源。他看着瘫在地上的坠儿,那张空瘪的人皮和旁边一堆黄绿色的,发着光的,蠕动的粘稠秽物,突然灵机一动。他举起手臂,用剑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手臂被划破,鲜红的血液渗出伤口:“玉篆,你看,是我,我是久源,不是什么虫子。”
玉篆看着久源手臂上淌下的鲜血,停止了哭泣。她瞪大眼睛,是血,是红色的鲜血,不是包在人皮里的虫子流出的黄绿色的液体。
久源上前一步,对玉篆伸出手。玉篆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颤颤巍巍地把手伸了出来。久源慢慢地轻触玉篆的手指,然后缓慢轻柔地用自己的手掌裹住玉篆的手。玉篆的手在颤抖,似退非退地,似乎随时准备把手抽回来。手虽然有些凉,但却是柔软和熟悉的。
玉篆的手被久源握在手里,玉篆开始有些战战兢兢,但是久源的手不是冰凉的,手掌宽厚,温暖,虽然有些粗糙,但那温暖的包裹,唤醒了她的记忆,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久源握住玉篆的手,轻轻一拉,将她拉入怀中。玉篆虽然有些许挣扎,但久源的怀抱温暖而熟悉,她开始大声抽泣,几个月来委屈和焦虑倾泻而出。
“没事了,没事了。”久源轻声说道,“我回来了,都不会有事了。”
玉篆伏在久源的怀中,自从回到老宅后,似乎一直在风霜雨雪中踽踽独行的她,第一次有了安稳的感觉。这是真的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久源真的回来了?
卡啦啦啦,一阵刺耳的响声惊醒了玉篆和久源。玉篆回头,只见刚才和坠儿厮打时滚落到条案下的松明已经将条案点燃,火焰将条案拦腰烧断,坍塌在火中。条案旁的梁柱和高柜,以及条案上方的窗户也已经开始燃烧,火舌沿着墙体翻滚。
“着火了,快走。”久源说着弯腰抱起玉篆。
“松明,松明。虫子怕火,虫子怕火!”玉篆尖声大叫。
久源放下玉篆,玉篆跑到装松明的竹篓旁,拿出两只松明交给久源,自己也拿了两只插在腰上,然后捡起一把丢在地上的短刀,跟着久源跑下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