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坼晓风》宋宁安

1、第 1 章

　　沈十方是在十六岁那年遇到黎石的。逍遥殿殿主黎青铭携其子到临江山庄做客，大人们聚在前厅都是一副欣喜地表情,看起来有些拨云见雾的感觉。
　　彼时沈十方正在后院阁楼的窗户上，盛夏的翠绿树桠长得高大繁盛，遮挡在他的头顶，使人昏昏欲睡的阳光透过树叶渗下来，映在沈十方浅绿色纱衣上的斑驳光影看起来颇有些娴静温雅的味道。
　　黎石在前厅待得无聊，咬着一根绿狗尾草，晃晃悠悠的溜到了后院。其实远远地他就看到了二楼窗台上的沈十方，或许是那天的光线太强烈，晃花了他的眼。所以，黎石第一次看见沈十方就直觉不喜欢他。
　　走到窗台下的时候沈十方正拿着手里的书轻声念到：“人闲桂花落……”声音清雅淡然。
　　“呸！”是黎石狠狠地吐掉了嘴里的狗尾草，又哼哼唧唧地嘟囔：“什么玩意儿”，然后头也不回的继续抱着头优哉游哉地走过去。
　　他没看到身后他讨厌的那个孩子缓缓地合上了书，清澈的眼睛无焦点的盯着自己身上的模糊光斑，静静地，一动也不动。
　　第二天下午，沈十方又在去书房的路边看见了黎石。那个男孩子松松垮垮满不耐烦的站在那里，他旁边的一颗树后面，战战兢兢地跪了一个孩子，沈十方认得那个孩子，他是半年前来到家里的花匠，平时也是安安静静的，只管认真的修理自己的花圃。
　　还没走近，就听到了黎石愤愤的声音：“哭什么啊！你看看你把我衣服划的这道口子！这可是绣织纺的料子，你知道得多少钱吗！你做一辈子花匠也不一定买得起！”
　　跪在地上的男孩子哆嗦了一下，似被吓到了，张嘴想要说话，却突然被打断，“他买不起，我买得起吗？”一道淡淡的声音在黎石耳边响起。
　　“你干嘛啊！走路不带声音的！”声音强势却色厉内荏。只有黎石自己知道，没有多少人可以近他的身而不被发觉。
　　沈十方却绕过他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孩子，看着他异于以往干净整洁的样子，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声音温润柔软，不同于对黎石的淡漠。
　　小孩子低着头懦懦道：“他弄坏了阿妈给我缝的最后一件衣服，我问他赔，结果他不理我，要走。我想拦住他，就不小心拿剪花的剪刀碰到了他的衣服．．．”
　　“呐，你听到了，这么一件破衣服，还拉着我让我赔！这不是明显的见财起意！我的衣服就算啦，看你那么穷，也赔不起！哼！”
　　“我才不是见财起意！那是阿妈留给我的最后一件衣服了．．．”小孩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隐隐有着委屈的哽咽声。
　　沈十方安慰的轻拍小孩的手，抬起头与黎石不屑的目光对视，“沈青还这么小，哪里会有你心里想的那些小心思，不要事事以己度人，自己是那样的人并不代表别人也一定是。再说，那是他母亲生前留下的遗物，小孩子的赤子之心你不放在心上，但总归是要尊重死者。”
　　黎石冷笑：“我轻视他？我是有小心思的人？哼！一件破衣裳而已，不就是要赔吗，说吧，要多少？一百文够不够？”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百文钱。
　　沈青看着那些钱，犹豫着想接又不敢接，看了看黎石，又去看沈十方。
　　“怎么，嫌少？”嗤笑着伸手进怀又掏出一块银子，“还说不是有小心思的人，好吧，一两银子总够了吧？”
　　一两银子可是相当于他三四个月的工钱了，沈青犹疑的接过钱，有些歉然的看了看沈十方，沈十方什么也没说，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黎石等到沈青接过钱，转身就走，边走边讽刺：“所以说钱是万能的，没有什么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沈十方看着前方沐浴在阳光下的少年，打马看花，得意轻狂。他想提醒他，人生那么长，钱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最起码情之一事是绝不能随之左右的。
　　可是，这是一个可以懵懂莽撞的年纪，所有的一切都该他自己去经历、去承受，然后去证明，上帝是不会有失偏颇的。
　　那一天之后，沈十方就没有再见到黎石了，只听大哥说逍遥殿的人没待几天就急忙忙的回去了，好像是殿内有一些事发生了，还谢绝了父亲想要帮忙的好意，大哥的话里隐隐有祸起萧墙的意味。
　　沈十方没有将这些太放在心上，日子一日日的过，他依旧看书、练功、吃饭、睡觉，安然地做他临江山庄中的温润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