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二)
番外1
何箴箴终究没有嫁给简子颐。
一步之差,谬以千里。
那年,泰国的项目结束之后,她和简子颐回国准备婚礼。
试婚纱那天,发生两件事情,像一首歌唱的那样,那一年,让一生,改变,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那天,何箴箴在试衣间晕倒,送到医院,查出她怀孕七周,胎儿不稳留院保胎。
那天,自从知道他们打算结婚就远避欧洲的简芳菲白血病发病,在法国住进重症室,亟待骨髓配型。
何箴箴住院保胎当晚忽然大出血,流产。何箴箴大受打击,之后就一直沉默。
第三天的时候,朱雅娴来到病房找何箴箴,哀求何箴箴捐骨髓救救简芳菲。
原来,简芳菲遗传了朱雅娴的地中海血液病,这种病,注意治疗和保养,通常不会转为癌症,但只是通常,不是绝对。简芳菲大约从两年多以前开始发病,开始只是弄破的伤口流血不易止住,然后是止不住……
何箴箴从欧洲回来的时候,简芳菲已经处于身上不能有任何出血点的状态,只是,因为二人之间特殊的关系,这件事情没有人刻意告诉过何箴箴,而简芳菲平日很注意保护自己不受伤,所以,不止何箴箴,事实上,出了何家人自己之外,连事务所的同事都没有人知道简芳菲得病的事情。
何箴箴想都没想就同意了。朱雅娴感激涕零。
然而,当简芳菲听说,为她配对骨髓的人是何箴箴,却坚决不同意做手术。她的抗拒极激烈,一度割腕。
她绝对不接受何箴箴的“施舍”。
这个时候,何箴箴也发现了一个秘密。
何箴箴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
那天,是何箴箴出院的日子。她收拾好东西等简子颐来接她回家,临走之前,她打算去给这些天照顾过自己的护士小姐道谢,走到护士站,刚要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好听到里面传出自己的名字。
“不管怎么说,那个何小姐长得真漂亮,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何箴箴认得这个声音,是负责照顾她的那个年轻小护士。
“漂亮又有什么用?再也生不了孩子了。”何箴箴觉得脑子有点木木的,但她认得这个有些冷淡的声音,是个年长一些的护士,不爱笑,但非常负责,前几天她曾经轻微出血,连护士长都没有当回事,但这个护士却立刻叫了医生来,幸好她这样做,避免了她再次大出血。
“只是几率低而已,不是生不了。”年轻小护士小声说。
“几率低?!”那位不爱笑的护士似乎冷哼着低嗤了一声:“小程,骗不懂行的病人还行,咱们内行人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她的病历你最清楚,那几率是多少?”
“……”小护士沉默了好一会儿,嗫嚅着低声说:“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把好好的孩子给打了……多可惜啊……”
“听说是为了救小姑子。”
“咦?”
“她小姑子得了急性白血病,俩人骨髓配对吻合度很高。”年长的护士冷笑一声:“豪门的金丝雀,哪儿那么好当。”
后面,两个护士还在说些什么,何箴箴就不清楚了,她慢慢地离开护士站,回到房间的时候,刚好看到来接她的简子颐。
简子颐温柔地搂着她,柔声对她说:“去哪儿了?”
何箴箴对他笑笑:“怎么晚了?”
“路上塞车。”
“哦。”何箴箴点点头:“我们走吧。”
她对帮忙拿行李的陈秘书笑着说了声谢谢。
陈秘书连忙说:“不客气。”
简子颐拿起外套准备帮何箴箴穿上。
“我自己来。”何箴箴淡淡地说,接过外套穿好,抬起头从窗户的玻璃上看到凋零的枯树枝和自己模糊的影子,她自言自语道:“住了这么久,憋死了。”
简子颐知道,何箴箴一贯不喜欢医院,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好。”
上了车,何箴箴就一直闭目养神,中间,她感觉到简子颐把她的座椅轻轻调整角度、替她盖上薄毯、低声要小陈提高车内的温度,然后,一只略冰凉的手掠过她的脸颊。何箴箴动都没动。
很快,车子停下,简子颐轻轻地叫她:“箴箴?”
