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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此时此刻此身此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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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何在菲拉格慕的工作正式开始,每天从老佛爷金碧辉煌的穹顶走出来,至少说3个小时中文,3个小时英文,和2个小时法语,穿着工作的低跟鞋,风何第一天确实很开心,但经不住这么长久地站着。时间倒是飞快,风何得闲去露天集市买野生的蜂蜜和新鲜蔬果,顺便做点案头工作,盘算了最近的生活费,处理邮箱里不知何时过来的CAF(法国政府生活补助机构)邮件,顺便每天按时查看邮件。Offer久候不至,风何开始陷入这种无Offer的恐慌中,精疲力竭到家恨不得把邻居家的信箱都翻一遍,既有远虑又有近忧,日日清晨听着汽车声就醒了。一睁眼又开始工作,日头好像永不落山,以至于风何心里的夏日巴黎,是有点噩梦色彩的。
阮执眉大概气性过了,消失了一阵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风何电话。
打电话来问她:“天气好,我们要去西班牙,去不去?”
风何说,“嘿嘿嘿,巧了,我去过了。”
阮执眉说:“那么北欧,正好白昼?”
风何说:“去不起,我喜欢在欧洲下只角窝着。再说天明晃晃的,容易失眠呢,你们玩得开心。”
阮执眉说:“包岛出海去玩儿?
风何又说:“我怕水,看到水会晕。小时候在山里玩儿,差点淹死过。”
气得阮执眉没脾气,跟聪明人玩心眼最傻了,风何笑岔气,坦白直言:“不逗你了,谢谢你来叫我,我正在打工卖包,最近要蹲守巴黎等申请回复,你请我吃个饭喝个酒确实可以,这么玩儿,我就死这儿了。真的不必了,谢谢你,阮执眉。”
阮执眉在那一头生气,估计没见过这么不按套路出牌,但她“谢谢”又说的真诚,阮执眉语气还是笑的:“行知难而退,那做个朋友还不行?”
风何嘻嘻笑说:“当然可以,谢谢阮大少高看我。”
阮执眉最讨厌自己的名字,偏偏父母不让改,为了父母执手画眉的美好愿景只能委屈着,阮母也说了,没指望你是个男孩儿,还我个女儿!
阮执眉一听,一个头两个大,开了个黄腔说:“不能叫我软大少,一语成谶你得赔我。”
风何接不了这个梗匆匆挂电话,聚会也去,笑话照讲,周舟叹为观止,阮执眉玩得野,她心态平稳,并不想攀这高枝儿,就像横出的繁花,风没动,幡没动。
这关系外人雾里看花,风何只觉得自己是多虑,阮执眉女朋友一个比一个美,最近常常带着的是一个美日混血儿,高挑甜美,热情含蓄。风何想自己算是哪根葱,就此放松不少,跟阮执眉正儿八经做起了朋友。
给风何工作的非主流男士叫蒋川。蒋川三十岁不到,正单身,有几次坚持送风何回家,她推脱过,这次终于推脱不过。
蒋川把车停在路边大路边:“你们家那边小路很容易刮车子,我送你进去吧。”
郁风何叫苦不迭,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一边往里走,蒋川欲言又止,忽然窸窸窣窣想来牵风何的手,郁风何整个人都是毛的,手搓在口袋里,小小一段路,紧张得汗都出来了,恨不得夺路狂奔,盘算着拿到工资立刻走人。
蒋川正在喋喋不休说说他们之后还会继续招学生兼职,风何非常优秀,她尴尬至极时,忽然听到有人喊她:“郁风何。”
声音清冽平稳,听不出喜怒。
蒋川抬头一看,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比蒋川整整高出一个头,脚边放在半人高的旅行袋,胡子拉碴,一双眼睛跟刀锋一样过了他一眼,蒋川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却转向郁风何:“你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蒋川也回过头来看她,她愣在那里声音也有点哽咽:“我……”顿了顿又介绍:“这是陈宴北,这是蒋川,我的上司。”
蒋川有几分迷惑,还是跟陈宴北伸手说:“你好。”陈宴北晾着他的手,颔首说:“谢谢你送风何回来,下次我可以自己去接她。”
蒋川一瞬间反应过来,被陈宴北气势压得说不上几句,生气郁风何竟然有男友,一张脸上变了变许多颜色,最终匆匆转头就走,风何立在一边扭头看蒋川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自己提成堪忧。
陈宴北动手把郁风何头拧过来面朝自己“你不是要给我打电话吗?怎么没打?”他逼过来问。
变故突如其来,简直像做梦,郁风何仔细看了眼陈宴北,还是好看,这一身皮相,怎么折腾竟然都好看。
“你不是没有答应吗?”她申辩。
“现在嘴这么伶俐。”言外之意自然是说她刚才扭捏的窘态。
她不喜欢陈宴北的语气,从震惊中缓过来也有些别扭:“那你不是没给人台阶下吗,他是我上司,还给我介绍了工作,我不能得了便宜还给人难堪吧。”
陈宴北挑一挑眉毛,倒也认,只说:“我等你很久了。”
郁风何眯起眼睛,借着半昏的灯仔细看他,头发长了,似乎连睫毛都因为潦草而长了些,即使这么挺括,风何还是觉得陈宴北过去的一段时间大概非常累。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杵在那里。
陈宴北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子,风何疑惑:“什么东西?”
