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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私生子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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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钟响前。
贝克特为男人换上锁子甲。
甲是用钢丝编结的,一环套着一环,非常柔软,重量极轻,几乎可以说是全法国最好的手工艺——公爵母亲为了儿子的远行特意找人打造。接着他转身拿铠甲,但男人却道:“可以了。”
贝克特不解。
男人从衣橱里挑了一件黑色带银镶边的上衣,套上一双长靴,披上一件深色披风,腰上插上一把匕首,然后选了一把剑。
“埃克托尔,哈默!”他叫。
两名骑士推门而进。
“跟我出去一趟。”
“是,大人。”
三人往外走,贝克特反应过来,问:“公爵,您这是去哪儿?您不去比武大会吗?”
“正好,”男人停下脚步,却没回头:“你去捎个信给萨克森公爵,跟他说请施瓦本公爵顶上我的位置。”
贝克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为什么?”
“我有更重要的事。”
“这会对您的名誉造成损害!”
“是么,上场前谁也不知道谁是谁,损害什么?”
“可事后总是会——”
不论何种原因,诸如报了名又反悔的举动,总会被人讥笑为“临阵脱逃”“胆小怯懦”。贵族圈子里各种小道消息流传得最是快,且再怎么荒诞的理由都能给你编出来,所以很多人就算预先知道了对手强大心理惶惶可还是硬着头皮上——哪怕受伤,也总比事后面对让人丢尽面子甚至崩溃的谣言好。
“贝克特,当你在乎那些,你才会觉得它重要。”
“——?”
男人不再多说,重新迈步。
贝克特并没有追上,他只道:“亨利,您不再信任我了么?”
他没叫他的头衔,没叫他大人,他叫他亨利。
男人心内翻腾,面上平静:“你想太多了。”
说罢匆匆离开。
根据玛丽安的提示,男人从他的套房走廊出来,穿过庭院,来到对面的那幢建筑。这儿也是供来宾们住宿的地方,他左右看看,找到了螺旋形楼梯口,一看,是往下的,对了。
“他们把他关在地牢里,那地方黑暗、潮湿,”小姑娘忍住哽咽,尽量不哭:“求求您,求求您救救阿默兰。”
“你们为什么会落到尤斯塔斯手里?”男人递给她手帕。
“妈妈死了,”小姑娘伤心道:“阿默兰给父亲大人写了信,父亲大人让我们去安茹。我们从昂热出发,半路碰到了出来行猎的布洛涅伯爵,阿默兰聪明勇敢,箭术高超,对人没有戒心,伯爵想招揽他,可一天他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们是父亲大人的孩子,大怒之下把阿默兰关了起来,我扔给公主做侍女。”
“他针对你们干什么?作为法国的伯爵,我父亲跟他并无冲突;除非是因为母亲……可是,你们只是我父亲的私生子。”
“是啊,无足轻重的私生子女而已,”小姑娘被包成猪蹄的手费力的捧着手帕擦着眼泪,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带几分喜感:“呜呜……他能用我们威胁什么呢?”
“大概尤斯塔斯这人喜怒无常吧。”男人忍不住摸摸黄毛丫头的头顶——还真是一头黄毛——然而小姑娘畏缩的一避。
仍然见生。男人不以为意,道:“他们把他关多久了?”
“从一年前跟公主结婚时候开始,”小姑娘低垂着眼皮,瞟了一眼他,又赶紧低下去:“他们折磨他,连来这里也不放过。阿默兰、阿默兰是唯一对我好的人,唯一不嫌弃我的人……哥哥,您真的会救他吗?”
“他是我弟弟。”
……
下了一层楼,打开一扇环形走廊的门,光线明显照不到这里,一片阴暗。
“大人,”埃克托尔道:“还要往前走吗?”