何箴箴静默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心中有些意外,竟然是市区的公寓,她脸上却不动声色露出诧异的表情:“不是说要去郊区住?”之前,简老太太到医院看望她,曾经提过,想让她出院后到老宅去住些日子,调养身体。
简子颐扶着她坐起来,淡淡道:“我们住家里。”
下车的时候,何箴箴恍惚想起,那天简老太太说起的时候,简子颐好像的确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她停下脑子里的各种念头,无所谓道:“好。”
何箴箴刚刚流产,需要好好调养,简子颐特地把陈嫂从老宅调过来,专门为何箴箴做饭、炖汤。
晚上,吃过饭,陈嫂收拾好一切,送陈嫂出门后,简子颐回到客厅,看到何箴箴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看什么看到出神,暗色的落地灯和窗外清冷的月色交叠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单薄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作碎片,只是她的身体却挺得笔直,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何箴箴的情景,所有人,也许连箴箴自己都以为,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那一场大□□与豪车的相撞,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之前,他见过她,那年,何箴箴送参赛作品到J.L.C,在电梯里与他擦肩,留下明艳动人的侧影和旷野里的小白花一样的气息。
简子颐心头一阵剧痛,他的好箴箴……
他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看着她对着窗外出神,看着她一瞬间大悲大喜,一瞬间又归复惯常的漫不经心,然后保持不变,像带上一层似真似假的面具。简子颐心头微微一动,他走过去,将手搭在何箴箴的肩上,轻声叫她的名字:“箴箴。”
何箴箴回过头,愣了一下,简子颐的表情竟然十分严肃。
简子颐拉她到沙发坐下:“你来,我有事和你讲。”
何箴箴迟疑了一下,跟着他一同落座,坐下的时候,下意识与他离开了细微的距离。
简子颐敏锐地觉察到她的疏远。
她知道了。
然后,简子颐生平第一次举棋不定。
在他没想好如何开口之前,她竟然知道了。
他看着何箴箴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目光,想起这双美丽的眼睛里,素日漫不经心的神气里不经意就流露出的骄倔之气。
简子颐很快决定,开门见山。
他握住何箴箴的手,轻轻地,举重若轻地对她说:“箴箴,你知道了。”
何箴箴愣住。
她知道简子颐敏锐,却没想到他会这样敏锐,更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不做任何回旋。
可是,听到他的直言不讳,她却想,这样很好。
何箴箴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简子颐,看他的脸,看他的表情,看他的眼睛。
她认真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垂下眼睛,语气平和地说:“是,我知道了。”
好一会儿,宽敞的客厅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
何箴箴漫懒地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随意撩拨沙发扶手旁边的方桌上摆着的一盆金桔,小小的金桔坠了满树,她随手摘了一个放到嘴里,酸得她舌尖发麻,她连忙吐出来:“好酸。”
简子颐接过何箴箴手里咬掉一口的金桔,淡淡道:“别乱吃东西。”
何箴箴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随手拨弄着金桔树,有些漫不经心地问:“芳菲怎么样了?”
简子颐淡淡道:“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
“什么时候做骨髓移植?”
简子颐语气仍淡淡的:“你好好养身体,其他的事不必操心。”
何箴箴看他一眼:“不是说急性白血病,必须立刻尽快移植?”
简子颐仍淡然,但坦诚道:“医生给芳菲用了一种新药,控制病情的效果很好。”
何箴箴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唇边略过一瞬极浅的弧度,她看着窗外一轮高挂的冷月,漫不经心地说:“我听说她不愿意动手术?”
简子颐皱了下眉,刚想问何箴箴怎么知道,立刻就想到:“朱姨和你说的?”