“这是姥姥让我给你的耳环,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风何打开木盒子,看到一对银制的耳环,两端有些发黑,看得出年岁,她听到陈宴北说:“姥姥年轻时候出国,她带来的首饰。让我带给你。”
风何说:“这个,你就为了这个才来找我的?”
陈宴北往她包里一丢:“任务完成。”风何看他背上包又要走,拉住他:“你这就走了啊?”
她脸在昏暗中看不清,却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争锋相对的硬气。
陈宴北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他时间观念重,不希望迟到:“我有个导师在巴黎,他明天就要回纽黑文,我约了跟他吃饭,快迟到了。”
这一走还有机会再见吗?风何想问,原来就是没什么交集的人,是不是真的非要扯在一起,她手没有松开,一颗心起起伏伏,原来是这样的结局。
她点点头,似乎在犹豫。
陈宴北等她下文,却迎来一阵沉默。他转过身来,侧了侧脸看她,她额前碎发落下来,碎发间粉白的耳背,像一根羽毛扫在陈宴北心上。
说到底一对耳环有什么值得他等上这么久,他心里不是滋味又不好发作。
趁着郁风何发愣的当下,俯下身来抱着郁风何,她人在陈宴北怀里一僵随即靠了过去,在淡淡的松柏味道里闻到风尘仆仆的烟硝的味道,像是荒原上的风刮过来,生猛又青涩,陈宴北的味道。郁风何狠狠地吸了一口,心里像是被什么熨得平平的,眼里却有泪意不断翻涌上来。
陈宴北明显感觉到了,松开她擦了下她眼角挂的泪,郁风何抬起头来就笑了,破涕为笑,整个人都傻兮兮的而不自知。
陈宴北明显放松下来,像一团缠绕的雾气消散,整个人棱角更分明,却雪霁云开一般,眼里清清澈澈像一汪水潭,他终于解释:“我今天先去一趟导师那里,明天来见你。”
郁风何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忽然疑惑:“明天?”尽管郁风何有一种奇怪的第六感,陈宴北可能暂时不会走了,这是这一身装扮分明像个随时回出发的人
陈宴北拍拍她后背:“姥姥过世后我去战地拍摄,今天才回来。最近有一段时间会留在巴黎。”
“你已经去过非洲了?”
“你知道我要去非洲?”
陈宴北从瑞士离开,先去了非洲跟一个德国摄影师拍摄大象迁徙,他们从坦桑尼亚的塞伦盖蒂大草原迁徙至肯尼亚马赛马拉大草原,跟了一个多月。跟了一个多月,再从肯尼卡前往金沙萨,开始在刚果金的拍摄,之后交接完器材和素材,陈宴北收到巴黎一家工作室的邀约,直接来到巴黎。
郁风何脸上的红还没褪,坦白说摩洛哥阿姨告诉自己的,仍然问“那你还会再走吗?“
“暂时不走了,有一个建筑工作室邀请我加入。”
“真的?!”
