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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六章 静女如斯赴梦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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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就进了三月底,天气很让人不耐,晨起凉得很,午间就一浪一浪地热起来,如同夏日,到了晚上,风又大了,日落后又转极凉,衣服穿在身上,总是觉得不合时宜。清台园深处有大片竹林,此时便成了午间纳凉的佳处,尤其是肖露这孩子,怕热贪凉,整日拉着蔺萱在竹林中玩耍。
此刻日已向西去,蔺萱犹在园中打转。先时小露兴起,几人一同玩起捉迷藏来,蔺萱抽中了找人的活儿,蒙了眼睛在原地数数,待拉下手帕睁开眼时,小露蝶樱早已藏远,她先寻见蝶樱,原打算从她嘴里问出小露所藏之处,没想到蝶樱小小年纪,倒是十分聪明,虚指一处,趁她张望时自己一溜烟又躲了起来。蔺萱无奈一笑,往那边寻去:“小丫头原来这么灵气呢,我知道你藏不远,定要寻你出来!”
这一次,非但没寻着人,反因不熟悉园中事物渐迷了路。肖羽建此园便以“曲径通幽处”为旨,暗合奇门五行之术。蔺萱行至竹林深处,小径即隐没在脚下,心中已生惶恐,待原路返回,可处处相似难以分辨,竟行至繁花落尽处,当日所见灼灼芳华已换上分明的绿。蔺萱额头见汗,不想园中如此之大,机妙远胜自己想象,若再走不出去定叫人着急了。勉强定一定神,看着日头大致辨了方向,依着记忆行去。
“画屏天畔,梦回依约,十洲云水。手捻红笺寄人书,写无限、伤春事。”绿意深处袅转词曲,二十五字极尽婉转迂回,每每跌宕至无声,却拔地高起情意满腔。蔺萱驻足细听,正是晏小山一阙《留春令》,吟唱此词的人必定是个很能解词的会心人,和着时令,天然成一段动人心肠的曲子。
有歌声处定有人了,心下一喜,循着声音找去,也纳罕于自己从未听说王府中住着这样一位歌者。这歌声又倏忽止了,蔺萱转过一处假山,景色忽然一变,竟是一个小小庭院映在眼里。“袅晴丝吹来闲庭院。”往日读的戏词忽上心间。有小溪隔开院落与花林,平岸小桥,户生香草,白墙青瓦的徽派小楼,槐花将开未开,紫藤萝在架上低垂着淡紫的穗,叫人恍然不知何处。她缓缓踏过桥去,迈入院中,才见庭前开阔,白衣翩跹绿袖迤逦,女子腰肢柔软力度精到,舞姿清影直欲乘风。
“别浦高楼曾漫倚,对江南千里。楼下分流水声中,有当日、凭高泪。”舞蹈和缓下来,女子有唱出下半阙词,舞蹈是件耗体力的事,可她声音里没有一丝颤抖微弱,水袖从面前滑落,露出一张清雅而哀愁的面容。
“紫芙姑姑。”蔺萱不由叫出了声,竟是那日踏青所见的女子,小露口中的“紫芙姑姑”。
紫芙看向面前的女孩,依稀记得曾经见过,笑着走近:“是萱姑娘?”
“是我。”蔺萱有些局促,“姑姑,我本与小露捉迷藏,不想在园中迷了路,您知道怎么从这里走回清台园梅花轩么?”
紫芙仍只是含笑,拉住她手进了屋子,叫她先坐下,自己去泡茶。
蔺萱只好依言坐在席上,眼前的屋子里漫着淡淡莲叶清香,眼前几案上搁着纸笔颜料,尚有半成的鱼戏莲叶图未完。目之所视,只是清淡素雅的装饰,一架书,一簇花草,一炉一台供煮茶用。
紫芙煮茶毕,给蔺萱和自己各倒一盏,才道:“萱姑娘能找到这里来,是有缘人。可惜我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出去,有心带你回去,却无可奈何。”
蔺萱心中一急:“那小露和蝶樱会不会也迷了路?”
“你们出来玩,也不知会婆子们一声,不过那两个孩子自小在园中,应当不会走迷了。你也放心,他们不见了你,自会有人找见这里。”紫芙倒是料准的模样,稍安定了蔺萱的心。
这时才想起,紫芙姑姑说她也不知道如何出去,难道是被禁足在此?又不大像,正疑惑间,紫芙似是看出什么似的:“我并不想出去。”这反倒更使蔺萱感到奇怪了,清江王府给她的感觉是很舒服的,甚至说很温暖,可人与人之间,却是古古怪怪的,叫人伤透脑筋。
紫芙瞧着她眼中的惑意,垂眸苦笑。转头问她:“你若嫌无趣,不如在这里玩玩。我这里可写可画,如不想书画,我带你去内室,有琴可鼓,若再不喜欢,就看看我的舞衣。”
她说话时一直瞧着蔺萱的神色,听见她舞衣时明显眼睛一亮,往自己身上打量,了然一笑:“萱姑娘,跟我来。”
一件件绝美的舞衣挂在架上,精致的如大红百鸟朝凤裙裳,新雅的也有仅一色青墨染上衣边的。蔺萱在一件青玉色窄口长水袖薄裙前凝住目光,纯色的衣裙在一众各色的衣衫中被压了下去,反更显出一种玉色无暇的光彩,默默地,一角有隐没的一痕蝶影,撒开的裙裾流水一样。
“你从前跳过舞吗?要是喜欢,就试一试。”紫芙取下裙子递到蔺萱手中,一时间蔺萱受宠若惊,无措起来。抬头望见这一面之缘的女子眼中一片真诚,也就换上这件裙子。
“紫芙姑姑,我的舞只是自己在山野时跳着玩的,没有什么章法,您可别笑话我啊。”
的确,相比起自己的舞技来说,蔺萱的舞蹈几乎没有什么技巧可言,也没有声律相和,甚至说没有张弛和姿态,然而,她自然随性的跃起、旋转、飞袖,她的每一点力道都是从生命最深处发出的,没有太多的柔弱和刚劲的对比,只是自由,放开一切,到极致。紫芙生了几分惊叹,好久了,自己没有这样舞蹈过了,那是,多久以前?好像也是和她差不多大的时候吧。
“萱姐姐。”最后的飞袖间,是少年略带稚气的清秀面庞,长身玉立在藤花下,鼓掌浅笑。
“紫芙姑姑,我来寻萱姐姐的。您近日还好?”肖白微欠身道。
紫芙淡淡一笑,点点头便要回屋:“萱姑娘的舞真是好,我及不上。这件衣裳是我赠与你,你只许收下。”
没等两人的回答,她已入了屋子,又复坐在案前画起画来。
肖白抿了抿唇,转脸对蔺萱笑说:“姐姐的舞跳得真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