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玄晨

1、【壹】

　　八月的杭州，能让人从梦魇中逃脱的大概只有夏夜难耐的闷热了，我坐起身来，拿过水杯，喝了几口水后，神智才缓缓从噩梦的混沌中恢复过来，又缓了一刻，才在停电的闷热中回想起刚才的梦境。
　　黑暗的山洞，混乱且紧张的氛围，镶嵌于岩石中的巨大青铜门，大队幽灵般让人头皮发麻的士兵，还有走在其中的，隐约觉得是在看着我的一抹蓝色人影。
　　这个梦出现过多少次，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近来梦到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每梦到一次都会有新的细节出现，比如上次在那些士兵出现时有人捂着我的嘴把我拖到岩石后面，比如这次我仿佛看到其中那人模糊的脸对我笑了笑，然后用唇语说了“再见”，比如他消失在青铜门后我脑袋炸裂般的疼，再比如醒来之后久久不能平复的无力感。
　　太真实了，虽然还有很多细节并不完整，但我无端地觉得，甚至是确信那就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因为每次看着那人消失后，瞬时从心底散发出的慌乱，和令我更加无所适从的无能为力，以及随之而来的懊恼和悲伤，像要把我的身体连同灵魂一起撕裂，让我不能相信那仅仅是个重复了多次的噩梦。
　　又或者...那其实就是一个噩梦呢，毕竟，就算是半年前受的伤影响了记忆，又怎么可能忘了这种非同寻常的经历呢。
　　短暂的停电结束了，空调重新恢复了运转，在逐渐聚拢的凉意中，睡意阵阵袭来。
　　想问问三叔，可是又没人能联系上他…
　　又或许…我可以问问二叔…？
　　咚咚咚
　　“老板？”
　　咚咚咚
　　“老板？”
　　门被王盟打开了，“老板你没事吧？”
　　没事。
　　我靠，嗓子怎么会这么疼？
　　清了无数次嗓子以后我才勉强发出了自己都不太听得下去的声音，“没…咳…嗯..嗯…没事。’’
　　“老板…这没事说得您自己信吗？”
　　“没事，就是昨晚...咳嗯...嗯…昨晚没睡好又着了点凉。”
　　“老板，你都发烧了，我还是送你去趟医院吧，你车祸的伤才好了半年，马虎不得。”
　　半年…梦也是从半年前开始的，难道有什么联系？
　　“老板？老板？”
　　“嗯？”
　　“我真服了你了，和我说这话竟然都会走神，难道是烧傻了？”
　　“是啊，您哪位啊？我怎么认不出了？”
　　“还有力气和我插科打诨的，看来是没什么大事，不过可别再说话了，这嗓音简直哑的惨不忍闻，我陪你去医院吧。”
　　浑身上下像被人暴打了一顿似的，也真没力气再和这小子贫下去，忍着不适穿好衣服，就和王盟一起去了医院。
　　每次到医院都不禁感慨，要是有哪个商家有医院这么高的人气，老板怕是睡着都要笑醒，从大清早就人声鼎沸，到午夜也急诊不断，整天人气都旺的不行，只是满屋子熊孩子的哭声也真是吵得人脑仁越发的疼了。
　　在排队排的快崩溃的时候，终于有亲爱的白衣天使来给我输上液，又碰巧有空闲的床位，再加上王盟百年不遇的主动去帮忙买早点，真是感动的我都快哭了，突然觉得偶尔生场病也不错。
　　王盟走后，我无意识的抬头看着天花板，开始慢慢琢磨昨晚的梦，他…到底是谁呢…？
　　半年前因为受了伤而住院了，后来听二叔说是因为我匆匆忙忙过马路出了车祸，也交代过可能会有后遗症，比如记忆不太清楚，或者会遗忘一些不太重要的细节，叫我不要担心，慢慢就会好的。连为什么住院都忘了，还真是会忘记一些不太重要的细节，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大的影响，自己是谁没忘，生活技能没忘，该知道的知识也没忘，只是近几年的记忆基本全部没有了，不过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只需要看看店里的账本基本就可以想象出这几年的所有经历，可是，我忘记的事中又有没有那个人呢？
　　余光看到王盟愣愣地站在病房门口，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丝悲伤的情绪。目光交接时，突然觉得他眼神中有一丝的慌乱，我不由得好笑，“站那儿干嘛？怎么不进来？被我的美貌帅傻了？”
　　“老板你就要抓着傻不放是吧，怎么那么小心眼呢。”
　　“刚才你为什么会觉得难过，莫非是买个早点还遇到前女友了？”
　　“老板，你那个嗓子少说点话吧，来来来，快把粥趁热喝了。”
　　语言上明显的躲闪让我突然警觉起来，王盟竟然会不趁我嗓子哑多损我几句，反而这么体贴？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碗，问：“为什么？”，直觉告诉我总可以问到什么，“什么为什么？”
　　“刚刚为什么难过？“
　　“老板，你抽什么疯呢，我刚刚哪里有难过了，输完液你再去好好检查检查吧，什么眼科脑外的，全部来一遍。”
　　我没回话，只定定地看着他，僵持了一会儿，王盟把乘着粥的碗放了回去，“诶，老板你也真是，其实就是…”，他又停下了，欲言又止，我一着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他，“就是什么？”，“诶诶诶，老板你手打着针呢，快放下，回血了，回血了，我接着说，接着说，你别着急啊。”