陈宴北点头。
她有一肚子话梗在那里,看了一眼他背上半人高的背包,他眉宇间有倦色,又赶他:“你的包很吃重?别站着了,快走吧。”
他从小不是吃苦的人,小时候恨不得走路都有人背着,只是因为性子野,玩极限多了,才练出来胆量,骨子里还是骄纵的人,一路从刚果金的骚乱中拍摄回来,同行的人会问你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你是谁,做什么,你拍过什么,我们的计划是什么,会问车速,会问器材和战地现在的政治状况,会问你供职于哪家杂志社,现在离最近的营地有多远。唯独没人问一句,你累不累,背包重不重。
陈宴北心里想过她或许会有这样那样的别扭,走到近处,最后不过是一句,这包重不重。
他心里一动,伸手摸了摸郁风何脸颊,郁风何就着他的手侧了下脸,眼角的一点泪将落未落,陈宴北心念一动又把她带进怀里。
风何个头不算矮,被陈宴北抱着,觉得自己像个小小小朋友,随便哄一哄脾气都没有了,贴在那件亚麻衬衣上闷闷地说了句:“我是不是特别没有原则。”
陈宴北无声笑起来,胸腔震动说:“有点。”
郁风何把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到他心跳平平静静的一下一下,她身后有些出汗了,真个人蒸腾出一点热气,闷闷说:“唉,我也太没出息了。”
舒珩总说一见钟情的才是爱情,日久生情是长久的考量,搭伙过日子。她漂在虚空的岸头,一颗心起起伏伏,他再次出现,一切又顺理成章,她立刻投降,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陈宴北回过头拍拍她的头:“明天见。”
风何在家门口看着陈宴北越走越远,他转身回望过来,只见她歪着头还站在原地,脸上绷着笑,挥手赶他。
陈宴北很守信。
第二天天风何刚下了班,刚走出老佛爷百货的大门就看到陈宴北站在路对面的路灯下,他刮了胡子,穿深棕色的丝衬衣,领口微敞袖半挽。棕色不是容易穿的颜色,多一分显土少一分显轻浮,陈宴北穿得随意,压住了所有不合适。风何觉得那棕色都好看起来。
周围是匆匆行走的巴黎人,带着帽子的游客,他表情淡淡,在街边翻一本画册,冷清中带倜傥。
她走过去,脸上就不自觉笑起来走过去马路。
刚想问陈宴北怎么知道这里,恍惚听到包里手机响。陈宴北也听到了手机声音,示意她先接电话。是风何母亲来电,风何奇怪自己母亲怎么会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国内应该才中午。
郁风何有点后悔自己一点一点教会了母亲怎么打国际长途。
风何有点疑惑:“妈妈,你今天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风何听了几句背过去身去,脸色有点尴尬。
“你最近不是一直没有问我们要生活费,刚才你小姨妈来家里吃饭,跟我聊起来,我是怕你在法国学坏,越想越担心!钱不够及时跟家里说,不要学人家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郁风何糟心,她母亲这通电话来的真是时候,转身偷看陈宴北一眼,他侧靠着灯柱化妆没有听到,倒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她稍稍转过身去,连忙否认:“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在打工嘛,你怎么这么不相信我,我跟朋友一起呢。”
母亲立时警觉:“是男的吗?”声音低下去了:“你千万不要跟外国人搞在一起哦。”
正好有人走过来,陈宴北抬手把风何往自己这里带了带,他的侧脸在黄昏里不甚清晰,但分明有要笑的意味。风何不自觉去捋头发呐呐:“没有的没有的啊。是中国人。”
母亲不信,不依不挠。
郁风何只好问陈宴北:“可以跟我妈妈说几句话吗?”说着把手伸举过去,捂着话筒
陈宴北稍有些愣了愣,眼色里有一些疑惑,她有些窘迫地解释母亲怕她在国外鬼混的顾虑,陈宴北反问她:“你有吗?”
“我就跟你鬼混过。”郁风何有些口不择言
他嘴角幻出一点笑,配合地微微低头,睫毛落下来盖住了眼睛说:“阿姨您好,我是风何朋友!”
