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碧》静姝若水

1、十年生死两茫茫

　　终于为那一身江南烟雨负了天下，容华谢后，不过一场，山河永寂。

　　南山上凄凉的风景。
　　枯萎的树叶在灰黄色的山林小道上翻滚，风吹过扬起一阵尘烟。
　　南山上埋葬着许多枯骨，多半是战争后无家可归不知道家人的无名尸。林副官忍不住拿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风，赫连珉却似乎全然不知，只是默然地往山上走，路上有一些被摧毁的坟包，隐隐地露出里面的骨头，林副官“啧”了一下，被赫连珉白了一眼，道：“打仗没少见尸体吧？怎么变成了骨头你倒是恶心了？”
　　“司令，染青小姐，真的在这种地方？”
　　赫连珉不说话，只是目光不停地在一个又一个坟包间搜索。
　　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一个看起来稍微像样的坟包，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却端端正正地刻着几个隶体大字“小妹染青之墓”。
　　赫连珉缓缓地走上前，他凝视着墓碑许久，眼里闪烁着一种特殊的光芒，终于扑通一下地跪在了墓前，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时，眼角分明地挂了泪花，双唇颤抖着，却吐不出一句清楚的话，林副官断断续续地听清了一点，他呢喃的是：“对不起……”
　　赫连珉兀自说着，双手死死的握成拳头，狠狠地在地上锤了几下：“染青，对不起……对不起……”
　　林副官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瞥见远远地有一抹鲜艳的色彩飘过，只见七个旗袍美人从不远处款款走来，她们手里提着篮子，笑吟吟地朝着这边走来，其中一个穿墨绿色缎面旗袍的美人儿眼尖，指着他们二人尖声说：“你们是谁？”
　　美人儿们脸上的笑容全收了，换上了一副带仇恨的脸。其中一个红衣女子更是暴戾，她直接将手中的篮子朝着赫连珉砸了过来：“你还有脸来看小妹！你居然还敢来！”
　　她直接冲了过来，揪住赫连珉就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赫连珉没有作什么反应，任由她推搡。
　　“你居然还敢来看她，要不是你，小妹现在没准还好好地和我们一起弹琴唱曲儿！被男人糟蹋又怎样？至少她可以活着！”红衣女子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青儿她才那么小……是我们姐妹几个看着长大的，就这么被你毁了！青儿是死在你手上的……你居然还有脸来看她？”
　　“我们把她埋葬在这个荒地，就是为了躲你远点，这里是委屈了小妹，但是至少，她不会看见你，以免她死了都不得清净。”另一个女子冷冷地说。
　　“当初我们就是瞎了眼，才会任由青儿跟你走。”
　　“我就知道，青儿那么小，你带她走绝对不是干什么好事，我宁愿你把她买走做小，也不愿意你把她带走去当特务！青儿是弹琴出身的，娇惯地跟花儿似的，你居然让她去当特务！”
　　“司令大人，算我们姐妹求你了，再也不要到这里来了，我们不追究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是我们姐妹几个求你了，你再也不要到这里来了。小妹不想看到你！”
　　赫连珉站起来，环视了一眼这七个婀娜多姿的姑娘，道：“几位姐姐，是我对不起染青。我只是想要，表示一下我的歉意，我真的……没想她死……我也不知道她会死，我真的不知道……”
　　大姐走上来，缓缓地说：“司令大人，染青已经死了。就死在我怀里，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小妹从到花舫那一天起就一直跟着我，我跟她半个妈一样照顾她，教她弹琴，教她唱曲儿，最后她在我怀里走，也算是圆满了，你怎么对待染青，我不管，我也不要你做什么交代，只是我想，替染青问你一句话。她临死前，一直在问。”
　　“她说了什么？”
　　“她躺在我怀里，神志不清，一直不停地问我‘姐姐，你说他爱过我吗’，‘他爱过我吗？’……”女子说着，眼角也滑下了眼泪，“她还说，‘我不能死，我还有消息要给他’，赫连珉，我告诉你这个，没有别的目的，我就想告诉你，染青，她就连死，都想着为你卖命，她这一生都在为你卖命！可是她到死都没有想通，她是在为司令大人卖命，还是在为，她的男人卖命……今天我们姐妹几个是来看青儿的，为她弹弹琴，跳跳舞，你有什么话就对青儿说吧，从此以后，再也别让我们看到你在这里！”
　　女子说完，走出去几步，几个姑娘白了赫连珉一眼，开始站好位置表演，悠悠的江南小调，配着姑娘们的轻歌曼舞，在这荒凉的坟地，上演了一出万千豪门子弟千金难买的秦淮八艳看家歌舞。
　　只是赫连珉无心观赏。他脑海里闪过的，全是染青。
　　想起她每晚被噩梦吓醒时的嘤嘤哭泣……
　　想起她弹着琵琶曲一个人坐在小洋楼后院的样子……
　　想起她勇敢地为他拿到一份又一份情报……
　　想起她穿越炮火赶来前线寻他……
　　想起她巧笑嫣然为他起舞……
　　一切的一切，他怎会不记得？
　　如若说爱，是他亲手将她推入火坑，在她出事后，他毫不犹豫地派人对她下了杀手，甚至连她不知不觉地死，都是因为他；如若说不爱，他又何苦辗转千里，来寻这青冢枯骨？
　　染青，对不起……

　　赫连珉在墓前跪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早晨下起了雨，赫连珉身上沾着泥泞，失魂落魄地随着林副官踏上了回江北的火车。林副官瞧着他这模样，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她不该死的……”蓦地，赫连珉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便一直将视线放在窗外的江南景色。
　　终于，为那一身江南烟雨负了天下，容华谢后，不过一场，山河永寂。
　　恍惚之间顿悟，原来，她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心。而他也始终没有得到她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