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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神坠(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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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还没完全跟上。
还在想着肩胛两处重伤,背部三道刀痕,断了一只手,换得剿灭归墟的胜果,实在是比自己预想的要好上太多。
可这算什么?
如今这样……算什么?
帝女双膝一软,跪坐在男孩身旁。
那张血染的脸刀子似的捅在心口,疼得叫她忍不住想要直接把五脏六腑撕碎一了百了。
“我只要断掉一只手就可以了,你来凑什么热闹。”她几乎要疯了,气到极点时反而笑出声来,“你到底是有多蠢?!为什么做这种事……”
“殿下……这时,还……还凶我……”他努力地像往日那样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手断掉……很疼……殿下,也……不适合狼狈的样子……我来……就好了……”
他边说边无意识地咳着,血一股接一股从咽喉涌出。
“因为……我说过……我……护着你……呢……”
那句话让帝女瞳眸缩紧,所有本该升腾的怒火全都被某种更为汹涌的东西扑灭。
“不要说了,行了,我知道了,我知道……”
她把他搂在怀里,声音嘶哑,岁月像是回溯到遥远的过往,那时她也是这样搂着刚送来还带着奶气的金色幼狼。
“睡一会儿……不用……担心……就,一会儿……”慢慢地,阿犬的头垂下去,然后双眼也闭上了,看上去似乎真的只是步入梦乡而已。
如果不是呼吸衰竭到微不可闻的话。
“起来……”帝女脱下宽大的素白外袍将男孩裹好,手隔了锦布覆在他受伤的胸腔上,掌心光芒流转,“不要睡……阿犬……不要睡……”
可光芒那么淡,微弱得好似根本就不存在。
帝女咬紧了牙,于是一瞬间掌心的光骤然盛放,丝丝缕缕渗进伤口中。可也仅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像是昙花一开即落,枯萎后帝女整个人禁不住往前软倒,额上满是冷汗,内脏像被火烧燎那样咝咝的发疼。
她知道她的灵力已经不足以治疗这样重的伤了,必须回到白塔才行。
男孩被安稳地搁在软凳上,风刮得轿帘扬起又落下,露出因他们过快的前行而变得模糊不清的山水。
应该是很快了。
应该是这样的。
可为什么还没到达冰原,为什么依旧觉得慢得就像根本没有在移动。
不能再这么下去,必须想点什么,想想其他的事,否则保不准指甲会陷进天轿的檀木墙里,牙会被自己咬断。
想什么?活了这么多年,总有什么是可想的,是记在心里的。
白塔……对了,白塔。
上次在塔内发现的那几道爪痕,肯定是这家伙在磨牙磨爪子时抓的。
它总是这样,骗人,不听话,耍小聪明,怎么也改不过来。
明明叫了不要下来,明明叫了不要参与进来的。
该死,别想这些,难道除了与他相关的一切,就再没什么可想的了么?
对,还有公事来着。
跟司马商与魏国国事的那次做得还不够好,自己确实不满意,不过幸好没把他带在身边,就不该带着他处理公事,之前去长安也是,这次的归墟也是,这家伙总能折腾出满身的伤来。
不对,不对,怎么又绕回去了,再想。
父亲……父亲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来看过自己了,说是天界有异变需要留意,上次来时聊到了金狼,听说被送去太玄那里也没说什么,还交代了自己再过一段时日就回天界去。
然后又理所当然地去想自己若是回去了,这个躺在软凳上的家伙该怎么办呢?
帝女想着想着,猛然醒悟过来。
怎么会这样?
无论想些什么,最终总要弯弯折折地绕回这只金狼身上,就像身边的每一处,自己的每个一举一动都或显然或隐约的有他的影子。
好比就这么绑在一起了,解都解不开。
“所以不要死啊,不要死……”忍不住去握住他的手,忍不住把他的手背贴在脸颊上,“就这么把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占据了,等我反应过来时却告诉我这就要死了?”
“……你这家伙……是不是太残忍了?”