“先看看走廊两边有什么,注意是否有守卫。”
“如果——”
“打晕就是。”
“是。”
埃克托尔顺手从墙壁上取下一个火把,哈默手按剑,两人在前探路。
房门被一间间推开,应该是做地下室之用,堆了杂七杂八建宫殿时剩下的各种材料,然后他们到了往更下的入口。
下到第二层,就在要转入走廊的时候,男人做了个嘘的动作,有动静。
其他两人会意,埃克托尔后退,哈默向前,朝走廊门口守着的影子扑去。
一番打斗后,搞定。
埃克托尔从倒地之人身上摸出钥匙,开门,阴森森的一股寒气如同冰幕似的铺面而来。
隔着很厚的墙似乎可以听到城堡底下水流暗涌的响声,河水从地底下渗进来,一直延伸到他们脚底下。
难怪小姑娘那么迫切地、恳切地求他救她兄弟。
这个阴暗的、使人恶心的地牢。
一具修长赤裸的人体被吊在中央,他身上到处是鞭打的痕迹,血顺着他的脚跟淌下来,有些已干涸。
闻到响动,他睁开翡翠般的眼。
受刑的普罗米修斯。
不,他比普罗米修斯俊美多了。
男人把披风解开,扔给埃克托尔:“给他盖上。”
闻言哈默自然就去找解开那吊住人四肢的铁索钥匙,可惜他翻遍守卫全身也没找到。
“不用费劲了,”被吊住的人虚弱地道:“这是伯爵亲手找人锻造的,钥匙只在他一个人手里。”
“那就砸断。”男人道:“楼上有间房堆了石料,哈默你去。”
“是。”
埃克托尔把披风披上——他竟不敢多看底下□□一眼——飞速道:“我也去。”
多个人更快。男人点头。
一时牢内只剩下两人。
他们互相盯着对方,最终,阿默兰开口:“……你是谁?”
“全不是?”听完萝丝探回来的消息,正持珍珠象牙梳子缓慢梳理一头密密长发的王后停下了动作。
“是的,施瓦本公爵顶替了他。”
“他怎么了?”王后立即道:“生病了?”
萝丝摇头:“暂且不知。”
“想办法问问。”
“是。”
王后放下梳子,眼看萝丝就要出门,她蓦然起身,道:“等等。”
“陛下?”
“到底是施瓦本公爵顶替了他,还是他只是与施瓦本公爵换了场次?他总会参加挑战吧,或者群挑?”
“陛下,您乱了方寸。”沉着的侍女道。
王后一愣。半晌,她坐下来:“对,你说得对。一点不像我,对吗?”
侍女折身返回,一双黑色的眸子不再年轻,从阿奎坦开始,她就跟着她。看着她从万千迷人的少女,变成万千迷人的王后。
“陛下,您怎么了?”
“我不知道。越见不到他,我越想见他,萝丝,我不知道。当他越过我身边,居然讨要了那个侍女……天,我想我需要冷静。”
“那我要出去吗?”
王后没有回答。珂珂蒂在门口道:“陛下,乌拉卡公主来了。”
乌拉卡是葡萄牙公主,蜜色肌肤,高高的鼻子,才十六岁。
“啊陛下,”一进来她扑在她脚下:“父王来信,我必须嫁给斐迪南了。”
王后道:“孩子,他与你很般配。起码你不需要嫁给一个老头子。”
“我不想嫁人。”
“别任性。从我们出生,我们就身不由己。”
“男人们不过把我们看做传宗接代的工具!我还不如去做修女!”
“如果你不代表你的家族利益的话。”
“可是,爱呢,爱呢?”
“那在婚姻之外。”
公主摇头:“我不明白。”
“我们的家族通过婚姻缔结盟友,让双方的地盘更广大,让彼此的利益更牢固。有十几岁少年迎娶八九十老妪,有白发老翁得到贞洁处女,呵——”就连我也逃不过。
公主面色雪白。
王后挑起她的脸庞,打量她:“啧,瞧瞧这张小脸。结婚并不是全部。”
“?”
