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笑我》萧六娘

2、楚弗归

　　第一章
　　江南楚家，为百年来的书香大家。

　　数百年来，祖辈中出了一个宰相，三个尚书，五个翰林，权势极盛时，高冠鸿儒，来往不绝，门前车马罗织，人流络绎。如今在朝中的威势虽然已大不复前，却依旧富贵，且这几十年来招安武林高手无数，门中子弟书剑双修，似有意江湖。

　　本已是夜阑人静时候，然而奈何深宅大院，火光通天，照得宅中一众人等，面色苍白如纸。

　　“老爷！那魔头已经杀进来了！”管家慌慌张张地进来通传，跑得太急，差点一个趔趄，被楚岩松伸手一扶，方才稳住，然而面色惨白，身上已是冷汗淋漓。

　　“什么！这么快！？”楚岩松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封信，面上冷静，手却有些抖。

　　半个时辰间刚接到这封信，已经即刻修书一封，快马遣人去通告官府以及恳请世交白家、明家前来相助。

　　只是这时候官府竟然如此耽搁，不肯派遣人马前来，想来是这些年来楚家在官场中已无人了，靠着老祖宗们留下来的一些情面，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而慕容生此人，又是朝廷派兵围剿了几番也无法绞杀的厉害人物。
　　楚岩松叹息一声，“夫人他们都安排好了吗？”

　　“今日下午收到这封信，就已经将府内家眷们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了，如今还留在府内的，都是死士了。”

　　管家的目光不经意地转移到了老爷捏着的那封信上面，额上又是冷汗直冒。

　　“那·····少爷那边，可好？”楚岩松顿了顿，似有些踌躇。

　　“少爷依旧在枯禅寺将养着，这消息，今日也已经遣人快马去告知了。”

　　“他总是要知道的。”

　　楚岩松又长叹了一声，声音里有些悲意，亦有些激愤之意，扶了管家的手臂，最终不过无奈，“这却是我楚家的一劫啊，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老刘，如今或许让你跟着一起赴死，实在在、难为你了！”

　　不过一句话，却说得管家双膝一颤，就直欲要跪下来了，“老爷万不可这般说！楚府对刘某有再造之恩那！老青自小无爹无娘，本来是要在元景三年的冬天生生冻饿至死的，福大命大，得蒙老太爷收留，又有幸活了这么多风光体面的年月，受楚府恩惠及其深重，老青除了豁出一条老命，如今无以为报！”

　　楚岩松苦笑了一声，“老刘，这回，楚家却是要对不起你了······”

　　······

　　“楚岩松，我要的书呢？”这一声温润清雅的询问，却好似携着无边的血气。

　　在场众人皆是只感一阵冷意，却见这人一身青衫，身形修长，提着一把看不出本色斑斑驳驳的重剑，微笑着，踏将进来，那剑上染着殷虹的鲜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

　　灼灼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照见那笑容，亦是十分温润清和。

　　楚言松横剑，清朗朗大喝一声：“慕容小儿，你当我这楚府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

　　怀玉山枯禅寺，兴建于三百多年前，一向香火鼎盛，广传佛法，却不幸在百多年前毁于意外天火，兰若道场，庄严宝殿，只余颓垣断壁，满目疮痍，当时笃信佛教的名门楚家，为其筹资再建。

　　在枯禅寺的后山，当时楚家家住手植一株幼弱梧桐，寓意高华清远，素心向佛，如今已成魏巍大树，横柯蔽日，枝叶扶苏，后来佛寺扩建，加盖特为香客居住的厢房若干，便将这棵梧桐树围在了庭院之中。

　　此刻这清幽古寂的庭院里，有一人在抚琴。

　　琴是难得的好琴，九霄环佩，琴音清润高雅，奇圆亮远，隐有金石之音，素手抚琴，梧桐写意，弹的是一曲《流云操》，飘逸宁和。

　　苍苍梧桐寺，杳杳古琴音。

　　只是这弹琴的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楚弗归，弗归，弗归，字行止，他自然是明白这其中意思的，父母双亲的拳拳心意，他也明白。

　　他是楚家这一代唯一的男孩，本被父母寄予厚望，无奈生下来之时便是体弱之像，经年调养，亦不见丝毫好转，在九岁的时候，已经期颐之年的枯禅寺大师枯叶前来楚府做客，却是一眼看见他，道了句，“此子命中应有劫，不渡，命陨身死，英年而逝，渡了，一世无忌，福乐安康。”

　　楚父叹息一声，却终是将独子送往枯禅寺。

　　不问功名，不涉江湖。

　　他亦并非耐不住寂寞。

　　有山月烟霞为伴，他已知足。

　　只是他今日不知为何，总有些神思不属。

　　已是四月了，山上清冷，花便开的比山下稍晚，桃花、杏花、梨花，有心看时，芳菲满目，就连梧桐树上也开满了花，一朵一朵，花型修长优雅，素白中带着浅紫色，清甜的香气漫溢心扉。

　　“啪”地一声，一朵梧桐花从树上掉了下来，楚弗归抚琴的手一顿，指尖感受着那一丝涩然的颤音，花落之时，亦是弦断之际。

　　心蓦地一颤。

　　“少爷！不好了！”

　　一名小童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却是面无血色，语意里都似乎带了一点哭腔，石阶上蔓生了一些青苔，这小厮跑得匆忙，差点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