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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3.疑虑的绘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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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疑虑的绘本
她的记忆是从两句话开始的。
“活着没什么用。她在那一边,我去找她了。”
“你替我待在这里吧。”
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下,她睁开了眼睛,然后发现自己坐在北海道大地震海潮的灾难儿童里,没有人领的孤儿,没有物资的灾民,没有人手的志愿者。
一群人,乱七八糟。挤在黄色木板的体育馆里,小孩的哭声,大人的尖叫声,吵得灵魂像是要碎掉,当下坐不住,猛地坐起,拔腿,像陀螺一样疯狂转圈。
像疯了一样原地乱转的小孩,被路过的志愿者抓住了。
“不要乱跑!会撞到人的!”
神魂离体的妇女会被你撞到;死里逃生颤颤巍巍的老人会被你撞到;不知是死是活的婴儿会被你踩到;清算捐助物资的志愿者会被你撞到;偷偷潜藏暗中拍摄灾后实景鼓舞社会舆论的八卦杂志记者会被你撞到——这点绝对不可!
喋喋不休地教育了一顿之后,志愿者才留意到面前小孩不对劲。
厄运骤降,天灾人祸,面前还有个严厉教育的大人,这家伙居然没有一点反应。
五官?看不清。薄荷色的头发湿漉漉紧贴脑门,就像海藻潦草地包住瓷器,每个凹凸都有海水的气息。穿着短裤球鞋,潮湿老旧的深棕色大人衬衫,宽大的裤筒下露出的两条腿,直挺僵硬,一片泛青的惨白,膝盖都不会弯折,就像刚从水里送出来的尸体。
你叫什么?有父母吗?你多少岁?以前住在哪里?你是男还是女?
……完全没有回答,志愿者放弃了询问。
问了几个幸存者,他们也不认识这个小孩。再加上身上陈旧过时、且不符合尺寸的大人衣物,没有家人的几率极低,但被大人虐待囚禁的几率又是极高。
但是天灾在前,哪有空管这个?
让志愿者感到大祸临头的是,这个像是从海中走出来的小怪物,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对一旁哭着跪在溺死的小孩前的母亲道:
“声音好难听。可以闭嘴吗?”
周围人都惊愕地看着她——虽然出自女孩的声音像黄鹂般悦耳,但内容难听无情得无法入耳——志愿者几乎要呛不过气。
她看了看地上的小孩尸体,下一句更加真心诚意:
“他会死,你应该很开心,应该大声地笑才对呀。”
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不只是志愿者,周围人同时捂住了嘴。
虽然地上的小孩尸体,露出的皮肤形形色色,显然被家暴的痕迹;虽然看似哭嚎的母亲,衣袖下手臂上针孔点点,隐约暗示着什么;虽然小怪物和小孩尸体一样,穿着陈旧过时的大人的衣服,而罕见的互相理解往往出自某些微妙的共同点……
总而言之,志愿者大笔一挥:“脑袋进了水需要早点安置!来这边!对,就是说你,早点走人吧!”
就这样,各位志愿者紧急调动人脉人手,她被送到了千叶的孤儿院。
一周后,一个老妇人把她领走了。
“我对你的一切传闻都已知晓,那些都是灾难的后遗症,我不介意他们把你说成如何古怪孤僻的小孩……你无需介怀。”收养当天,老妇人这样安慰她,“你在那场灾难里失去了太多。”
“但我同样听孤儿院负责人说,你很难对他们给你登记的新名字有反应,更换了好几个都这样,他们用那些名字叫你的时候,你根本对不上号,表现就像他们在叫一个这世上没有的人……我想,你也许潜意识里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灾难让你失去了太多,但并不是全部。你若能找回名字,一定也能找回这个名字背后的某一个人。那是你给自己留下的唯一一个,在这世上的真实位置。”
“而他也像你一样,在等这个瞬间,等了非常久。”
老妇人的拥抱亲切而温暖,就像冬季初雪里的黑色羊绒外套。她在对方的亲情中,脑袋里的海水晃荡着,仿佛温泉化作了雨,低垂着眼帘,默不吭声。
脑海里回响着两句话:
【活着没什么用。她在那一边,我去找她了。】
【你替我待在这里吧。】
就算要找某一个人,这种主动放手甩锅,跑得理直气壮的烂人——绝对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老妇人是棒球教练,和同一学校的网球教练是好友,性情温和负责,想让收养的孩子得到朋友,有一个友情充沛的美好童年。
