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红尘》魅锦戏

6、碧水篇

　　朱兰的这场赌，不输不赢。
　　三日后，王上姜皓炜宣布退位，立其六弟姜皓川为帝，自己则削去三千烦恼丝，入了空门。
　　再见姜皓炜时，那人正敲着木鱼。
　　忽地，木鱼声止。
　　“她如何了？”
　　“她很好。”
　　“那就好。我已经如你所说，弃了王位，入了空门。他若回来，烦请放过无辜稚子。”
　　“她呢？”
　　“什么？”
　　“朱兰该如何？”
　　“她不该落得灰飞的下场，若是你真的缺那一魂，大可以将我的拿去。”说完这些，那跪坐在地的男人，慢慢起身，转过身来，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几乎是一瞬间，那女人到了自己的面前，随之，姜皓炜心口疼得厉害。
　　剜心的一阵疼过后，女人放开了自己。将皓炜终于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
　　眼前，是一双青色的绣花鞋子，随后声音从头顶上落下来。
　　“半条命用来还你的债，半条命用来还朱兰的赌资，这样很公平。”接着是女子大笑的声音。
　　笑声浅浅，似曾相识，犹如一种牵引，将他拉入黑暗之中。
　　都说人死前一瞬会看到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姜皓炜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红衣裳的姑娘，疑惑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因着这个姑娘的名字，他记得并不是很清楚。
　　“我，不，妾身唤作朱兰，朱砂的朱，兰草的兰。”那姑娘抬眼，眼底无限娇羞。
　　姜皓炜忽地笑出声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再也没有一个人，蠢笨如他了。
　　黑暗褪去，睁开眼，自己已然身处山林之间。
　　转过头，是一个穿着蓝色衣裳的姑娘。
　　“敢问、、、”
　　那姑娘，是他梦中所见的红衣姑娘，红衣姑娘，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两次，可怎么也说不出那姑娘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唤作朱兰，朱红的朱，兰花的兰。”
　　这是送他们的一场梦，无关交易。