何箴箴淡淡地点点头:“嗯,提过。”事实上,不止提过,朱雅娴为此特地来找她,悲痛欲绝地哀求她去劝劝简芳菲。
何箴箴想起朱雅娴悲痛欲绝的泪容,却只觉得好笑。她去劝简芳菲……劝什么……何箴箴的思绪一瞬间有些飘远,远到几年前在法国那个晚上。
前一秒她还和简子颐甜甜蜜蜜,下一秒,就是仿佛没有尽头的流浪……她从来都不是被选中的那一个……
“朱姨最近头有些昏,你不用理。”
何箴箴怔了怔,她有些吃力地看着简子颐冷淡的脸,这种近乎冷漠的语气,这种近乎无情的表情,她从来没有见过……
何箴箴垂下眼睛。
她忽然明白了。
何箴箴轻轻地说:“你不知道。”
简子颐怔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何箴箴在说什么。
痛如剜心!
简子颐仿佛又想起那个下午,他结束会议,满怀喜悦的期待赶到婚纱店,婚纱店经理震惊的眼神。
当他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等着他的,是一张骨髓配型鉴定结果,和手术室红得好像在滴血的提示灯。
还有爷爷、奶奶、姑姑、二叔,还有朱雅娴,他妹妹的母亲,也是何箴箴的亲生母亲。
简子颐活了三十几年,从来没有后悔过,从来没有恨过。
那一天,他后悔,他没有陪箴箴去试婚纱,他恨,他没有早一步赶到医院,他悔极、恨极。
他唯一能为箴箴做的,只剩下在她醒来之后,同她说出真相。
是否为芳菲提供骨髓,只有箴箴才能决定。
可是,奶奶跪下求他,保守秘密。
奶奶的一句话打动了他,奶奶说,事已至此,告诉箴箴,只会让她更加痛苦,不告诉她,至少,我们还有机会在她身边赎罪。
他不是赎罪,他是不能失去箴箴!
所以,他同意对箴箴进行隐瞒。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箴箴手术出现意外,失去生育能力,而芳菲宁愿割腕,坚决不肯接受箴箴的骨髓。
他得知之后,只给芳菲打了一通电话,话只有一句:“记住你自己的选择。”
简子颐望着何箴箴,她的眼睛清澈、干净。他没想到箴箴如此敏锐,竟然发现了真相……他不能失去她!
简子颐慢慢地扶住何箴箴的肩,哑声低语:“我知道,只是太晚……”
他始终是个自私的人,所以,他要让她知道。
他说的是真话,何箴箴知道。他想什么,她也知道。
何箴箴慢慢垂下眼睛,下意识看着自己平平的小腹,她甚至不知道,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小小的人儿,也许还没有小手和小脚,也许还没有小脸,可是已经有了心跳,她却连感觉都没有,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再有……
她慢慢地问:“骨髓移植可以等很久吗?”
简子颐怔了怔,摇摇头:“暂时不做骨髓移植也可以,但前提是不能再发病。”
也就是说,如果再发病,简芳菲不做骨髓移植就只有死路一条。
何箴箴点点头,淡淡地说:“那你们努努力,替她再找找吧。”她不会把骨髓给简芳菲的,简芳菲愿意移植,她也不会给。
简子颐淡淡道:“看她的运气吧。”
何箴箴惊讶地看了简子颐一眼:“你不劝我?”他应该明白她的拒绝。
简子颐仍淡淡的:“自己的性命自己都不珍惜,还想地球绕着她转吗?”