于是没有名字的小怪物认识了她同事网球教练的孙女:真名不能乱叫的井伊,以及她的青梅竹马佐伯虎次郎,树希彦。
一个集团故事的开始,往往是从某一个闪现的灵感火花中诞生的。
首先,这个火花一般来自一个能与其他人沟通无碍的人。
他会很友善。
他不会为任何人的敏感多疑,或者古怪性格,或者内向癖好所影响。
而在集团组成的初期,这个人往往会是这个集团里的联系纽带,并且第一个站在重要地位。
“我叫佐伯虎次郎,这是树希彦。”
主动介绍自己的小男孩拉着腼腆地瞪大眼的兄弟,见对方僵硬地没有动静,只好用手指拽拽树的衣角,免得被传闻中那只海里送出来的怪物吓趴。
忙完这边的社恐兄弟,转头又使出吃奶的劲,佐伯努力地把一个板着脸的小女孩从门里拽出来:“这是井伊,她和你同岁,我们比你们大一岁。”
只是初次见面,为什么要提年龄——怪物当然无法理解。
但是沟通需要理解吗?她只需要复刻昨天电视里的对白……
“我们喜欢在海边,沙滩上可以挖螃蟹,煮贝壳。”佐伯掰着手指一一陈列,认真地安慰她,“平时沙滩上没什么其他人,所以暂时并不需要名字。”
她点头,“妾身必定依言赴约。”
佐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当各方纽带互相联系,一个初期的集团雏形,就这样建立成功。
而真正的集团中心人物,往往会在第一人搭建完纽带,让故事活络起来的时候才展现出自己的存在感,后来居上。
“因为我打网球很厉害,所以你们都要听我的。”
名叫井伊的女孩,是网球教练的孙女,她以蛮不讲理的三场6-1胜利,夺走了佐伯集团老大的身份——尽管这个集团没有任何人对领袖位置热衷,但她还是对自己“下克上”的剧情沾沾自喜:
“从现在起!叫我大姐大!快喊‘大姐大万岁’!”
“好的大姐大。大姐大万岁。”
当一个私人集团是由男妈妈、社恐、失忆症组成的时候,就不会有人乐意拒绝对一个性格张扬的小姑娘臣服的集体活动。
总而言之,先一叩,再三拜,接着九高呼——
“大姐大万岁!大姐大万岁!大姐大万岁!”
夕阳西下,大姐头在前方挥着铲子叉腰大笑,前面是男妈妈目含慈爱地鼓掌;
社恐躲在男妈妈后方畏畏缩缩;
失忆症神游天外,趴在地上的时候转头,正好与路过的寸头小男孩四目相对。
这一画面让路过的寸头小男孩当场摔了一跤——
等他能从沙滩上爬起来,立即惊恐地连跑带嚎地回头向夕阳下的街道尽头狂奔:
“哥!海边的沙滩上!有邪教啊!”
……
第二天,神魂不定的寸头小孩带着他一脸“我就知道”的哥哥,在金色的夕阳下,重返海岸线,对本地的沙滩小团体发起再战宣言: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私人集会,但是我……是最强的!”
“私人集会?那是啥?”
刚上任一天的大姐大蹲在砂城堡后,玩具小铲撅到一半,回头问几个小弟。
小弟们齐齐摇头。唯一会说话的例外则眯起了眼,“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两位……好像是刚搬来我家旁边的不二兄弟?”
“啊!是你!”熟人相认,对着熟悉的黑白相间的发色,寸头小孩顿时语无伦次,脸也涨得通红,“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被怪物抓走了吗!”
佐伯眼珠一亮,嗓子里冒出了一声“啊”,恍然大悟:
“我想起来了!被住在海底的邪教养的怪物抓走!这是特摄剧《超级无敌威力假面超人》前天和昨天的剧情!”
“啧,原来这也是个喜欢模仿电视剧说话的。”井伊老成地摇头,“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样啊?”
“我叫不二周助,这是我弟弟,不二裕太。”
哥哥有一对形状秀美的笑眼,似乎对任何事都感觉十分有趣的表情,他朝佐伯微笑,向每个人礼仪周到地打招呼,递上见面礼:
“这是我姐姐做的饼干哟。请各位品尝。”
海滩上的人类幼年团体,人数变多了。
……
提到不二家的兄弟,就肯定会提到他俩漂亮的姐姐不二由美子。
家离大海有一段距离,但不二由美子的魅力传遍了整个海滩。长发优柔,笑眼迷人,白皙透亮的肌肤,美丽饱满的唇形——是所有男生暗恋的类型。
“我们班上有男生因为由美子姐姐,所以很讨厌周助和裕太。”
“哦。”
“你居然只说‘哦’?”女孩蹲在沙滩上,一边用树枝一下下地戳着沙子寻找贝壳,一边瞪大了眼睛,不满地向另一人抱怨,“这个时候应该说‘骗人!好可怕!为什么?’”