　　人间兜兜转转一圈，再回到云上楼时，那原本躺在冰棺中的人，已然成了冰块。
　　揭开冰棺，轻轻触碰那人的脸，果真凉得厉害。
　　“公子，马上碧水就可以送您出这云上楼了，您高兴么？不过那时候碧水不能再陪伴公子左右了，国巫已然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碧水还要去找一找青山，前些日子他在我边上实在是太碍事了，所以我故意将他气跑了，寻到青山之后，碧水会和他一起找一处地方，好生地活着。如公子一直希望的那般。”说完，一身黑纱的女子调皮地点了点那冰棺之中男人的鼻子。
　　一下不够，女子又多点了几下，终于玩够了，女子这才盖上冰棺，而后催动法术，开启解封之术。
　　这场术，耗了三日的功夫，碧水看着冰棺之中已然恢复唇色的男人，还想要继续做法，却是再无一点的力气。其实身体里面是有血的，碧水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它们的流动，可就是不能将它们逼出来。此刻，碧水很是恼怒。
　　她在云上楼多停三日，三日的功夫，全用在唤醒男人这事情上面。
　　身体里的血，似是生了根一般，无论她如何用术，愣是不能将那血给逼出来。引血之术用不得，便是只好换另外一种方法。
　　冥冥之中，老天早已经将故事结局写好。
　　元盛二年，皇家出了一件奇事－－七年未醒昏睡在床的云王爷，醒了。
　　这云王，是当今明宇帝的大。七年前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青天白日的，闭了眼却是再也没有醒过来。醒不过来，却不是要死的征象，要知道人若是死了，那呼吸脉搏皆是没有，身子也是要冷的。这云王却是呼吸匀畅面色红润，身体温暖如活人一般，在床上生生躺了七年，七年之间，不饮一滴水不进一粒米，这呼吸愣是没有停过。最开始的时候，还被明康帝视为异类，险些要被大火烧死。不过后来又不知是为何缘故，明康帝不仅没有烧死，还被好生地养在王府里面，一直到今日。
　　明康帝两年前已经故去，这旨意却一直留着，毕竟先皇遗诏，谁也不敢去动。
　　如今的明宇帝，也就是从前的六皇子姜皓川，是个心善的，不仅没动这道旨意，反而加了一道旨－－好生伺候云王，一旦醒来，立即上报。
　　云王是在清晨醒来的，醒来的时候，周围无数双眼睛都看到了。
　　当下，便是有家奴进宫回禀王上。
　　这一日早朝下，明宇帝便是收到了消息，而后匆匆忙忙往云王府赶。
　　人到的时候，府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家奴们拉得拉，扯得扯，愣是拉不住那最中间的米色袍子。
　　“这是闹得哪一出？”明宇帝大吼出声，结果竟然没人理他。
　　不过一耳尖的家奴听到了声音，赶紧从“拉扯”之中撤离，小步跑过来，一下子跪倒在地，“参见王上。”
　　“别废话，说！”姜皓川一介武将，平生最不喜欢啰嗦的东西。
　　家奴怕死，赶紧回道，“回禀王上，今晨我家主子睁眼之后，便是吵闹着要寻什么碧水，小的们哪里知道碧水是个什么玩意儿，就用染料兑了些碧色的水，结果主子不过看了一眼之后便是大怒，吵闹着要找碧水，再然后，就是王上眼前所见了。”
　　眼前，是疯癫的王兄。
　　姜皓川一向认为，想要耳根子清净的法子很简单，一则那人不再说话，二则那人永远不说话。
　　于是这帝王冲身后的大内高手示意了个手势。
　　不过一刻钟，那原地疯癫的王兄，安然地昏睡了过去。
　　姜皓川看着那披头散发的男子许久，声音里带着疲倦，道，“将云王抬回房间去。”
　　内室，姜皓川挥退了众人，“孤想要与云王说些话，你们退下吧！”
　　贴身伺候的内官许久没有动作。
　　“怎么还不领旨？”
　　内官迟疑是有缘故的，怕的是云王再次醒来，疯癫时伤着了明宇帝。
　　姜皓川哼了一声，“那也得姜皓辰他有本事呀，不过是个书生，还想伤得了本大侠！”
　　这话一出，内官赶紧使眼色。
　　姜皓川不在意地摆手，“算了，小智子，左不过你我两人，你退下吧，我没事的。”
　　小智子是内官从从前当家奴时候的名字，眼下如姜皓川所说，只不过两人，说的自然都是心里话。
　　内官见主子这样，也不好多劝，服了服身子便是退下了。
　　此刻，是真正的两人了，只不过一个昏睡着，一个醒着。
　　“想不到如今，你还是没能忘得掉她！”声音里，带着无限回忆。
　　碧水这个名字，在心房的某一角已经蒙了尘，如若不是今日小奴才提了一提，或许明宇帝死也不会记起的。
　　但提了，想忘记就很难了。
　　八年前，明宇帝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日日想着是如何与师傅们斗智斗勇逃学斗蛐蛐儿，对于学习这样枯燥无味的事情，他一点儿也不喜欢。
　　父王有十个子女，八子二女，他排在老六的位子上面，前面有四个哥哥以及一个颇为受宠的姐姐，这天下最高的位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
　　母妃生前常说，知足常乐，眼下他就很快乐，不需要更多的快乐。
　　快乐终止在那一日。
　　远方的彝人族为两邦友好，送来的一批献舞的女子。
　　他在高高的看台上，一眼便是相中了那个紫色衣裳。
　　那张脸，其实没有领舞的那个女子好看，只不过跟他的母妃很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
　　彝人族所说的献舞，其实是献女子而已，这点大家心知肚明。
　　一曲终，一舞罢，他想，等到几个哥哥要完了人，他定是要将那紫色衣裳的女子要来的。
　　排座座吃果果这事情，看来公平，其实不然。越到最后选，拿到的都不会是自己要的。
　　那紫色的衣裳，在第一个，就被大王兄选了去。
　　大王兄姜皓辰，那是父王的心头肉，而他呢，不过是脚底沙而已。
　　那一夜，他没有要任何女子回府，只是要了一坛彝人族的美酒而已。
　　一坛美酒下肚，第二日他便是自请前往边关杀敌立功。
　　那一次，是他的父亲第一次正眼瞧他，话里，第一次带着笑意。
　　“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我儿果不愧是真真的汉子！”
　　而后，边关五载，再回来时候，不仅那紫色衣裳不在了，父王大王姐五王兄也不在了，至于要人去的大王兄，也是一睡不醒的。
　　五王兄膝下无子，将那厚重的椅子交给了他，起初，他是不愿意的。
　　五年前，一朝，二王姐自尽于宫中，五王兄流放边疆，一夕，五王兄逼宫，父王自尽身亡，而后大王兄长睡不醒。这一切来得那样快，到如今他一介武夫来承这天下的位子，他承受不起。
　　国巫大人与他说，一切自是命定，他这才认了命。生生世世都要困在了那金色的沉重的椅子座之上。
　　偶然的时候，他会怀念下，惜时，那紫衣的姑娘，算得上其中一个。
　　穿紫色衣裳的姑娘，名字里也带着个颜色，却不是紫色，而是碧，她叫碧水。
　　而碧水，在七年前便是生死不明了。
　　不是生，也不是死，只是消失了，留下的，不过一副云上楼罢了。
　　团团云雾之上，朱楼玉砌，才子佳人执手相拥，这便是云上楼，一幅画，说是彝人族族中三大圣物之一。当时，父王将那画随碧水一起赐给了大王兄。
　　可惜，姜皓川再无缘得见，那画，自两年前起，便是消失不见。
　　姜皓川起身，越过屏风，看向那一块光洁的墙壁，先时，那里是有一幅画的。
　　看得出神之间，忽地身后传来响动，还没有容得姜皓川转身，脖颈忽地一痛，眼前一黑便是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