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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汉诺威 下 ...

  •   第二天早晨,吴凡站在阳台好整以暇地喝咖啡,看见林果冲出来就跟他挥手:“拜拜小朋友,好好干。”
      林果懒得搭理他。
      自己一个人上班,让他有一种当老板的感觉。好像整个铺头是自己的。
      他把一切弄好,收进厨房送来的面包蔬菜配料和肉柱子,数清银台的零钱,就已经过了早上九点。才一抬头,他就看见吴凡出现了,穿着深蓝色防雨材料的长风衣,胸口挂着展会工作人员的名牌。
      风衣背后有反光字母,是展会的logo。
      他有斜挎的、同样印有展会logo的深蓝色背包,头上顶着深蓝色的棒球帽。
      帽子有点好笑,上面有四个大字:INFO。
      林果看他半天,不得不气馁地承认,无论多古怪的衣服,穿到吴凡身上就显得特别高级,跟定制的似的。
      他叹口气:“吴凡先生,请问您这帽子是几个意思,出租车吗?”
      吴凡说:“你敢不敢有点文化,这个词是information。”
      林果说:“所以是要干吗?”
      吴凡笑:“就是游客引导。给来这里的人指指路,告诉他们哪里有急救站哪里有厕所。”
      林果说这么好?!那为什么是你干不是我干?!
      吴凡摸摸他的脑袋:“你好好学,就可以干的。”
      林果说:“那应聘这个要什么条件?”
      吴凡说:“会说四种以上的语言。”
      林果说:“我… …了个去。”
      他不高兴,不再搭理吴凡。吴凡就走到他小店的对面,靠着景区指示牌站定。
      林果又炸毛:“你在这儿干吗?!”
      吴凡无辜地指了指景区指示:“我今天的工作区域,就是以R号指示牌为圆心,方圆两公里。”
      林果气得干瞪眼:“那你能去溜达吗?!”
      吴凡说:“好。”
      然后他就走了。
      11点一到,烤肉最表面的一层熟了。林果把一米长的锯齿刀举起来,看看左手的伤口,又把刀放下。
      然后他看到金刚每天用的电动刀,犹豫着去拿那个。
      那是一种从上往下好像刨萝卜皮一样刨肉的电器,很重,他把它举过头顶,一开电源,整个手都震得晃。放到肉上一蹭,连生肉一起掉下来一大块,露着里头的血丝。
      然后他就听见吴凡的声音:“那个不行。你还不会用。”
      吴凡手脚利落地脱掉制服、帽子,用大塑料口袋把它们装起来,走进林果的亭子间。然后他接过杀人狂电锯,告诉林果:“肉要焦了,我先帮你切一圈。”
      电锯在他手里很稳当,他把它从上往下迅速移动,厚薄均匀颜色统一香气四溢的一层烤肉应声而落,掉在他左手端着的不锈钢小簸箕里。
      他抖手,把小簸箕里的肉倒进铁锅。
      肉柱子缓缓转动,吴凡气定神闲地给它褪了一层皮,风度翩翩,仿佛他面对的是世界超模克劳地亚雪芙,而他是她的首席美容顾问。
      搞定一边,吴凡对林果说:“果果,我教你用长刀。你看好。”
      他给左手戴上劳保手套,右手打横举起一米的长刀,从烤肉顶端轻轻切入,左手抬高,扶着长刀的左端:“你看,手要稳,用力平均,刀刃外翻,手腕抖动要轻,频率固定,不要往里砍。”
      他手动削下来的肉,和电锯锯落的一样整齐漂亮。
      然后他对林果说:“你来,试一下。”
      林果学着他的样子,戴上手套,把两只手抬起来。
      吴凡绕到他身后,长长的胳膊环过他的肩膀,双手轻轻虚扶着他的两只手,凑在他耳边说:“是的、轻一点,外翻… …力道给足,抓紧你的刀… …不要抖… …很好… …左手别晃,肩膀要稳,没错… …就是这样。”
      然后他放开林果,表扬他:“挺好的。熟能生巧,记得戴手套保护自己。”
      烤肉很香,但是吴凡身上有干净的味道。
      然后林果听见吴凡说:“果果,我走了。工间休息十五分钟。你圆满出师。”
      林果呆呆地看他,“喔”了一声。