“骗人!好可怕!为什么?”
“讨厌,你好像复读机。”井伊咯咯笑了起来。
她点头,“那我就是复读机。”
“你怎么能希望当复读机呢?”井伊震惊地瞪大了眼:
“你应该跟我一样,希望成为由美子姐姐一样,魅力四射的美丽女性呀。”
“为什么?”
井伊回答:“因为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做一样的事情,不然我会很孤独的。”
怪物回答:“可是我从来就不孤独。”
她其实没那么喜欢大海。
那些石头都是潮湿的,就像面前的海草一样,滴答着充满了海腥味的水汽。
在海边走的每一步,她都感觉自己身上有某些东西往下掉,像是碎裂的石头,又散发着石头不会散发的古怪腥味,流动在脚底下,滑腻又粘稠,滴滴答答;但是低头往下看的时候,她又发现什么也没有。
脑中一直回响着那两句话:
【活着没什么用。她在那一边,我去找她了。】
【你替我待在这里吧。】
是的,只要一直听到脑海中的这两句话,即使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她就一直不孤独。
假如这两句话有颜色,那么它们的颜色也像海草一样?不,好像比海草更深一点,滴滴答答的水声,漆黑黏连的液体的声音,就像电视里婴儿从母体里爬出来的声音……那是那个“漆黑的深渊”里的东西,她完全不敢抬头看的东西。
但是她一直觉得那就叫做“温暖”。
【活着没什么用。她在那一边,我去找她了。】
【你替我待在这里吧。】
“黑色,真的是非常温暖的颜色……”
不二家搬走的那天,井伊带着小团体里其他人一起早早地来到那户人家的门口,和曾经一起玩的两个孩子告别。
原本总是背着大海向其他人生闷气的寸头小孩,圆圆的眼睛也盛满了泪水。他的哥哥抱着哭泣的弟弟,睁开眼,那对形状秀美的蓝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檎奈突然感到了一丝怀念。
不二周助,不是她要找的人。
原来我真的有要找的人。
……
据说要去找的人没找到,身边的人已经长大了。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计划赶不上变化,生活跟不上环境,也跟不上时代。
依旧是蛮不讲理的三场6-1胜利,但这回6的是佐伯,1的是井伊。
小集团还在惊骇大姐头为啥如此放水,井伊已经笑吟吟地端出她新准备的烹饪糕点:
“我今天新做的饼干!上烹饪教室学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师吃了之后烹饪教室停课了好几周……啊没关系的啦,你们年纪比老师小,身体比老师好,肯定吃了也没事……”
这个时候所有人才发现,原来大姐头已经学会了像大人一样捂嘴掩笑,小萝莉漆黑柔顺的长发,白嫩的脸颊,配上恬然宁静的举止,就像如果她是一个漫画中的角色,名字首选大概是“静香”。
“以后也不要叫我大姐头了,怪不好意思的。”
“你这样真是怪吓人的……”
“我以后也不会逼你们去沙滩了,我要去烹饪教室。”井伊的双眼闪闪发光,“我一定要像由美子姐姐一样精通烹饪和塔罗,我还要考上法国蓝带学校……成为优雅知性又神秘魅惑的女人!”
也没有人去沙滩了,进入小学之后,佐伯和树都加入了校内的网球队。
“我们要成为像《职业网球周刊》上刊登采访的球员一样,健康又强壮……困难完全打不倒!无往不利,百战百胜的男人!”
当同一代的大家都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最后没有任何想做的事情,每天依旧雷打不动地在沙滩上挖坑的人,就显得是最傻的那个。
“你真的没有自己的目标吗?”
无数双目光就这样来到了身上。
没有名字。
没有梦想。
没有目标。
甚至连每天对话的氛围也是模仿昨天看的电视里综艺节目和剧集的。
那些目光的主人,都是距离自己最近的人,每一双的目光里的担忧,都不知在何时会变成怀疑,变成焦躁,变成难以认可和拒不相认。
他们最后会说:
你真的是一个人类吗?
