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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05章 前夜【修】【捉虫】 ...


  •   随着婚期临近,宫里府里的嬷嬷是轮番跟在云思身后转,直到大婚前夜,耳根子才算是清净一些。

      立春后,风势渐起,拂在面上,总是瑟瑟的。这时节的北京城,白日里尚有几分暖意,可入了夜还依然寒凉。

      至此夜,马齐终于一改过去几个月的沉默,将云思唤到身边训话。只是令她意外的是,在这过程中,无论富兴、富良,抑或是舒穆禄氏都不曾参与。

      自打马齐开口,云思就觉出他与平日颇为不同。素日里,马齐虽也宠她,可对她的关心也只是流于表面,问的最多的无非是吃穿用度之事。功课学问之流,更多则是顺其自然,随她喜好。相较起来,甚而还没有四叔李荣保问起的次数多。

      至少自幼年时,大凡与她相关之事,四叔都会询问她的想法。于她而言,也说得上是少有的尊重。然而,在马齐面前,她则只是一个敏慧非常的女儿,除此之外,她的想法,他素来不会太过在意。

      但这次,马齐除了按例问过婚事筹备,当先开口问的便是堂中悬于头顶的“永世翼戴”四字匾额。那是康熙御赐亲笔,是他素来最为看重的赏赐。

      他郑重非常的让云思在堂中跪下,寒气顺着青石砖,透过袄子,沿着小腿骨传至膝盖,让跪着的云思禁不住就是一个寒颤。

      马齐心中似乎并不轻松,连带着云思也没来由严肃起来。他提起了旺吉努,又讲到哈什屯,最后说到米思翰,由他说来不过寥寥几句,却是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平淡的语句,不带任何评述,配着他微躬的脊背和斑白的发丝,却让云思丝毫不敢分神。他说了很多,这样的马齐竟让她感到陌生。

      随着马齐的讲述,她仿佛能看到那些年的金戈铁马血染沙场,她头一次如此小心翼翼的听他说话。

      那匾上的字在此刻好似有了生命,映着烛光,每一个字都变得流光溢彩,每一个字也都重愈千钧。那苍劲的笔力如铁画银钩,好像一撇一捺都刻在她心上,烙入骨血。竟忽然有种突如其来的压力让她感到双肩沉重,几欲喘不过气来。

      直到马齐在她肩上拍了拍,扶她起身,她这才如梦初醒般长出口气。他悠长的叹息仿佛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深意,似乎是疲惫,又似乎是无奈,最后也只道:“日后行事,多想想阿玛今日所言。”

      他说这话的时候,云思第一次觉出眼前之人的苍老,他眼中光芒都已黯淡,脸上的皱纹没有一刻比眼下更为清晰,话语中的无力竟让她感到心疼。

      面对这样的嘱咐,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望着马齐,嗫嚅着小声唤道:“阿玛……”可后面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来。

      马齐与她对视,似乎看出她眼神中的顾虑与小心翼翼,忽的就笑了。那笑容同她幼时所见一般慈爱,然后马齐也像那时候一样,伸手在她头顶轻拍。虽是什么也没说,可她依然能感到马齐的疼宠和鼓励,最后便还是珍而重之的点了点头。

      这一场谈话仿佛催化了什么东西,她心中的某处地方在那一瞬是从没有过的柔软,酸酸涨涨的情绪在胸臆间流窜,甚至在辞了马齐后,心中激荡仍是久久不能平复。

      闺房中要陪嫁带走的物件早已搬空。按规矩,家赍妆具都已在今天送往皇子府。原本熟悉无比的房间陡然间变得空荡冷清起来,站在房门向内望,打心底里让她生出一股不舍。

      自嫁妆出门起,她的情绪好像就渐渐开始不受控制,本以为在婚事上会一直这样冷漠到底,却不成想,那些焦躁、紧张全在今日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

      温暖的温度从右手指尖传来,她这才惊觉自己早已经手脚冰凉到发僵。猝然回眸,发现来人是舒穆禄氏,便稍稍有几分放松,却听她柔声笑问道:“紧张啊?”

      云思垂眸抿了唇不说话,舒穆禄氏就一边将她牵到桌边坐下,递了碗银耳燕窝到她手上。她用手捧了,一边暖手,一边用调羹舀了小口小口往嘴里送。

      只是这银耳燕窝与往日里吃的颇为不同,似乎不再如平日般甜香,而是酸酸涩涩的。舒穆禄氏就在边上笑望着她,可她喝到最后却再也难以下咽,泪水终于忍不住悄悄的往下滑。

      舒穆禄氏也并不讶异,她的语调是少有的温柔,“这么大的丫头,都该嫁人了,这是干什么?”