　　我放下手，他便接着说到：“就是，诶，还真就是遇到前女友了，所以一丝惆怅。”
　　“……”
　　“好吧，其实是因为原来的一个朋友，他也总爱像你刚才那样抬头望着天花板，或者看天，总之就是和你刚才很像，所以…”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那个朋友，然后他怎么了？”
　　“你又不认识他，干嘛那么关心，别问了，来，快喝粥。”
　　“然后呢？！”被自己突然大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显然王盟也被我这一声吼懵了，抬着粥的手抖了抖，洒了一些出来，表情有点发愣，我赶快接过粥，把纸巾递给他，“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但是能和我讲讲吗？那个朋友，后来怎么了？”
　　王盟定了定神，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后来他得了一种病，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懂，只知道医院什么的也没什么办法，再然后他决定去找治疗的方法，好像也找到了，但是那个治疗的方法，可能治好他，又或者让他的情况更糟糕，不是完全的办法，只是当时他已经没有时间了，就决定试…”
　　“没有时间了？”
　　为什么觉得这句话很熟悉…？一阵眩晕突然袭来，“吴邪，没有时间了…”，眼前医院的墙壁也开始扭曲，渐渐变成了一抹深蓝色的人影，“快走，没有时间了…”
　　“老板？老板？”
　　王盟写满担心的脸重新映进我的视线，“老板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你的朋友后来呢？他治好了吗？”
　　王盟显然对我还问这个问题感到很无奈，但可能也很怕我的情绪再像刚才一样失控，便接着说道：“我不知道，后面只是偶然才听人谈起过他，要是今天没看见你那勘破红尘的阵仗，我都快彻底把这人忘了呢。”
　　“所以说没人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可能吧，他这个人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也…好像也没听说有什么亲人，只不过他挺强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好了，问也问完了，快喝粥吧，真的快凉了。”
　　“他叫什么？”
　　“老板…”王盟无奈道。
　　“最后一个问题，真的。”
　　“他叫...嗯…让我想想…他叫冯灵。”
　　冯灵…灵…？
　　“我的天，冯巩的冯，灵活的灵，行了吧，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啊，快喝粥。”
　　好像真是不认识，没什么映象，王盟在说的时候也没有再对我说谎，让我反而对今天自己有些反常的举动有些过意不去，再加上没吃早点也真是饿了，便又向王盟道了一声歉，结过粥开始慢慢喝。
　　吴邪又哪里知道，对面的王盟早已对编一个二字名还没有避开灵字这件事担心懊恼的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输完液回到小店，也没有心思再开张，索性放了王盟半天假，“那老板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点点头说好。
　　等他走后，把店门关起来，再把自己重新折腾上二楼，躺倒在软椅上，怕着凉又盖了床毯子，夏天发烧真是折磨人，又是空调又是毯子的，而且这次的头疼真是要了人命了，整个人一直都昏昏沉沉的...
　　“啧啧啧，天真同志，大夏天的吹着空调盖毛毯，你真是被万恶的资本主义侵蚀了灵魂。”
　　天真？是在说我？我向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另一个模糊的人影，拼命地喊，却没有任何回应，拼命地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挥手，但那边若影若现的人影却像看不见似的没有任何反应。我向那边奔去，但是我们之间像隔着的浓雾，又像是有实质的墙，让我看不清碰不着，所有试图接近的尝试似乎都是徒劳，正当想放弃的时候，我又似乎看到刚才那人身旁多出了那抹蓝色身影，这让我不由的想重新追上他们，然而拼尽了一切也只能看着蓝色变得越来越淡，很想喊住他，但是除了“等等，等一下”之外竟然再不知该怎么叫，不知该怎么留住他，“等等！！！”依然越来越远，“停下！求你了！停下！！！你到底是谁？！！”
　　那人像听见似的听了听脚步，我心下一喜，忙又追过去，然而最终雾气还是挡住了他，眼前只剩无边的白雾，我继续向刚才他所在的地方追过去，却突然脚下一空，眼前的雾气全部消散，但是露出来的依然没有那个人，只有白雪和连绵不绝的山峦。”
　　“咳！！！咳...咳！！！”知了的吵嚷和夏夜的月色透过窗户传进来，又是梦…
　　又是他...
　　水...“咳…嗯...咳咳！”
　　到底是谁？！这样的梦究竟怎样才能了结？
　　我究竟…
　　要怎么才能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