何箴箴看着简子颐冷淡的目光,怔了怔,他……
腹部针扎一样蓦地一痛。
何箴箴原本软下的心忽然又硬了起来。
她静静地平视着简子颐的肩膀,就算隔着距离,这个怀抱仍充满强烈的男性气息,清冽、干净,让人充满安全的归属感。她有些恍惚地回想第一次被抱进这个怀里的情景,已经想不起来了,但那种踏实的感觉让她一直迷恋到现在。
何箴箴垂下眼睛笑了笑,轻轻说:“简子颐,谢谢你对我说实话。”
隔天,何箴箴早上醒来的时候,简子颐不在家。
她出了卧室,看到陈嫂,陈嫂对一切显然一无所知,像过去每一次见到那样,笑眯眯地请她吃早餐。
她谢过陈嫂,坐在餐桌前,认真地吃了一顿营养又美味的早餐。
吃饭的时候,陈嫂递给她一张字条,是简子颐留给她的。
字条上的内容很简单,像是匆匆忙忙写的,只有一句话:箴箴,先别走,等我回来。
何箴箴随意看了一眼,丢在旁边。她喝一口猪肝粥,笑眯眯地对陈嫂竖起大拇指:“陈嫂的粥,天下第一好喝。”
陈嫂回应她的笑容慈祥又温柔,让何箴箴心里暖洋洋的。
等陈嫂离开,何箴箴坐到起居室的桌子前写信。
一封辞职信,一封给简子颐。
辞职信就是辞职。
给简子颐的信,她想了片刻,放弃。无话可说,便不必说。
写好信,何箴箴开始翻自己的护照,在乱七八糟的签证戳上面计算日期,终于发现,她的希腊签证还没过期,她高高兴兴地打开电脑订机票,订好机票开始慢慢地收拾行李。
她在这里住了很久,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何箴箴随意地捡了一些必要随身衣物和生活用品,行李不大,重量也不沉,虽然她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得像过去一样壮壮的,但一个人拎绝对没有问题。
走的时候,她把公寓的智能钥匙卡放在那两封信上面。
何箴箴没走成。
在机场,她看着地勤服务小姐把标签贴在行李箱上,把护照和打印好机位票递给她。她高高兴兴地对地勤小姐说了一声“谢谢”,背着小背包在机场闲逛。
外面,机场广播断断续续在广播,找一个叫“何箴箴”的人。
她专心致志地靠在书架上看一本八卦杂志,里面正好在探讨究竟穷游好还是富游好,两方观点交锋激烈,她看得津津有味。
机场广播锲而不舍地播放了一遍又一遍之后,终于偃旗息鼓。
她低头看看表,放下杂志,挑中一本《日本妖怪大全》和一本绘本《山海经》,交了款,走出书店。
进了国际航班入口,她很快找到海关安检处,看着那条蜿蜒的队伍,她心跳加快,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终于有一天窥见那扇终日紧锁的大门打开了忘记关上,她尽量不表现得太兴奋,安静地排队,等着海关安检。检查到她的时候,居然广播里又开始找“何箴箴”,还增加了一句,您的先生病危,请速到XXX医院。出入境管理员拿着她的护照看了看,跟她说,小姐,好像在找你。
她面不改色道:“不会的,八成是重名,因为我这趟旅行就是去希腊找我的先生探亲。”
对方相信了她,在她的护照上盖上出境日期的戳子。
她接过护照,头也不回走过那道玻璃门。
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永不。never and ever,forever。
这么想着,一路穿过机场里琳琅的免税店,何箴箴很快找到登机口,也看到等在登机口的简子颐。
何箴箴怔了怔,心里不是没有遗憾,只是,对于简子颐能够找到她,却也并不奇怪。她本来也知道,躲不过这个人。只是,没想到他的动作这样快。
她叹口气,朝他走过去。
简子颐静静地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简子颐……”何箴箴刚叫出他的名字,就被他狠狠地拥进怀里。
何箴箴被抱得喘不过气来,她连忙叫他放开,可是简子颐的手臂越箍越紧,直到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才仿佛知道她的痛苦慢慢放松了一些手臂的力量,但仍然紧紧抱着她。
“简子颐……”何箴箴有些艰难地从他的怀里挣扎出头:“我们……旁边说行不行……”又不是演韩剧,大庭广众,太不要脸了。
简子颐又放松了一些,虽然还是抱着她不放,到底姿势像一对正常拥抱的情侣了,他对她说:“这么说就行。”
何箴箴囧了一下,看着简子颐“面瘫”的脸,叹口气,幸好离登机还有一些时间,登机口这里候机的人还不多。
她拉着保持拥抱她状态的简子颐,绊手绊脚往人更少的地方挪了挪,停下,又叹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这样分开不是挺好?”