      吴凡走到亭子外面穿制服:“热就出来吹吹风,你脸都红了。”

      那天吴凡在“R”字母下站了半小时,其间接待了法国人韩国人黑人和香港人。然后他就走开了,去他的“方圆两公里”巡查。林果看着他的背影叹气,觉得这个“清闲”的工作… …他还真是做不来。
      没文化是可悲的。
      不仅仅是文化原因,在林果亲眼看到吴凡在短短两个礼拜之中抢救伤员四次、救援中暑老人三次、疏散小甜甜布兰妮的疯狂粉丝一次、接受Laatzen火车站炸弹警报一次、寻找失踪人口两次之后,他认识到世界上没有好赚的钱,这么麻烦的事,还是交给吴凡那样的人去做就好了。
      吴凡跟他聊天时也说这些,他说抢救伤员和中暑老人都不可怕,那是一些常规性作业,他第一时间接手,然后转交展区急救中心。对他们做引导员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作好亲属的安抚工作。比如昏迷老人的子女,比如丢了小孩的爸妈。林果觉得这很神奇。他亲眼看过一次,一对十分急迫的夫妻,要给瘫坐在路边的老父亲弄一把轮椅。那个做INFO的姑娘用步话机呼叫了急救中心,但是轮椅迟迟不到。夫妻俩很暴怒,用德国人极少出现的高音量和INFO姑娘投诉。这时候吴凡出现了,他走到呆坐一旁的老人身边,蹲下来,轻声慢语地跟他说话,给他高维他命含量的饮料,还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fisherman’s friend”的薄荷糖,握着老人家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手,笑咪咪地给他倒在掌心里。老人哆哆嗦嗦地跟他说话,吴凡听得特别认真,还伸手去摸了老人家的拐杖。然后他和老人的儿女交代了两句,轮椅就来了。
      老人坐上轮椅之后,认真地和吴凡握手再见。
      林果就问吴凡:“你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就都高兴了?”
      吴凡说:“我告诉老人的女儿女婿,说他们的父亲没有不舒服,只是他的拐杖头裂开了,所以没有办法用力。他们需要给他买一支新拐杖。”
      林果说:“哇欧。”
      吴凡说:“没什么可哇欧的。子女看见父亲不能走路就着急,算是好的子女了。但是他们只知道和旁人发火。用一点耐心,不要看见爸爸不肯走就发脾气,问问他怎么了,需要什么,这有多难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应该懂这个道理。
      还有几次,吴凡捡到走丢的小孩儿,拽着他的风衣下摆哇哇大哭。他都能把他们抱起来,哄笑了,再送到专门的“失踪小孩招领处”去。
      他仿佛是有一种魔力,不管什么皮肤颜色的小孩,他都对付得了。
      林果问过他:“你怎么能让那些熊孩子闭嘴不哭?!”
      吴凡说:“不难,就让他们不要害怕。”
      林果说:“怎么可能啊,你爸你妈不见了这么大个世界都是陌生人怎么可能不害怕。”
      吴凡点头:“对的,所以他们要哭啊。”
      他笑笑,抬手摸林果的脑袋:“你就让他们觉得,他们哭是正常的,应该哭,让他们努力哭,就会好了。哭完就不害怕了。”
      林果总觉得吴凡的话很深奥。

      最初几天,吴凡每天晚上8点准时来林果的店报道,帮他打扫卫生。
      他不怎么说话,细心地用小铁铲把每只铁锅的锅底铲干净,不留残余,再用清洁剂刷出泡沫,用水冲洗,最后用白色纸巾把它们一一擦干,让它们呈现出明亮光洁的样子。
      林果偷看他,他就说:“你不要分心,把今天帐上的流水算清楚。”
      林果就只好去跟银台里的钱奋斗。
      成效是显著的。从第一天的少收29块钱,到两天后的多收15块,到一个星期之后帐目清平,一分不差,林果很骄傲。
      一分不差之后他跳起来欢呼,看见吴凡冲他赞许地微笑。他这才发现他的铁锅每一口都在熠熠生光,惊讶地伸手去摸:“哇噻吴凡你真贤惠,我们其他分店的锅,没有一口这么亮堂!”