别笑!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
“我有啊,你们都忙的时候,那个时间我在……”她的目光四处挪动,最后停留在自己手里的杂志。前面聊天时喜爱网球的人拿出来的新刊,封面上依旧是两个运动的人,一丝不变的黄色小球,随着他们的动作来回跳动,“……我在看《职业网球周刊》。”
带来这本书的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我第一次知道你还有这种爱好……”井伊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我可喜欢看这本杂志了!里面有对网球比赛里未成年组的专门版块,‘未来之星’……”
赶紧打开这本杂志吧。
翻到刚刚他俩提及的“未来之星”,是多少页来着?
啊——不管了!这个时候要以版块上的中心人物为主题,积极地加入对话!
“‘幸村精市’,你们听过这个名字吗?”匆匆扫过一眼,立刻举起杂志,目光开朗,笑容积极,她露出了“我对这个很熟”的表情:
“他超级厉害!”
是的,就是要这样夸人。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
可是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为什么……
“你哭了!”井伊惊叫。
“诶?为什么哭了?”另外两人手忙脚乱,“谁的包里有纸巾??”
“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该这么一直去问你……”
她坐在那里,周围每个人都在向前前进的道路上,只有她还像以前一样,坐在以前几人相聚的院子里,看着周围与以前截然不同的几人,脸上被与以前截然不同的几个手七手八脚地拍纸巾,企图擦掉湿漉漉的触感。
从不二家搬走的那天起,她就知道那个东西,叫做眼泪。
“你,你真的这么喜欢看这本杂志啊?!”
不是的。她想。这杂志叫啥来着?《网球职业周刊》?《职业周刊网球》?《网球周刊职业》?
“是的,我超级喜欢的。”她听见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眶酸疼,气管声道同时叫嚣着疲惫过载,但是依旧坚持着撕咬,在每一声呜咽里,给出最支离破碎,也最编织细碎的答案。
“我……真的……超级喜欢………………他……”
最后,在超出想象的眼泪和临近昏厥的黑暗里,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
在那一天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她不再站在原地了。哦,现在已经不能简单的叫“她”,因为她有名字了——绫濑川檎奈。
“我当然喜欢!”
在这样的世界里,名为绫濑川檎奈的角色,每天都在毅然决定做出一件一年前的自己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以杂志封面上的中心人物为主题,积极地加入对话。
用通俗的形象来演绎,就是“对偶像发花痴”。
“‘幸村精市’,你们听过这个名字吗?”
还是举起杂志,还是目光开朗,还是笑容积极,以及,绝对少不了的,对任何人都露出“我对这个很熟”的表情。
“他超级厉害!”
以前接触过的人,脸上都会往往第一次露出了意外的神色,“我不知道你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我也不知道。檎奈心想。但是她的笑容完全没有被心里的真心话给打破,而是变得更加灿烂了,充满了亲和与热情,哪怕是黄昏的光线落入碧色的瞳孔,也是亮晶晶的一等星,“我可喜欢他了!”
——有这回事?
“他自加入这家有名的网球俱乐部起,就是年少的天才!”
——大家都是打网球的小学男生,你幸村精市和佐伯和树也没啥区别啊?
“每个比赛录像我都有看!”
——有空再说。
她现在可以非常熟练地背诵《职业网球周刊》上面描述这位少年天才选手的实况转播和专业解析——感谢“未来之星”版块。也感谢幸村本人,以及他的好友真田,如果不是他俩作为完美的未成年双打搭档,击败了俱乐部里的成年人就出现在杂志封面,现在也不会作为受害者接受她单方面充满爱的LOVE告白袭击。
只要背诵杂志上的文字,这多简单啊!不就跟看电视然后背诵台词和表情一样!
然后到这一步,其他人都会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们会来来回回交替着目光,就像交换着对面前这个人的崭新印象,最后得出共同的结论。
“你真的对他的比赛录像好熟悉啊!”