      云思自己也觉得有些丢人,将碗搁在桌上,默默用帕子拭了泪,只是不说话。

      舒穆禄氏就笑吟吟的,仿佛不需任何思索般脱口而出,“傻丫头,什么时候都有阿玛和额娘在。”话语中全是为人母的本能和关外女子的爽直。

      就要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无论如何漠然,最终都还是会有抑制不住的害怕存在吧。这时候见舒穆禄氏神情认真,云思一下就笑了,那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至少暖了她的心。

      舒穆禄氏见她笑了,叹息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转而又去询问督促见素和抱朴,生怕到了明日还有不妥当的地方。忙活完了,才将下人都打发出去,留下来和云思说些母女俩的私房话。

      她似乎是很不放心云思,事无巨细样样都交待的很仔细。从治家驭人,到亲贵往来,尽管很多都是老生常谈,却还是不厌其烦的多嘱咐一遍。

      说到陪嫁带走的一众仆从,她交待的尤为详尽。不外是些李嬷嬷是可信之人,房里房外拿不准的多找她商量;见素单纯简单,不可托付大事,但若助她成个侧室偏房却也不失为一大助力;抱朴心机内敛,虽是好帮手却不可尽信……

      她对于云思身边亲近之人几乎都有说到,甚而更有继见素抱朴之后,又有谁是可培养之人都有点到。

      云思素来不喜舒穆禄氏这样市侩攻心,可这时候反倒说不出什么,只微微蹙眉,静静听了了事。

      母女俩絮絮的说着,不觉已是夜半。舒穆禄氏又略略嘱咐几句人前不好说出口的夫妻之道,直闹得云思红了脸,这才放她去睡觉。

      可她躺在床上,头脑却是异常清醒,竟是如何也睡不着了。翻覆间刚刚有些睡意,就又被见素叫醒,天尚未亮,便要开始准备着沐浴更衣,梳头上妆。

      这一通折腾过后,已是个把时辰过去,不止天光大亮,外间也已是有亲眷登门了。

      云思揽镜自照,盯着身上晃来晃去的金黄色丝绦,竟是连自己都觉着陌生。石青色的褂子绣着四团五爪正龙,香色蟒袍,通绣九龙,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威严庄重。脖子上挂着盘朝珠,微微一动便是一阵儿稀里哗啦的响动。

      由丫头扶着去正厅拜别父母。今日的马齐神采奕奕,眼内精光闪烁,再不复昨日形状,仿佛云思眼中那个佝偻苍老的身影只是一夕幻影。再看那“永世翼戴”,心中竟是无端端地生出许多别样牵绊。

      临近吉时,内务府官员带着下属二十人和四十人的护军,并抬着彩轿的銮仪卫登门,近百人的队伍声势浩大。

      她因为睡眠不足,脑子里本就晕晕乎乎的,尽管有教引嬷嬷说了许多遍大婚流程,可如今见这更像抢亲般的阵势,当下还是有些懵。

      舒穆禄氏被富兴扶着,一直送到大门外,眼见着看不见花轿了,才算是真正哭出来。吓得富兴一叠声儿的安慰,“妹妹出嫁是好事,额娘这是干什么?”

      哪知挨了舒穆禄氏一巴掌,骂道:“哪像你个小没良心的。”

      虽非真打,富兴仍是横臂当胸,护住被打的地方,嗷嗷叫唤。一番插科打诨,总算哄得额娘破涕为笑。

      花轿一路颠簸,云思盖头下的双目低垂,脑中一片空白。就连原本的紧张似乎都被遗忘在这片空白中,不知所踪。

      人语渐渐清晰,可她一句也听不清。花轿停稳后,便是三声闷响,待到她后知后觉,省起教引嬷嬷交代过的大婚礼仪,这才后怕起来,手心和脊背已是一层密密的冷汗。

      出了花轿,盖头底下仅见的空间,是密密麻麻一水儿的官靴,也分不清哪是新郎,哪是宾客。只有挺直了腰板儿,跟着牵引缓步前行,却是大气儿都不敢出。

      八旗婚嫁不祭祖,不拜花烛,而是行坐帐礼。偌大的洞房,唯有新郎伴着新娘相依静坐。云思屏住口气,不敢乱动。四散的目光努力探寻未知的空间,奈何顶着盖头,只隐约看见胤裪的手指白皙修长。

      视线受到阻碍,身边又紧挨着这样一个未曾谋面却甚为亲近的陌生男子,她几乎是抑制不住的想要发抖,浑身肌肉都不可控的绷紧了。云思不自觉的用指尖紧紧掐着自己,生生在掌心掐出一道白印来,仿佛只有越痛才越能缓解这种紧张。

      等待的时间本就漫长,遑论是在这种情况下,时间像是被无限的拉长延伸,寂静中如同默片静放,最微小的动作也被放大至无法忽视。

      她努力的让自己放松,渐渐才觉出有一股自胤裪身上传来的馨香宁静的气息萦绕鼻间,久久不散。因着太过轻浅,须细细辨认,才嗅出原是紫檀香气。

      气息飘散,紫檀凝神静气的作用此时格外显著。云思静静闭目,原本憋着的一口气也渐渐放松下来,这股甜香竟是顺着呼吸自鼻端漫延至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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