说话时倒是声音温和平静,不亢不卑,听不出喜怒,但是态度恭谦。
他看了下郁风何又盖住了眼睛:“我叫陈宴北,学建筑,祖籍南京,暂时不是。”
母亲一定是在查户口。风何把手机举着,他一直微低着头,配合着她,睫毛长长的垂着,终于扬上来看风何时有些微的笑意。
她收回电话,母亲又叮嘱几句,无非是年轻人即使在国外也要有分寸。
挂了电话才去看陈宴北:“我妈是不是说什么了?”
“她问我是不是你男朋友,是不是同居关系。”
风何“啊”了一声,他说的是“暂时不是”,终于后知后觉有些尴尬,她手就往包里去掏润唇膏,她一尴尬就想涂润唇膏。
润唇膏滑倒包包的最底部,伸手去掏,没看到路边的台阶,她穿着方根鞋,一不小心,歪了一下,他一侧身把她捞了过来,顺便把耷拉的包提起来。大概没有帮女士提东西的习惯,掂了掂包,又默默放到风何肩上。
包包的重量回到身上,风何觉得自己的小心脏也回来了:“那你怎么说。”
“自报家门,你不是都听见了。”
陈宴北是那种姿态极好的男孩子,你看他一眼会想要看第二眼,风何抬眼去看他又想笑。
只听到一把稍微有些戏谑的声音:“郁风何,你傻笑了一路。”
风何大惊失色捂着脸说:“没有吧。”
他无语地摇摇头,问了她想吃什么,风何说:“走,我带你去吃云南米线,我一个朋友推荐的。”
陈宴北皱眉头:“有没有别的选择?”
“就在巴黎歌剧院附近的日韩街上,我们走过也很近,当然你想请我去银塔餐厅吃呢我也不会有意见,但是今天听我的我好不好,我想吃米线想了一天啦。”郁风何挑着眉看他,即使在法国也离不开一个中国胃,那家米线用老火煨出鸡汤的鲜香,滚烫里再放入切得极薄的牛肉,笋丝,米线,想起来简直要流口水。
米线店在一条小路路中,推开门,乌压压的中国人,令人非常亲切。风何看了眼周围的布置,拿出手机看万年历,轻轻呀了一声。旁边画了烟熏妆的直发女孩儿听声音抬起头眼神在风何身上打了个转,落在陈宴北身上。
陈宴北好笑的看着她,风何说:“今年七夕节好早,是今天。”
米线店闷热,风何有了一点汗,人却是高兴的,兴冲冲,美滋滋,睫毛膏花了一点点,映在下眼皮上,楚楚可怜。
座位狭小,陈宴北一双腿大喇喇地伸过来,也是笑起来。
吃完回去的路上,又下起小雨,城市蒙在雨中像是笼着蛛丝一样的雨幕,风何从包里拿出一把很小的单人伞,风何勉强要举着伞,陈宴北接过去:“我来吧。”
风何发现陈宴北不喜欢打伞,几次见他都是在雨天,从没有见过他打伞。抬头看到他举着黑色的小伞斜过来恰好遮住郁风何,自己却淋湿了大半。风何怕把她淋湿,挽住陈宴北,他明显顿了下,又如常往前走。
一方小小的伞外飘飘渺渺的雨。
郁风何像是自语:“我一开始觉得巴黎很逼仄,走在街上看不到天空。”
“现在呢?”他问得漫不经心。
风何低头想了下:“后来慢慢喜欢上巴黎的老旧和优雅的生活感。尤其是走在塞巴河边的时候,视野变得很好。。虽然巴黎有时候乱乱的,这些房子不断地重修、维护然后被使用,很厚重很生活,来法国以前没有想过巴黎是个样子,在这里生活和电视上看的不太一样。”
喜欢一座城市,风何像大概是她在这里遇见了她喜欢的人。
再往前走就是是一座想巨轮一样劈在路边的楼,半面墙上种植了植物,在雨水里丰盛而繁茂,渗透出不同的绿意,正是盛夏将尽,植物浓郁。
他眼睛也不抬说“欧洲人对基本标准的坚持,对比例的推敲,在其中贯穿一种一以贯之的审美,确实很难得。”
他的喜欢是建筑学上的喜欢,她的喜欢是感觉,因为陈宴北在身边,这种感觉放得很大。
“以前那些明清建筑都好美,如果有机会,把他们修复成原来的样子,住在里面一定也很浪漫。”
陈宴北笑笑说:“操作上来讲,并不难,只是维护比较困难。”
“陈宴北,我一直觉得你很喜欢建筑,为什么要去战地做摄影师。”这是她第二次问。