“原来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你背对着我们,在做这样的事情。”
“檎奈,你现在看起来是我见过最成熟的人了。”
仿佛有胜利之星从背后徐徐升起。金光闪闪,金碧辉煌,映亮每一个灰暗地试图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的教室剪影,每一个时间段,每一个世界线,每一只无处可去的灰白幽灵不约而同地从空无一物的自我中抬起头,贪婪地沐浴金光。
“哎呀没有~我也没有做什么啦。”
看吧,成功就是这样到来的。
……
檎奈对此非常满意:这个世界的运作果然是以围绕这个黄色小球的运动作为基准,它无所不在。
佐伯和树属于“未来之星”的版块。
井伊以前也有可能进入这一版块,但是后面乐于学习烹饪的她转向了“每一场比赛背后的人:俱乐部经理专访”的专题里。
也许是因为,“未来之星”写女性的字数实在是太少了?虽然照片特别多。
一部分照片旁边还有运动商品列表,檎奈在里面发现了现在井伊偶尔打网球时穿在身上的白色网球裙——站在被蝉鸣声包围的原地,雪白的网球裙与手握的球一同高举,在橘色黄昏里形成一道婉约得体又尖锐犀利的剪影。——真不错!她感觉自己对井伊的了解再次加深了。
最新一期,“LOVE!LOVE!俱乐部的粉丝心声”。现在连同班那些总在高声谈论着时下流行的爱情剧男演员或者男偶像的女生们,不仅仅是外在偶像的角色演绎,真正心里想说的话,那些所谓的真正心情,檎奈也能完全理解了。
“虽然感觉距离他很遥远……但光是喜欢着他,就感觉自己也在他周围会发光的群体里,整个群体独特又和谐统一,他的光束广泛又亲切地扩散开来,沐浴在有他光辉万丈的宇宙里,自己也像环绕着恒星的行星……哪怕自己实际上是一个游荡在太空中的辐射垃圾。”
“嗯嗯,我完全明白呢。”
看到她变得这样友善亲和,所有人都非常高兴。
在没有井伊的班级里有了其他朋友,去看佐伯的比赛认识了更多他的“未来队友”,在树的妹妹的生日会上送出时尚度爆表的粉色镭射护腕,文化课学习水平稳定,因为出色的体育成绩被邀请加入校田径队。总之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在前行狂奔,老妇人也有了更多的闲暇埋首工作、带着学生冲向甲子园。
“檎奈,有喜欢的人吗?”
就连这样私密亲昵的话题都有人抱着不安的表情前来打听。尽管第一时间就察觉问出这个问题的女生主要目的是借此找到一个能够共享秘密的倾听者;但是,神啊,那可是活生生的人类的秘密!生于幽暗的情感与纯粹的内心之间,如此自私隐秘,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打上致命符号,而我能够亲耳聆听——
“嗯嗯,有的啊。”
超高兴地递上回答吧。
“我有超级喜欢的人。”
看吧,对方果然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紧接着展露出粉红色的羞涩感情:“这样啊……那我有秘密想跟你说……不要告诉其他人哦。”
嘴角几乎要向外翻裂,展开饱满充足的圆弧线了。
“嗯嗯,我在听着的。”
我是人类,我的康庄大道在众人注视下阳光普照,我的人生正常至极。
赞美人类!
……
唯一让她有点困扰的是,在想起自己的名字是绫濑川檎奈之后,以前每次在沙滩上挖坑时,脑袋里就会响起来的声音,开始逐渐消失了。
【活着没什么用。她在那一边,我去找她了。】
【你替我待在这里吧。】
“我为什么要替你们待在这里?我为什么要一直待在岸上?”
已经怎么挖坑,都再也挖不出那个声音里代表的那对夫妻了。
也许这两人从来没有在世界上存在过,就像她自己潜意识里隐约有感觉的自己一样,也是从来不该在世界上存在的人。
儿童使用的玩具铲被夕阳染得昏红,最后因为破损而废弃了,她的手指用力地刨向沙坑,涂成薄荷色的指甲,一直被刻意削成铲子一样尖长的弧度。
脸颊湿漉漉的,透明的液体渗下来,化进海水中消失了。啊,又是眼泪。
“为什么要我一直听到你们抛弃我的话?”
眼泪将视野镶钻,亮晶晶的宝石里,在满墙的海报里,她看见杂志上那个人的平静的眼睛,温柔而美丽,像鸢尾花。
一开始只是一张,但未来之星会发光。
人会改变,人会成长,人会让人感觉追不上。
现在,整个房间内,墙壁,天花板,贴满了几百张,关于同一个人的海报。
或者正视着镜头,或者被拍摄着侧面,或者在赛场上的实时影像记录。深紫色的纹路璀璨而温柔,金色阳光的光环烙进他们的眼底,绽放,徐徐环绕,如同初夏盛开的矢车菊——窗帘是没有拉开的。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有无数双这样的眼睛。
永远都平静而美丽,却又距离非常远。仿佛法国童话中鸢尾花里的妖精。
是生在漆黑的流冰深海里的她,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再接触到的鸢尾花。
……
“我真的很孤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