      手刚触到锅底,他就被烫回来了。不是火烧的烫,是热力尚未散去的余温。
      他目瞪口呆地看吴凡:“这… …热的。”
      吴凡无奈:“不趁热,锅底就刷不干净。”
      林果这才想起,吴凡弯着后背帮他洗锅的时候,手底下的水是冒着热气的。他一直以为吴凡用了热水,原来不是,只不过凉水冲下去,很快就热起来。
      他默默地打量吴凡的手。
      吴凡修长的十根手指,都是红通通的。
      但是吴凡已经出了小店,把制服从塑料袋里取出来穿好,告诉他说:“我走咯。晚餐时间结束。剩下的事你要自己做。”
      看着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扬长而去,林果默默开始擦玻璃橱柜,把每一面玻璃都擦得仿佛透明。

      吴凡每天9点钟开晚会。所有指引人员集中汇报一天内发生的状况,安排明天的地点和工作日程。9点半左右工作结束,距离园区关门还有大约一个钟头。
      这中间,只有一次,吴凡是焦急的。
      那天园区里来了一个特殊人群组成的参观团。是市福利机构带来的残疾人。一部分有肢体残障,另一部分有智力障碍。吴凡当天接待了他们的带队导游,从那时就隐约觉得不安。
      他的预感从来都准,晚上9点,他果然接到园区中央指挥站的群发消息,说那个团队当中有两名酗酒的智力障碍人氏,目前被报走失。
      那是吴凡唯一一次,在给林果打电话的时候口气不稳:“果果,你先回家。我这里有事耽搁。不要等我。”
      林果挂了电话,莫名地有点不放心。于是他在结帐之后没有离开,在小店里等着吴凡。
      无聊的时候他摆弄自己的手指头,想起吴凡给他刷锅时嘱咐他的事:“别碰锅边,那里最烫。手下水之前先戴胶皮手套。”
      那几天,在家的时候,吴凡会把他的手拉到台灯底下看,然后说:“没事了。烫的割的都好了。以后要小心。”
      但是吴凡自己的手指头,一直是红通通的。
      吴凡会给林果带饭,把家里的食物装在饭盒里让林果收好,告诉他“亭子里的东西不健康,吃我给你带的”。但是他自己呢,每天来给林果刷锅的时间就是他的晚餐时间,他说烤肉很不错,总是匆匆地用面包夹上两片,啃完拉倒。
      林果表达过不满:“吴凡,你能干吗我就能干吗。你吃什么我就能吃什么。你不要看不起我。”
      吴凡总是认真告诉他:“果果,你多大了?19岁还要长身体的。底子打得好,将来才健康。”
      林果就问:“那我将来长成什么样?能变成你这样吗?这么帅的?”
      吴凡哑然失笑:“你怎么是个傻孩子。我有什么好。”
      林果每次都在心里说,怎么不好,你最好了。
      那天晚上,他呆呆地等到10点半。再不走园区要锁门了。但是吴凡没有来,也没有打电话给他。
      他磨磨蹭蹭地出来,放门帘,锁门。
      准备关最后一盏灯的时候,他不甘心地回头看看,一眼就看见吴凡。
      奔跑而来的吴凡在喘,看上去狼狈,头发乱七八糟,手里抓着帽子,制服上所有能反光的荧光条都在一起反光。
      林果立刻高兴了:“吴凡!你怎么还来找我呀!”
      吴凡伸胳膊把林果搂过来,回答说:“我过来看看。怕你等着。”
      他说话的声音伴着喘息,有点轻微的颤抖。
      林果点头:“是的是的。我就在这等着,怕你过来。”
      然后他问:“吴凡,人都找到了?”
      吴凡点头:“找到了。我去了日本展馆,那两个家伙果然是喝醉了,睡在日本展馆外的草地上。”
      林果说:“他们去日本干吗?!你怎么知道他们在那?!”
      吴凡淡淡地回答:“今天早上我接待他们导游,听见他们聊天,说日本有一种猫叫多啦什么梦,可以把人放进口袋里,去幸福的地方。”
      林果说:“我了个去。我还以为酗酒的人都神志不清。何况你还说他们智商障碍。听起来不像啊,多有逻辑。”
      吴凡搂着他往外走,回答说:“傻瓜。幸福嘛,是每个人都想的。”
      林果被吴凡揽着肩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哎呀我身上都是油烟子味儿。你天天来你怎么还是香喷喷的?!?”
      吴凡说:“我每次进店,都会把制服用塑料袋封起来。”
      林果说:“那你别搂着我了,衣服会脏。”
      吴凡叹口气:“我让它保持干净,是因为要面对客人。现在没有客人。我只想要幸福。”
      林果又被他逗乐了:“那去日本啊,找那个多啦什么梦。”
      吴凡没有笑:“你很吵闹。我们赶快回家吧,要错过最后一班轻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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