白塔近在眼前,冰原上的风依旧是熟悉的凛冽刺骨。
帝女半扶半拥着把阿犬从轿子里抱出来,直抱进塔里,然后在地面垫上了厚厚的大氅,小心翼翼伺候他躺平稳,再脱了他身上自己的袍子卷成枕头放在他后颈下。
肋骨根根分明的暴露在空气中,脾胃和内脏也露出了一些。
心思就定在那个伤口上,不愿再多想什么,无论想什么或许都会发散到他即将死去这件事上,可是仅仅是这么想,就控制不住地恐惧着,甚至浑身发僵。
仿佛回到了古早的岁月里,眼睁睁看着濒死的母亲躺在病榻上的那段日子。
帝女尽量稳住指尖,去解开阿犬的甲胄,接着是玄色的底衣,然后边汲取着白塔的灵气边再次开始治疗。
可是伤还不止胸腔上的这道,男孩的腹部,手臂,腿上,全都是崭新的,皮肉翻卷的口子。
帝女抿了抿嘴,毫无犹疑地腾出另一只手去扒他的裤子。
结果就在刚把裤头扒下来时,手就被什么给裹住了。
那么熟悉的触感,指腹上有着粗糙的茧子,暖烘烘的,把温度传到自己偏凉的肌肤上。
“这个……殿下,虽然我是很情愿啦,但这样下去你会摸到……那个的……接下来就会变得很色情,我猜你到时肯定得打我了……”
脑袋像被重击了一下,分不清此刻从心口涌出是惊愕还是喜悦,无论哪个都来得太过凶猛,于是只能僵硬地转过头去,用僵硬的神色看着男孩努力撑着地面坐起来,看着他捂着伤口倒吸一口气,接着抬头笑了笑。
那笑灿烂得晃眼。
“你……没事?”
听到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问着。
“没事啊,我有师父教的保命本事,再重的伤也会通过闭气调养来自愈,他说你们神灵都会这个。”他把原本卷起来的自己的袍子抖开披在伤口上,“挡住挡住,吓着殿下了吧,内脏晃在外面是蛮难看的,不过大概再过两天就会全好了。”
又听到自己咬牙时咯咯的响声。
“殿下?”
阿犬正疑惑着女孩异常的反应,忽然看见她抬起了手。
然后猛地抽了下来。
啪地一声脆响,响声大得甚至在整个白塔里不断碰撞环绕,阿犬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上火烧火燎的刺痛,大概会有不浅的印子。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清楚?”
阿犬懵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在质问什么。
“我,我怎么没说?不是告诉殿下了么?睡一会儿就没事了,”阿犬有些不甘和委屈,“我知道殿下的伤会自己恢复,我的也会,结果都一样,我不想殿下受那么重的伤,所以自己去受了。这有什么不……”
反驳的话忽然停下。
阿犬傻愣愣地盯着帝女,剩下的言辞都被卡在了咽喉里。
“殿下……?”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帝女,明明仍然是紧绷的神色,细密的眼睫却被濡湿,泪水也失控地不断落下,从脸颊滚动着滴在地面。
本该永远淡然安稳的漂亮脸蛋糊得跟只花猫似的。
阿犬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抬手抚上女孩的脸,用指腹轻柔地拭去那些泪珠子。
“这不是没事了嘛?”然后凑过去蹭着她的下颌颈窝哄着她,“别哭啦,别哭啦殿下。”
他们离得那么近,尽管以前也曾这么鼻息交融的相对过数次,可从来就没有像如今这般,空气中浮动着某种暧昧不清的东西,催促着一个灰蓝色的,即将铭刻在骨髓里的吻。
“……你知道如果这么做了,”帝女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想从瞳孔深处直看进他的肺腑里,“接下去会迈上怎样的道路么?”
“神是不允许与妖在一起的,到时候惩罚会落下,灾难会到来……”
兽瞳轻轻弯起来,耀眼的流光在其中涌动。
“知道啊。”
然后吻到来了,那么自然而然,尽管那一瞬带来了无数雷霆从天而落,劈打在冰原上,但唇瓣依旧彼此摩挲着,吮吸着,探入口中更深处,交换一切涌动的情绪与爱。
“一直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