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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番外剧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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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昌三十三年,冬。
那年是慕倾雪来雁国当质子的第十个年头,她的兄长终于坐稳了龙椅。接她归国的陈国使臣抵京那日,父皇命我护送车驾。我对那场旅途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遇到夏浥尘。
那天的天气不大明媚,刚到陈国的边陲小城。前几夜的雪积了半尺厚,车辙碾在城镇里青石板路的积雪上,嘎吱作响。我们一行人停了车马,陪慕倾雪挤在临街的毡布棚子下品尝陈国特色羊肉泡馍。陈国人口味儿重,我吃不惯,正出了棚子打算四处走走,就瞧见对面茶摊儿处,三个穿着麻布破衣的少年围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领头的一脚踢开小乞丐护着的破陶碗,半块饼子滚进雪泥里。另外两个扯住他褴褛的衣裳,将其按进雪地里摩擦。
“前日王掌柜赏你的铜板呢?”领头的一棍子敲在小乞丐身上,学着酒肆伙计的口气啐道,“癞皮狗也配睡刘记茶馆的屋檐?把钱拿出来!”说着,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啧...下手真重,陈国果真民风剽悍。我回头睨了一眼慕倾雪,见她手里的汤匙顿了顿。她的护卫楚辞见状,指节扣上腰间的佩剑意欲出动。
对面茶摊儿铜壶突然“唔——”地长啸,三枚碎银破开蒸腾的水雾飞出,三个霸凌者顿时炸开,鸡飞狗跳。
“谁?谁打小爷!?”
“噗嗤......”一声嗤笑,银铃作响。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夏浥尘。
她一袭红色劲装,从堆满积雪的青瓦檐角转出来,未挽发髻,只一根赤色绸带将三千青丝高高束起。那一身的红,在这不大明媚的冬日里显得格外扎眼。
我眨了眨眼,没什么缘由的,往前踱了几步。日头映在她明媚的脸庞上,乌黑的眼眸映着雪光,灵动的似一头幼鹿。
只见她在三个泼皮跟前站定,手里抛着几块碎银子,朱唇轻启,露出颗小虎牙:“财神爷来了,不高兴吗?”
领头的少年捂着将才被碎银子打中的手腕倒退两步,手里的木棍咣当砸进雪地里。另外两个瞧了瞧打中自己脑门后又反弹嵌进墙缝的碎银,喉结滚动着咽了口唾沫:“我们...我们只是想填饱肚子。”红衣少女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把银子抠出来赶紧滚吧,再让我看到你们欺负人,我就把你们钉到墙里抠都抠不出来!”
我又往前踱了两步。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心理,我只是感觉,我想再多看她几眼。
那厢三个泼皮已经麻溜的从墙缝里抠出银子,屁滚尿流的滚了。
这厢红衣少女歪头看了看已经从雪地里爬起来的小乞丐,一本正经道:“小子,我看你骨骼惊奇,是个练武奇才。不如你拜我为师,喊我一声师父,以后我罩你。”十四五岁的夏浥尘,一脸的骄傲。
我轻笑出声。
话音才落地,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你又跑出来收徒弟了?你这一路上要收多少徒弟啊!”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步履匆忙的赶过来。
“你不要碍事儿。”少女恶狠狠瞪他一眼,继续对着小乞丐循循善诱:“怎么样?我这还包吃包住,只要你喊我师父。”她两眼放光,像个人贩子。
小乞丐有些犹豫:“......”
“赶快走了,明日赶不回去,我爹又要拿我练棍法了!”少年语气焦灼,一把拉起少女就走。
她被拽的措手不及,只得将手里的银子悉数扔进小乞丐的怀里:“把银子藏好,想好了来西江阁找为师,你师父我姓夏。一定要来啊——”
“又在这当散财童子!你倒是用自己的,别拿我私房钱啊!”
“啰嗦!”两个身影吵吵闹闹的迅速的消失在街角。
“别看了,都走远了。”吃完羊肉泡馍的慕倾雪声音不疾不徐,“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肃阳先生唯一的女弟子,寮国峪亲王的嫡长女,承和郡主。”
我依旧望着那袭红衣消失的地方。
我曾在一本杂记里看过一段描述,说女娲在捏人时黄土总是不够用,她只好把每个泥人都掰成两半,人间便有了无数半心半魂的人。人类终其一生寻寻觅觅,都是在找缺失的另一半灵魂。当时我嗤之以鼻,只当是些酸话。
但在那天,那个阳光不大明媚的午后,我觉得,也不尽然全是些酸话。
延昌三十四年,秋。寮国靖昭帝驾崩,未立储君,寮国内乱。陈国挥军北上。危难之际,寮国割让其南部共十七座城池于我雁国,请求雁国出兵援助。唇亡齿寒,父皇连夜召枢密院众臣入紫宸殿。而后,斥候呈上割城地契——那十七城连缀如锁,正卡在雁国西境咽喉。
三日后,镇北大将军袁执率五万玄甲军出关。皇兄与我奉命任粮草督运兼前军录事参军。
我在洮西战场上第二次遇到了她。
寮国皇四子夏御景代天巡狩,不成想夏浥尘也在军队当中。一年不见,她长高了点,头戴赤色盔缨,身着玄铁狻猊吞云铠,扎在男人堆里小小的一个,却依旧扎眼。我站在点将台的烽燧残垣上看她握着红缨枪策马奔腾,玄甲映着残阳泛起血珀色的光晕。
一旁的皇兄似笑非笑的戳我:“就是她?”
我笑:“是不是很可爱?”
延昌三十五年,夏。陈国战败,寮四皇子夏御景登基为帝。
延昌三十六年,春。寮国意欲与雁国结秦晋之好。
我当机立断找了母妃:“寮国峪亲王有个女儿。”
几日后,母妃拿来了她的庚帖,我慢条斯理地打开,笑容僵在嘴角:“怎么她还有个妹妹啊?”
母妃一脸莫名:“不是这个?弄错了?”
我打个响指,召唤凌厉:“去,想办法撺掇夏浥蒙逃婚,助她一臂之力。”
凌厉:“......”
后来皇兄也曾问过我:“才见过两次,这么笃定么?”
我说:“你不懂。”有的人,一眼万年,两眼两万年。
他有些惋惜:“以倾雪的才智和她对你的心思,娶了她等于得到了半个陈国。”
慕倾雪性子冷淡,在雁国为质的那些年,除了她的表哥苏恒,也只与我有些交情。
我躺在栖云殿的屋顶晒月亮,眼皮都没抬一下:“没兴趣。”对慕倾雪和陈国都是。
“那如果夏小郡主不心悦于你,该当如何?”他笑我。
不心悦于我?
我拢了拢眉头,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长这么大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我坐起身,看向皇兄道:“把我加塞到迎亲队伍里罢。”培养感情要趁早。
沉吟片刻,又一个响指召唤凌厉,“把尚衣局的给我叫来,裁衣服。玉冠是不是也得再来几个?把文思院的也给我叫来。”
皇兄:“......”
凌厉:“......”
后来,在四明山的一个雨天。我在昏昏沉沉中被一阵索命箫声吵醒,我费力的撑开眼皮,看到纤瘦的红衣少女坐在火堆前,拿着她的玉箫一脸视死如归的吹着完全听不出调子的噪音,我不禁哑然失笑,我支起身子,说:“这是什么新型武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