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故应长在》未有灵犀

5、起四

　　晏怀琛在发觉那女子的意图时，身体已经下意识的有了动作，甚至没有经过脑中思考。他的身子微低，足尖点地，随即身形便疾射而出。他一动，原先那几名盯着他的人瞬间动作，刀剑齐出朝他身上各处要害刺出。太白弟子却视若无睹，自顾提身，如云，如风，如鹰击长空，却是太白剑宗独有轻功“我意凌云”已出。
　　太白是天下剑宗之首，轻功却也非等闲可比。刹那间晏怀琛已经将将冲至战圈中央，眼看就要撞上纷纷来袭的兵刃。但就在刀剑临身一刹，暗室中却有一道匹练般的雪银光华骤然亮起！混乱中，不知是谁发出了短促的惊呼，整个酒馆倏然寂静一片。
　　“哐”的一声巨响，酒馆的木窗忽然被疾风骤雨推开，有风卷雨势贯入室内，惊破了一室死寂。所有人齐齐转头，看向横贯半空的那道雪亮剑光——
　　如电，如露，如一闪即逝的流星，长虹经天般掠过弥漫着血腥浊气的半空，剑气压得整个酒馆的灯火都黯淡了刹那，剑芒却光华耀目难以直视，仿佛一道挟煌煌天威的列缺霹雳。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延绵不绝，一切逼近前来的兵刃尽数断裂，金铁掉落于地面的铿锵声亦连绵不绝。直面那道剑光的人甚至有几个被一去无回的剑势逼得连连后退，重心不稳，狼狈不堪地仰倒在地。
　　这一剑可堪绝世风华，发在意先，后发先至。放眼当今武林，能够用出这样一剑的人能有多少？
　　恐怕不过十指之数，而且都是江湖中久经风浪的风云人物，成名已久，提起名号无不令人如雷贯耳。
　　但正是如此，才更为令人惊怒。在场诸人虽说都不是武林中顶尖的那一批人，但也是江湖里各据一方，小有名气的豪杰，起码都在武林中摸爬滚打了十数年。今夜聚集在一起，抛开武林道义围杀落单的目标已是十分削面子的事，他日传扬出去也足堪江湖一件惊闻。毕竟这样的阵势，抛开顶顶有数的那几位，要杀谁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可是久久拿不下预先计划的目标也便算了，这个年纪才双十之数，看上去几乎还可以算作一个少年人的太白弟子，怎么就能有如此惊人的剑道修为？单凭未出全力的一剑，就能轻易逼退数位武林名宿？！
　　晏怀琛却顾不得他们的惊怒，飞身落在战圈中一张没被打翻的桌子上，刚想开口，忽然一蓬血雨在眼前炸开！去势未尽也不得不硬生生抽身退避。但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形刚一动，一片带着腥气的殷红还是泼面而来，年轻的剑客愕然抬眼，却瞳孔骤缩，触电般地一拂袖，甩开了迎面砸来的人头。
　　正是那个偷施暗算的女子的头颅，颈部被利器齐根斩下。双目犹未闭合，脸上神情狰狞怨毒，似欲择人而噬的厉鬼，令人难以直视。
　　生性喜洁的太白弟子身体僵硬地站在一地血泊里，感觉快要被自己身上传来的浓重的血腥气熏得昏过去了。酒馆里空气闷热，满地都是死尸，连一个可以投注目光的地方都找不到，刚刚用出那一剑的峥嵘心性转眼烟消云散，此刻他唯一想做的只有弯下腰——这修罗场般的氛围使他只想呕吐。
　　江湖，他一直以为的江湖，是可以系马倚斜桥，醉入花丛宿的一方天地。发生在江湖的无论是恩亦或仇，都会带上三分不羁和快意，让人可以一笑以泯，或是潇洒决行。纵然下山前师父曾千叮万嘱，他亦不是冒失冲动之人，却也从未想过，所谓江湖，其实也有这样的一面。
　　阴暗，残忍，血腥，狰狞，可怖。人命如同草芥，道义被恣意践踏入泥。今夜他不过凑巧撞见了一处，整个江湖里，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情景每天在上演？这个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仿佛曾经生机勃勃的原野上落下了一层沉重的冰雪，太白弟子眼里的神光渐渐沉落下去，变成一片漆黑。
　　“唐公子，你是不是还在等你的同伙？”忽然那一群人里，不知是哪一个突然开口，嗓音低沉沙哑，却带着冷笑的意味，“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为了在此地围杀你，我们派人封住了所有蜀中通往这里的路。就算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撞进来在我们计划之外，你今天也别想有命从这里走出去。”
　　猝不及防中了暗算，白衣的年轻公子脸色已经从苍白变成了一种隐隐泛青的惨白，但是他看似风度儒雅，未经风浪，性情却是惊人的坚韧狠决。那一掌明显已经重创了他，却不见丝毫慌乱，吐了一口血之后立刻一扇击在自己胸腹中间商曲穴上，闷哼了一声，内力过处，被击入体内的三枚毒针倒转方向如电射出，“恰好”射杀了三位趁此机会欺近身前来的围杀者。
　　刚才的一瞬间，他来不及躲闪，只能把真气凝在商曲穴中护住内腑，拼着硬受一掌，以扇代刀，用扇骨锋利的边沿斩下了敌手的人头。只是这一招乃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纵然诛敌四人，但是内伤已然不轻，加上正在体内迅速扩散的毒素……
　　幸而大多数围杀者被刚才太白剑客那惊艳四座，风华绝代的一剑震慑，一时没有贸然再动，这才让他有了片刻休憩之机。受伤的人长出了一口气，脚下却踉跄了一下，不得不倚着桌子微微喘息，暗中吐纳时刻未停，已经紊乱不继的内息渐渐调息得平静下来。
　　紫衣白裙的傀儡悄然从身侧显现出形影，面对着一屋如狼似虎的江湖客，默默把主人护在了身后。忽明忽暗的光影中，能看到它本来繁复精美的衣裙上已经裂开了一道道尺长的口子，细白如玉的双臂上也遍布刀剑劈斩的痕迹，插着一对鸾凤金钗的齐腰长发也散开了一半。看上去和它的主人一样伤痕累累，且狼狈不堪。
　　酒馆里难得寂静如死，但杀意不曾稍减，只是在空中堆积得越发沉重。灯火被风雨扑得摇曳不定，把每个人的神情都照得诡谲狰狞，满地鲜血更是衬得狼藉一片的酒馆宛如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