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她的江山》牙套雪姨

80、人约黄昏后

　　黄昏。正是黄昏。
　　墨绿色的柳树，金色的余晖，斑斓的两个人影。
　　他们缓缓走在河边。
　　“这里安静多了。”澄琉说。
　　“你喜欢安静？”
　　“我看起来不像？”
　　先是元昊笑了，接着澄琉也笑起来。
　　“你并不是一个安静的人。”元昊说：“但是最近忽然很安静。”
　　当不安静的人安静下来，那一定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可能是因为跟你没什么话好说。”澄琉玩笑。
　　元昊沉默了一会，说：“或许真是这样。你的确是一个安静的人。”
　　澄琉没有答话，她并没有听懂元昊的意思。
　　“并没有人愿意听你说话，也没有人关心你在想什么，更没有人理解你。”元昊说：“唯一一个理解你的人，你的父亲，他生前也活在误解里，他也没有办法跟你谈心。”
　　“你想说什么。”
　　这时候她的脸侧着，好似在看河面。
　　元昊知道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的表情。
　　“所以你的确是一个安静的人，因为你真正想说的话并不多，也并不能说出口。”元昊看着她仅剩一点点的侧脸：“你在魏国时候的活泼开朗是假装的，你在齐国的种种也是假装的。”
　　“够了！”澄琉忽然转过来，她的声音好似咆哮：“你不喜欢我安静，也不喜欢我聒噪！”
　　“你完全可以做自己。”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子！他们说高澄琉是跟她父皇一样的女疯子，那我就作女疯子！他们说我爱杀人，那我就只好杀人！我还要怎么样！”
　　“你为什么要在意他们怎么想？”
　　“因为如果我不那样做我就罪加一等！”
　　很少有人明白这种感受。
　　当你被所有人仇恨，被所有人误解，如果你没有按他们所想象的去做某些坏事，他们就会警惕紧张。
　　他们会说，她真会伪装。他们会怀疑，她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
　　澄琉还是个迷茫懵懂的青春时期的女孩子，她又是个暴躁的年轻人，所以她总是选择顺从他们的想象，这样可以让她的罪名少一些，她自己也舒服一些。
　　“这是他们的错，你不应该因此折磨自己。”元昊面对面地看着她：“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对你有这样的误解，我保证。”
　　这一点她当然可以完全相信元昊。
　　他自己就是一个做尽了坏事，却依旧名誉清白的人。
　　况且，那些人为什么恨澄琉？无外乎她是高嵘最宠爱的女儿罢了。
　　而现在高嵘已经死了。
　　“这就是你想说的？”澄琉道：“你比那个算命的瞎子还要无聊。”
　　“你的父亲，他曾经告诉我，你本来应该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我听说你小时候会在冬天给枣树穿棉袄。”元昊说：“只是没有人理解你罢了。我想你的父亲也一样。”
　　“不要同情我。”
　　同情，在一个脸皮薄的人看来是一种羞辱。
　　“同情。你知道同情最原来的意思是什么吗？拥有同样的情绪。”元昊说：“其实让你痛苦的不只是那些人的误解，那些你而言或许甚至不算什么。”
　　他摘下了一片柳叶：“我的母妃，她是将门之后，跟你一样，又漂亮，又活泼。她曾经很受父皇的喜爱，但是你也知道，皇帝不可能只有一个妃子，也不可能只喜欢一个妃子，她很受不了，然后他们不停地吵架，最后母妃成了最不受待见的嫔妃，我也成了最不受父母待见的孩子。”
　　她的眉头缓缓皱起来，然后她擦了一下眼泪：“我跟你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正好相反。”
　　澄琉深深地叹了口气，无数的烦闷舒出：“连你也看得出来。”
　　“因为你的父亲，他的确很喜欢你的母亲。”元昊望着河水：“我从前一直以为洛阳的牡丹是天底下最美的，那是因为我没有见过齐国宫里的牡丹，连冬天都在盛放，你的父亲命人用火炉温着，它们开得非常美艳骄矜。”
　　澄琉摆了摆头：“为什么忽然要跟我说这些。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同情你。还有，你的父亲曾跟我说过这些，我想，他永远都不希望你继续这样沉郁下去。”
　　澄琉垂下了眼睛。
　　谁都不喜欢这样的沉郁。那感觉好像是被泡在水里，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
　　她害怕水，害怕水底。
　　她害怕掉进水里。
　　而他恰好是一个水性很好的人。
　　河边的土丘上开了几丛野牡丹，元昊摘了一朵。
　　澄琉看着他折花，远远地，风把她的裙摆吹了起来。
　　一朵花最好的归宿是什么？
　　是被别在女人的发间。
　　这朵怒放的野牡丹开在了澄琉的鬓边。
　　“或许天底下最美的牡丹也不在齐国皇宫，”元昊看着澄琉：“应该在你的发间。”
　　听到这样的话，谁都会高兴的。
　　澄琉不由转头去看河面的倒影。
　　“你喜欢我。”他忽然说。
　　她的背影一僵。
　　“你喜欢我，高澄琉。”
　　那么美的野牡丹，那么美的黄昏，那么美的景色，那么美的天气。
　　一切都美极了。
　　元昊握住了她的手。
　　澄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甩开他的手需要太多力气。
　　而她今天决定放松一下。
　　如他所说，每个人都需要放松一下。
　　况且她做的并不是什么坏事，放松并不是一件坏事，喜欢一个人也不是。
　　澄琉原谅了自己。
　　原谅自己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