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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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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摇娘,和来!踏摇娘,苦和来!
那一天,马车将杜谣在暖春楼的门撂下,于是她抱着她的琴站在门外,仰着小脸看那飞檐下长串的红灯笼,没有了烛火便显得暗沉,深红漆的大门紧紧关着,晨间的凉雾在空陋的柳巷里穿来穿去,把旷夜残留下来的浓浓的脂粉香穿得粉碎。
不知是谁家放养的鸽子,灰的白的几只,咕咕咕地落在檐角转了转脖子,又盘旋飞走。而画眉,在院落的深处啾啾细语,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然而比这些都更加清晰的是,从远处传来的那阵达达的马蹄声,一声比一声近。
杜谣那时并不知道,正是这马蹄声,牵着她的命运,就这么达达达地,飞驰而来了。
来的是一辆车身宽阔的马车,一进巷口便几乎把整条道路都占据了,于是马夫也不得不勒了勒缰绳降下速度。
马儿踢踢踏踏地、车轮轱轱碌碌地,仿佛还伴随着一阵轻盈的银铃声经过杜谣身前。杜谣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人影,就走过了。
有道光隔着雕花的窗棂一闪而逝,也许是目光吧。
她本来也不在乎,只是有点羡慕那坐车的人,甚至连马夫也羡慕。
马夫身上的衣裳看上去都比她要整洁气派一些。
想她抱着沉重的琴,花了一夜从乡下走到县府,脚皮子都像变成了两层。谁知道,这样传说中繁华热闹的地方早上竟然是关门的,整条柳巷都空荡荡,一如她此刻的胃。
她也不敢敲门,只好这么静静地等。
马车又走了几步,竟然停了下来。
马夫跳下来,打开车厢门,一个环珮叮当眉目如画的女人走下来,身姿娇曼款步款歌的气质,穿着霞一般的彩裙,衫角轻轻摇晃,连足尖都是铃。
她微笑着问杜谣:“小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这里开门。”杜谣连忙面对着她,指了指身后的门。
“你不是这里的姑娘么?”
“不是。”杜谣摇头:“我只是……”她顿住,咬了咬下唇,“要卖身”这样的话并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
女人看了看她竖着环抱在胸前那捆用丝布包裹住的几乎比她人还高的物什,露出了然的神情,又问:“几岁开始学琴的?”
“三岁。”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
“会唱吗?”
她点了点头。
“那你弹唱一曲给我听听可好?”
女人问。然而那脆生生的语气让人无法拒绝。
杜谣想想也无妨,便依着她的要求盘膝就地而坐,把琴从布卷里小心地解出来,放在腿上,俯首弹了起来——
她有一点不习惯,因为这是她平生头一回弹给父亲以外的人听。落指便轻颤了一下。
歌声就这样在些许的慌乱之间冲口而出。
“愁雨困些,风抄四野。将士还乡,山复水些。”
整条巷道有许多窗子忽然开了,惺忪的眉眼蓬松的云鬓半露出来。也许是因为天色大亮了,也许是因为歌声才将天际唱得明媚清亮——她最后都忘了。
又抑或是,她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好好打量一眼这个晨光乍现的世界,就已离去。
当杜谣偶尔再想回忆这天的光景时,却只能记得,跟随令娘钻进扑满迷迭之香的马车之前,她回头再看一眼暖春楼。
那扇深红色的大门正不知被谁,咿哑地打开。
她原本,是可以成为那里面一名简简单单不求身价的歌舞伎,只管卖笑街井、踏摇人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