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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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城有间很有名的茶馆，在城西小巷。这间茶馆，名字取得十分妙趣，叫做“一爿茶馆”。
当街是一个曲尺形的、涂着荸荠紫漆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茶叶和热水，可以随时泡茶。再往里去，便是后厨的所在，柜台上玻璃匣子里那些芙蓉糕，萨其马，月饼，桃酥等等，都是出自于这儿，这些精致的糕点，十分受附近长沙大学的师生欢迎。
那时候的茶馆是个鱼龙混杂之地，热闹得很，一爿茶馆也不例外。傍午傍晚，常有赶马的马锅头经过，进到店里来，要杯最便宜的清茶和一小盘酸角（一种树上结的果子，形状有点像皂荚，极酸，入口使人攒眉），然后在坐在一楼大厅里，和众人说着闲话。
二楼是雅间，虽说是雅间，但也不过是桌子换成了黑漆的，沏茶用细白瓷壶而不是盖碗，但由于上二楼的都是些学生和身上带着点文气的人。
久而久之，一楼那些普通茶客也就不再上楼了。不过一爿茶馆第二个妙趣所在便是这二楼的所有的柱子上都贴着一张很醒目的大字条，上面写着“莫谈国事”。
温玉就坐在二楼，点了一杯沱茶，还有一碗泡梨（泡在盐水里的棠梨制成），西墙边上的这个位子十分好，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一楼热闹的情形。
一位穿着青衫长褂的术士，一手捧着一个六寸来高的硬纸片，上面画着八卦太极之类的图案，一手捏着一根纸媒子，在茶桌间绕来绕去，嘴里念念有词，大约说着“送看手相不要钱！”“免费算命不要钱！”诸如此类的话。
还有一个盲人坐在大厅的墙角，一边拨弄着扬琴，一边说唱，唱得内容大概是：
………………
良田美地卖了，
高楼大厦拆了，
娇妻美妾跑了，
狐皮袍子当了……
他唱的凄厉，大概是诉说着鸦片烟的危害，但却没有茶客在认真地听他唱，都在各自说着自己的话。
茶馆里抽鸦片的人是没有的，但抽叶子烟的人却是不少。这些人一般都是要了碗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形、皮制的烟盒，外面涂着一层黑漆。单手打开，揭开覆盖着的菜叶，拿出剪好的金堂叶子，一枝一枝地卷起来，然后点火，开始一边和周围的人闲聊，一边抽着烟。
温玉喜欢西墙这个位置，不是因为这里地理位置好，而是西墙这里有一首的有趣的小诗，是用墨笔写的，这是她认为这一爿茶馆第三个妙趣所在，内容大概是：
记得旧时好，
跟随爹爹去吃茶，
门前磨螺壳，
巷口弄泥沙。
不知是哪位仁兄所作，写出了一种宁静祥和，岁月静好的感觉。这首诗是这样桌子与墙的对接处，很隐蔽，温玉也是机缘巧合才发现的。
她一直独自怀揣着这个小小的秘密，作为自己一个小小的乐趣。
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到了约定的时间，而约定的人也来了，来人正是陈皮阿四。
“师……不，温……温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陈皮阿四别扭地改了口，坐在温玉的对面。
“事是有的，不过等一会再说，陈皮你先点杯茶，我们一边吃茶，一边慢慢谈。”
温玉举起手，对着一旁围着白色围裙的堂倌招了招，而脸却正视着陈皮阿四，问道：“陈皮，你要点些什么？”
陈皮阿四与温玉的对视了一秒，很快又不自在地错开了，像是为了掩饰眼里跳动的波光。
他低垂着头，声音低低沉沉的，“一杯香片就好。”
“陈皮，我这次找你是向你要回一件东西。”温玉也不再含糊，直接开门见山道，“九爷是不是曾经给你一个怀表，说是我的东西。”
“啊……”陈皮微微抬头，错愕地望着温玉，而那掩藏在桌底下的左手，不自觉地拢做一团，复又一点一点缓缓散开，“恩。”
“温姑娘，”说到这，陈皮顿了顿，低着头闷闷地说：“你这是要收回它吗？”
她轻轻地恩了一下，算是对陈皮的回复。
听罢，陈皮定定地看了温玉好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温玉的怀表，怀表被一块淡绿色的帕子包在里面，看得出陈皮对它爱护至极。
温玉的心愈发地沉重，徘徊在嘴边的话也越发难以出口。
最后她微微地叹一口气，轻轻地撇开脸，让自己的目光从陈皮的脸上离开，斜斜地落在窗外。
于此同时，陈皮耳边缓缓响起温玉清浅淡雅的嗓音，说着让他不愿意相信的话，“陈皮，我不是丫头，不是二月红的妻子，不是你的师娘。”
陈皮双手抓着头发，起身，不可置信地望着温玉，一边不停地摇着头，一边念念有词道：“不可能，你就是师娘，师娘没死，我不信，我不信。”
温玉不言语，只是安静地把手帕里的怀表拿出，然后把那块方帕一点一点折好，递到情绪不稳定的陈皮面前。
“你就是师娘。”陈皮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抓住那块方帕，紧紧地盯着温玉，说道：“师娘你不要和陈皮开玩笑好吗？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玩，陈皮以后一定会乖乖听话的，再也不捣乱了，一定和师父好好学的。”
“陈皮，我是不是你师娘，你自己心里怕是也有数的吧，为什么要自欺欺人？这样你真的对得起这块方帕真正的主人吗？难道你对你师娘的情谊是可以用一个相似的人可以替代的吗？难道你在乎的是这副容貌，而不是你师娘这个人？”温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加重了语气，企图点醒执迷不悟的陈皮。
“是啊，你不是师娘，你不是师娘。”陈皮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苍白，锐利的眼神也一点一点灰黯了下来，语气也变得虚弱无力，“温小姐，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师娘，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欺骗自己，你就是师娘。殊不知这样才是对师娘最大的不敬。”
突然，陈皮话锋一转，“那么，你究竟是谁，为何和师娘长得如此相像？”
温玉忽略陈皮紧紧锁定在自己身上的探究视线，自顾自地转过身，低叹了一口气，“看来你还是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我和你师娘性情迥异，做事为人都不同，一些小习惯也不相同，想必这些你也是知道的吧。至于这容貌，世上容貌相似之人，又岂是我和你师娘两人？”
陈皮的瞳孔微微缩了缩，一言不发地盯着桌面。片刻的沉默过后，他看了温玉一眼，起身走了，徒留温玉一人在茶馆。
待陈皮走后，温玉重新掏出刚才收好的怀表，近乎自言自语道：“九爷，隔墙有耳非君子所为。”话落，她也起身离开了。
等到堂倌端着茶上来的时候，刚才的位置上早已没了人影，桌上余的只有温玉付的茶钱，还有那块她从陈皮手中要回的怀表。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三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