“结婚不过履行职责,但你还是女人。而且是漂亮的女人。”
公主似乎有点明白了。她嚅动嘴唇:“就像王后您——?”
“贵族们都身不由己,所以男人有情妇,女人有情夫。公主,女人被男人追求,这就是女人所能拥有的决定性优势所在。”王后脸上浮起略带讽刺的笑容:“一个女人如果不知道如何征服男人,把男人变成自己的奴隶、玩偶,不懂得如何带着微笑背叛男人,那么她就不算一个聪明的女人。”
公主听得一楞一楞。
“慢慢你就会懂的,我的小乖乖。”
公主感受她拍着自己脸颊的温热的弧度,忽道:“……陛下,您有真正爱过某一个人吗?”
王后蓦然大笑:“真爱?”
“——是的,那么多人倾慕您,那么多人跟随您,我也一样,我也爱您。”
“你真的爱——我?”
“是的,我所受的痛苦是您无法想象的。”
“你受的痛苦?”王后复又大笑起来,“哦,小乖乖,你还是不要爱我,我真担心会伤害你。”
“我明白,”公主垂下脸庞,“我明白。不过,您不爱我,也不会爱任何一个男人,对吧?”
“我当然会爱男人。”
“哦,请对我完全坦白吧,也许您会爱他们,但不会很久,是不是?”
“啊,让我想想,”王后优雅地将头微微侧向一边,斟酌着:“坦率地说,我不相信我能爱一个男人超过——”
“一年?”公主道。
王后微笑。
公主心砰砰跳,“——半年?”
“相信我,男人通常都很无趣。”
“那么,三个月?”
“一个月吧,”王后道,“小乖乖,满意了?”
打发了公主,珂珂蒂道:“陛下,我刚才给康斯坦丝公主送扇子的时候,碰见了布洛涅伯爵发好大脾气!”
王后心不在焉:“他们夫妻吵架了?”
“才不是呢,我出来问侍从,才知道是因为一个什么人跑了,犯人还是侍从之类的,伯爵怒气冲冲说要找国王封锁整个城堡搜索,被公主讥笑了两句,伯爵摔了门。”
“封锁整个城堡?疯了不成,”王后拿起一条红宝石项链对着脖子比了比,“这么多客人!”
“可不是呢,想也不可能让他搜嘛,他以为这里是英格兰的地盘么。”珂珂蒂撅嘴。
“以后有他们夫妻在的场合提前跟我说一声,少掺和。”
萝丝瞧她一眼。珂珂蒂点头:“哦,那么我在他们门口碰到诺曼底公爵的事儿也不用说了?”
“诺曼底公爵?”王后提高声调,项链一扔,“你怎么碰到他了?不对,等等,你怎么认识诺曼底公爵?”
珂珂蒂缩缩脑袋:“那、那个,诺曼底公爵来的第一天很多人就传遍啦,长得那么英俊,又是大贵族……阿莱娜拉着我去看过……”
王后深吸一口气:“你碰到他在干什么。”
“也没干什么,像是看热闹似的,有个穿得破破烂烂乞丐似的流浪骑士请求求见布洛涅伯爵,说是只要一套盔甲和一匹马,让他参加比武大会,他一定能挣回来。”
王后道:“每年这样的人数不胜数。”
“可不是呢,盔甲和马可是一笔大支出!”珂珂蒂道:“伯爵正发脾气,哪能理他,嘱咐人把他轰了出来。”
“这一切与诺曼底公爵有什么干系。”
“奇就奇在这儿,诺曼底公爵瞅了他一眼,然后喊了一句‘威廉?’——可从那流浪骑士的反应来看,他根本不认识公爵!”
“然后呢?”
“公爵就带着他走了!”
“他来资助?”
“肯定是吧,”珂珂蒂道:“陛下,您没见着,公爵说那句‘跟我走’的时候真是带劲极了!在场起码一半女人以上都恨不得自己就是那流浪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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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G,按这速度,难道本篇一半以上都耗在比武大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