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清》玉藜猫

1、第1章

　　永宁五年的秋天，一件看似不经意的小事却成为震惊朝野的大案。最后尘埃落定的结果是曾有拥辅大功，被当今圣上称为恩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臣敖谞昂罢官，次子敖鼎臣被凌迟处死。而起因只是因为敖鼎臣强纳一女子为妾，女子不从，自尽而死。满朝文武甚至敖谞昂本人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因为区区一个女子，竟然使得当朝天子如此龙颜大怒。而期间缘由只有两心而知。
　　十年前的那个秋天，夜很深了，也不知道离拂晓还要等多久，吟蛩的叫声只显得夜阑更加深不见底的寂静。白天的时候还能从狭小的天窗透进些许阳光，日落时候就关上了窗子，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好像绝望的水银，无边无际，淹没吞噬着人的灵肉，倪遴感觉自己就要在这强大的黑暗中窒息而死。
　　皇帝上了年纪，更加多疑，听信秦贵妃和兄长谗言，疑心太子有夺权之意。他战战兢兢多年，到底还是不能叫父皇放心。
　　秦润濡与敖谞昂两位首辅权倾朝野，彼此绝不相容。秦润濡聪明绝世，文采精湛，又善谄媚逢颜，是皇帝身边最为宠幸的大臣，而最为重要的是他有一位被天子视为倾心相许的妹妹——秦贵妃。
　　秦氏乃贫寒之室，秦润如凭借自己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此后战战兢兢一步步位居高位。倪遴为皇长子，虽然母亲无宠，秦贵妃未入宫时父子间并没有芥蒂。但因为皇帝有了秦贵妃，欲立秦贵妃生的儿子为太子，父子间逐渐疏远。虽然秦贵妃的儿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但他与秦家从此却势不两立。秦贵妃虽然冲冠后宫，但是始终没有子女长大成人，两个女儿也是出生不久夭折。秦润濡为了长久之计，有意缓和和太子的关系，意欲把女儿许配给倪遴。倪遴一心属意敖谞昂之女敖琼华，自从第一次见到她，就誓言非她不娶，秦润濡的女儿也见过一面，但有敖琼华在先，便觉其他女子都黯然失色。
　　倪遴辞婚既是心怡敖琼华，也是因为敖谞昂力推自己，他不好摇摆不定，又和秦润濡结为冰玉之好。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触怒了秦贵妃，他才落到身陷囹圄的地步。每天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看守只是送饭，一个字都不会和他说，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说话。他不确定他父皇不会杀他，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有朝一日他还会出去，不管现在有多难熬，他一定要活下去。白天还可以见到些天日，慢慢长夜最难熬，越是黑越是睡不着，只能听到外面的蛩响，盼着没有尽头的黑暗快点过去。
　　一天夜里倪遴正抱着胳膊倚在床头听外面的蛩鸣，虽然还是漆黑一片，他听到牢门轻轻的被推开了。黑暗中他的耳朵尤其灵敏。
　　“是谁？”夜里从来不会有人进来。
　　“仰慕太子多时，难得有幸一见。”
　　“你是什么人？”
　　“父亲在此当职，才许我进来。”
　　“我早不是什么太子了，只是身陷囹圄的阶下囚，见我做什么？免得连累你落下杀族大罪。”
　　女子冷笑道：“我一个女子都不怕，太子又怕什么？是怕我是派来的探子，还是怕皇上知道了疑心太子暗通外人，有不轨之心，又加了一层罪？我看是太子怕了才对。”
　　女子口吻中带着嘲弄，还从未有人敢同他这样说话。倪遴有些被她激怒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卑微的小丫头也敢对他如此奚落。不过这个人来路不明，他不敢对她动怒，但仍有些负气道：“姑娘说的不错，我确实是怕，我胆小怕死懦弱之人，不比姑娘果敢英勇，还请姑娘早些离了是非之地，免得因为我这个懦夫遭受无妄之灾。”
　　女子听他这样说，噗嗤一笑道：“我只是说说，还生气了。太子是真的怕，还是嫌弃小女子卑贱，比不上非卿不娶的敖琼华，不配和太子说话。我只是仰慕太子令名，过去自知无缘相见，现在得知太子受冤至此，一定忧郁烦扰，特才求我父亲冒死要我与太子相见。既是遂了自己的心愿，也来为太子解解烦闷，望太子不要疑心。”
　　倪遴听她这样言辞恳切，也不好辜负了她一片好意，就叫她进来坐下，两个人一起说话。起初倪遴还是疑心她是外间派来试探自己的人，对她有所防备，后来她每夜必至，带些自己亲手做的点心给他，和他谈古论今，作诗理禅，倪遴从未见过像她如此博学有主见的女孩子。一次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女子笑道：“放心，我不是什么探子，我爷爷原是进士出身，后来因为友人谋反受牵连险些灭族，好在保住了一条命。可是今后子孙再不能入仕。可惜我父亲空有满腹才华，只能蹉跎一生，为了糊口做一个小小的狱卒。”
　　听他许久不语，女孩笑道：“随你信不信。你父亲多疑，你和他还真是骨肉至亲。”
　　“你敢这样说当今皇上。”
　　“说了，怎么样？他听不见，你听见了，将来也可以治我的罪。”
　　“我怎么会？我只是怕这样会连累你。”
　　“你是怕连累我，还是烦我？”
　　“你怎么这样尖刻啊，我怎么会烦你，我在这里度日如年，有你在还觉得好过很多。”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每天夜里来给父亲送饭，然后偷偷进来，其他人夜里只知道赌钱醉酒，根本不会在意我什么时候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