陈宴北似乎不再隐瞒她,说:“因为一个伊拉克被炸死的朋友,一日本人,叫黑木明泽。”
黑木是个苦行僧一样的日本人,柯布西耶的门徒,追求简洁实用的现代风格。
陈宴北在做设计初期,一心追求结构上独一无二、接近力学极限的建筑,而黑木则致力于从各个方面想方案打磨得实用,简明。
陈宴北那时候一心想成为一个惊世骇俗的建筑师,他看不上黑木的保守,但敬佩黑木在建筑学上老僧入定一样的专注,在某个极致的点上,他们是同道人,算得上挚友。
黑木在一次内部竞赛再次输给陈宴北以后退学,决定去做一名战地摄影师,因为他觉得建筑设计已经不足以表达他对人的关怀。
陈宴北失了南辕北辙的对手,设计方案也逐渐趋于理性。
陈宴北通过一个共同的朋友获悉黑木被炸死时身无分文,举步维艰,活像一个殉道者。
郁风何看到陈宴北眼里像落进了一场星光,叙述这一场神交,又继续娓娓道来:“我一直在想他所谓的人的意义是什么,建筑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能不能做到像他一样为了理想奉献一切,又有什么是我能做,而别人做不到的。我在战场的时候一直觉得很接近这个答案。”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答案,让一个个前途大好的天才建筑系学生在战地辗转而毫无怨言,风何见过醉酒的陈宴北,尽管他们从来没有提起过那个狼狈的夜晚,但风何很难忘记他当时疯狂中带平静的眼神。显而易见陈宴北有一个良好的家世,那种随意的妥帖气质并不容易磨灭,甚至在很多细节中显示出克制、专注的一面,她想不到有什么会让他在异国深夜的街头醉得不省人事。
“就是为了这个你才去战场吗?”风何问得小心翼翼。
陈宴北轻呼出一口气,摇摇头:“去战场是因为黑木死的时候和柏林一家杂志社有两年的签约,约满后刊登的照片会出版成册。杂志社预支黑木的费用,已经全都用以他母亲的化疗。我想帮他完成这种契约,作为黑木的朋友。”
“约满了吗?”“约满了。”
郁风何像是第一次认识陈宴北,走到他面前,捧着他的脸:“我都不认识你了。”
陈宴北举着伞,不动声色低下头在她嘴唇前吻了一记。风何咬着唇笑,听到他问:“那现在呢?”
郁风何眼睛红了,仰着头,手指描陈宴北的眉,三个字在舌苔转来转去,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假装歪着头,若有所思的神情,说:“更不认识了。除了找答案,你以后要做什么。”
陈宴北眼睛亮亮的:“成为超一流的建筑师,我的作品在哪里,哪里就是城市地标。”
风何心里一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点想笑,又觉得他的人生里起起落落,并没有她的半分影子,挽的更紧了些,假装不经意换了个新话题:“我们好像走在午夜巴黎的电影里。”
陈宴北也随即跳跃到风何的频道,问她“什么时候才是你心里最好的年代?”
风何很坚定地说:“现在。此时此刻此身此地。”
她穿着简单红白的条纹衫露出平滑的肩线,配一条牛仔裤,复古的红丝绒芭蕾鞋上有水渍纵横。头发乱乱的,眼睛却很黑很亮,幽影里散着光,宴北闻到她身上女孩儿的香气,好像是玫瑰与黑醋栗的味道,放松又随意。
二三楼有窗户打开,传来笑闹声,天上云层叠叠,月光恍惚,路面仍然潮湿地映着旧日的建筑,她的脸不太分明,眉眼却柔顺起来。他走的很稳,旁边女孩细细的呼吸声有一种魔力,这艘昏灯摇晃的船在海波翻澜有了点指引,让他在疲惫中,轻轻跌宕着驶向遥远的港湾,他把她带进自己的怀里,侧身去吻她鬓角,心像水波泛起波澜,荡漾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