简子颐板得脸紧紧的,语气倒是还平和,他静静地同她说:“我晚了一步,是我的错。瞒着你,是我的决定。”
何箴箴微哂:“我知道。”昨天他说他知道的时候,她就全都明白了。
简子颐看着何箴箴唇边似有若无的笑和漂移到不知名地方的目光,他忽然抬手扳正何箴箴的脸,让她直视自己,让她看清楚自己的眼睛,他轻声说:“箴箴,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事已至此,唯有瞒着你,才能留你在我身边!”
何箴箴唇边勾起无奈的一丝弧度:“我知道。”她知道简子颐是这样的人。
简子颐看着何箴箴,好一会儿,轻轻放开捧着她脸的手,抱她在怀里:“箴箴,我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已经想过你知道真相的结果。你离开,我不拦着你。”
何箴箴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地看着简子颐。
简子颐继续说道:“我今天早上到公司去开会,把手里的工作安排了一下,告诉他们,我会暂时放一段时间的假。”
何箴箴茫然地看着他。
简子颐深深地看着她,轻轻说:“我把你弄丢了,只能努力重新把你找回来。”
何箴箴微微一震,不能置信地看着简子颐。
简子颐轻轻地把她抱进怀里,把下巴顶在她的头顶,低声道:“重新追你会比第一次追你难很多很多,但我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有机会让你回到我身边。”
好半天,何箴箴才回过神,她晕沉沉地看着简子颐认真的眼,却好像不认识他:“你疯了吗……”这种决定根本不可能是简子颐会做出来的。
简子颐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何箴箴涩涩地说:“我这一趟旅行没什么计划。”她没想过要去哪里,没想过要在某个地方停留多久,甚至没想过要走多少个地方,她只是想先到处走走再说。
“你想先到处走走再说,对不对?”
“……”
简子颐一直抱着她,不肯让她与他之间的空间拉开半分距离,他低声说:“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打算一直跟着我……就算我理都不理你?”那她当他是空气一样不存在行不行?
“把我当成空气也可以。”
“……”
“那你怎么重新追我?”何箴箴愕然。
简子颐轻声说:“你想理我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
“……,……”
何箴箴沉默了好久好久,或者说,她傻了好久好久,都说不出话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简子颐轻轻推她:“箴箴,我们该上飞机了。”
何箴箴艰难地回过神,果然听到机场广播里正在播放她要乘坐的航班已经在登机的消息,她还看到身边的小等候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排了不长不短的检票队伍。
“……”何箴箴傻乎乎地问简子颐:“我们?”
简子颐点点头:“我们。”
“……你到底是什么人的后代?没签证就进海关就算了,没飞机票也能上飞机?……”
“……”简子颐无奈地看着她:“谁跟你说我没有?”
“……”
简子颐从大衣口袋取出机票和护照:“我拿的是瑞典签证而已。”瑞典是申根国家,拿着瑞典签证也可以去希腊。
“……你连我去希腊都知道?”
“我昨天晚上在你睡下之后,翻了翻你的签证,只有希腊的签证没过期。”
何箴箴呆呆看着简子颐好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说他看过她的签证,好一会儿,忽然一屁股重重地在身旁的小消防箱上坐下来,她泄气地低喊:“不带这样的!”
简子颐静静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她的下文。
何箴箴看着简子颐认真、平静的目光和表情,忽然觉得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怎么会遇到这么个……无赖!……
她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慢吞吞地往外走。
很快,她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和脚步声的主人一样,冷静,任何时候都冷静,就算耍无赖都冷静地耍。
等脚步的主人和她并肩同行,何箴箴漫不经心地说:“你们去找别的骨髓配对者吧,我的骨髓,她这辈子也别想了。”说她自私也好、冷血也罢,不管简芳菲愿意不愿意,反正她不愿意。
“已经找到配型的人了。”
何箴箴脚下硬生生一顿,扭头就要回登机口,被简子颐一把拉住。
何箴箴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不说,眼里的疏离像隔着千山万水。
简子颐轻声说:“两年半前,芳菲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在世界各地帮她进行骨髓配型。如果不是因为芳菲这次发作得急,家里人也不会……”
何箴箴认真看着简子颐的眼睛,审视他,简子颐坦然地迎视何箴箴的目光。
半晌,何箴箴眼底终于流露出软化的柔和。以她对他的了解,她知道,简子颐不屑说假话。
何箴箴叹口气,回转脚步,慢吞吞地继续往出口走:“你们什么时候找到配型的人的?”
“今天早上四点,法国那边的医生打电话给我,他们从新送到的一批捐献者数据库里找到了和芳菲配型的人,配型的比例比你和芳菲之间还要高一点。”何箴箴与芳菲的配型其实吻合度并不算特别完美,只能算是勉强合格而已。
何箴箴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幸亏简子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何箴箴心有余悸地站稳,半晌,苦笑着摇摇头:“这世界真复杂。”怎么会这么巧?!
简子颐难得也微微苦笑,他摇摇头,半晌,语气复杂地说了一句:“天意弄人。”
何箴箴叹口气:“天意弄人。”她完全同意。
两个人一路不快不慢走着,在出入境工作人员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出了关,到服务台办理退行李和退机票的手续,因为飞机已经起飞,何箴箴的行李只能等到了希腊再弄回来。等办完所有手续,两人慢慢朝机场的停车场走去。
“箴箴。”
“恩?”
“谢谢你留下。”
“不客气。”何箴箴叹口气,随即潇洒地摆摆手:“反正和你谈恋爱的感觉也还不坏。”平心而论,简子颐是个不错的情人。重要的是,她喜欢他。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是没出息,但,就算她对这次的事情非常生气,但她确实一时间不太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只是……
“结婚的事情,就算了。”
“没关系,等你想结的时候,我们再结。”
何箴箴淡淡地提醒他:“我不能再生小孩了。”只有这件事,是何箴箴心头的痛。
简子颐清俊的脸上,素来平冷沉静的表情终于龟裂,破碎得七零八落,这一次,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件事,是他最深的痛。
何箴箴好一会儿没有听到简子颐的回答,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站住了脚步。她忍不住回过头看他,一看之下,何箴箴愣住。她从没见过简子颐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一种……她根本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出来的表情。
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沉默。
良久,简子颐轻声说:“箴箴,那也是我的孩子。”
何箴箴怔了怔,低下头。
是的,那是他们的孩子。
简子颐慢慢走到何箴箴面前,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箴箴,那是我们的孩子……”
似有若无的液体,冷冰冰地顺着何箴箴的颈子留下来,她傻了好一会儿,心里却有什么终于溃堤,这是简子颐的痛……他也在痛……
人生啊……
好不容易长大了,再多的痛苦,也要好好活着。
何箴箴慢慢地回抱简子颐,用力闭着眼睛,很用力很用力,仍然止不住眼泪从紧闭的眼底汹涌出来。
好一会儿,简子颐从何箴箴颈窝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素日的平冷沉静,只有微微湿润的睫毛,流露出一些什么。
他替何箴箴擦掉眼泪,把她抱起来。
何箴箴哑声道:“我自己可以走。”
简子颐摇摇头:“你身子还虚。”
何箴箴不再说话,靠进简子颐的怀里。
简子颐抱着何箴箴,重新慢慢地往前走,他轻声说:“箴箴,我等你。”
尾声
简子颐等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与何箴箴结婚,但他们也一辈子没有分手。
所有人都知道,何箴箴女士不是简太太;所有人也都知道,何箴箴就是简子颐的太太。
何箴箴一辈子没有生育,简子颐一辈子没有儿女。
弥留的时候,何箴箴看着病床前白发苍苍的男人,他已经很老很老,不复当年的俊美,但几十年了,他看她的眼神没有变过。
她问他:“简子颐,下辈子,你娶不娶我?”
“娶。”
“我不嫁。”
“我等你。”
何箴箴留给简子颐一个微笑,心跳监护仪上,微弱的跳动变成直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