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邑堂》夕阳下的泪珠

3、来生，让我们再相爱

　　灵邑堂
　　__来生，让我们再相爱

　　作者：夕阳下的泪珠

　　引子：

　　第一次看到周晶的时侯，让我懂得什么叫做水样女人，她的美就像一泓秋水，哗啦啦灌入了我的心肺，连丝毫拒绝的机会都不给。明眸澄澈如水，微笑如晨曦的泫露，她穿着白色的布裙，温婉如水的站在细碎的阳光下，面露娇羞的望着我，光彩动人，看呆了我那帮兄弟，也痴了我。
　　那年，我十八岁，一个被老师称为学校的毒瘤，社会的败类坏学生，吸烟、酗酒、打架，在黑暗寂寞中煎熬度日，这样的日子对别人是沉沦，对我叫惬意。
　　众目睽睽下，她朝我缓步走来，带着圣洁耀眼的阳光，白色的衣裙出奇的亮，直欲要将我的灵魂燃烧。
　　“我喜欢你！请你和我交往。”
　　仿佛随着这句话，我的世界被彻底颠覆，可是那一瞬我无力抗拒她的魅力，毕竟是美女主动投怀送抱，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我掩盖心中的狂喜，淡淡的说了句：荣幸之至。
　　那一天，上苍突兀且不怀好意的把这泓清澈的水，引导到我的面前，究竟是神要让我获得救赎，还是要让我在劫难逃。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一
　　你死过吗？
　　我死过的。
　　因为我现在就是死人一个。
　　不信！请看我渺渺的魂、飘飘的身，我飘来荡去辗转几圈，还真没所谓开了阴阳眼的人。
　　尸骨未让我仔细打量一翻，就被扔进几千度的高温中焚烧成灰烬，在一片凄凄惨惨的哭泣中装进了骨灰盒。
　　毕竟嘛！放久了，尸骨易臭，怨不得人。
　　一滴眼泪欲滴进我的骨灰盒里，却被一阵风吹散了，但那滴泪让我的眼睛发疼，觉得有酸涩的情愫在鼻梁中，一直想要流泪，原来做鬼还是有眼泪的，还没看清这滴泪的主人，我的魂魄就被一个美女鬼卒装进了莲花戒指，带入黄泉。
　　刚跟着鬼卒过完黄烟缭绕的黄泉路，我不由面露惊异之色，啧啧称奇，以为自己不是下了地狱，而是上了天堂。不过我这样的人能上天堂，那就奇怪之极。
　　是的，人渣如我，本该下地狱，何况没有她的世界，那里都是地狱。
　　明亮温存的阳光，涣涣流淌忘情川，美轮美奂的宫殿阁楼，只是拂面的阴风让我哆嗦不已，毕竟还是阴气过胜。
　　奈何桥来来往往的皆是鬼，匆忙的匆忙，等待的等待，这幅光景好像人世周末的购物街，幸好鬼是没有重量的，轻如无物，要不准把那不到三尺的奈何桥给压踏。
　　未待我过桥，一位判官拿着一张薄纸把我拦住：“你是任杰，生于……死于……。”
　　我淡漠的点头，虽然平时很少记事，但不至于把自己的名字和生日忘记，对于死于何时，我还真不知道？只隐约记得一片血红，尖锐的痛，她悲伤的脸和她身后面无表情的男人。还有深浓的恨，我恨她闯入我的生活，让我错以为，有了她失掉世界也不在乎，她却背叛我，可笑的是，这居然成为我死亡的理由。
　　死了以为自己该恨她的，却恨不下去，再多的恨，都源于爱她。
　　矛盾，处处不在。
　　算了，一切都云淡风清了，毕竟人鬼疏途。
　　“你不能投胎，有些事情必须你亲自处理。”他把纸递交给我，打断我的思绪：“拿好了，这是你的通行证。”
　　我若无其事的伸手拿过那张纸，上面白净如雪，根本没有半个字，判官靠近我，拧住我的衣领，我茫然的望着他，眼前一黑，倏忽平空就去了另外一个空间。
　　一栋白色的小楼房出现在我眼前，在阳光中雪亮得有些刺眼，门上木匾横写着“灵邑堂”三字。
　　恍惚中身后有优美哀伤的旋律，传入耳中。
　　一抹白影坐在树下，身子浸在光芒中，脸却掩没于阴影中，他轻轻的拨弄着怀中的吉他，凉凉的视线默然的打量着我们，我知道这种感觉的，在这种专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早已写清楚闲人无扰，若是我的那群兄弟此刻进入我的范围，一定被我扁个半死。
　　“就是这人，他叫任杰，生……”判官朝他滔滔不绝的报着我的生辰死祭。
　　“他留下，你请走。”冷冷的声音下逐客令。
　　判官冷眼以对，但不便说什么，悻悻然离开了。
　　待判官完全没影，他才开口：“我叫唐韵，我是现任灵邑堂堂主。”指间轻轻的拨弄吉他，曲调悲伤。“你必须和我去人间一趟。”
　　“为什么？”处于被动，不是我的习惯。
　　唐韵放下吉他，站起来凑近我。宽宽荡荡的衣，一双平静安详的样子望着我，眉宇透出一股入神入髓的清秀，如同白玉般干净的面容，让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一个男儿身。
　　“理由很简单，周晶，你认识吗？”看我一眼，继续道：“你上辈子欠她一命，这辈子本该替她被车撞死，却在之前上了生死簿。”他面无表情的掠过我往门口走去。
　　我震慑在原地，悲伤如浪潮来袭，原来上苍让我遇见她，竟是让我替她去死。
　　“进来啊！傻愣着做什么？”他缓缓回眸，站在门口不悦的望着我。
　　我飘然向前，步履虚浮，心痛到窒息。
　　这样的结局很好，为了她九死不悔，何况我本已死，魂飞魄散能换她一命，我也定会同意。
　　我苦涩的笑了笑，进了门。

　　二
　　傍晚。
　　三生三世咖啡吧。
　　闹市区最著名的咖啡吧就是三生三世，此时，它刚刚开门等待客人来临，夏日流萤般的霓虹灯招牌在残阳下已经开始闪烁着梦幻般的光彩。
　　咖啡吧靠窗的位置已经坐满了客人，我忙碌的来往穿梭着。
　　唐韵站在吧台向我招手，说句实话，此生都是我指挥别人，那轮得到别人对我指手画脚。如今，失了自由的我，如同包身工一样任由他压榨。
　　上午，他曾一本正经的告诉我，这是我欠他的，是他赐我这副用纸符幻成的皮囊，成本昂贵，所以在人间的三天得任由他差遣。
　　他妈的，我究竟上辈子是不是到处欠债的，这辈子才沦落如斯惨境。
　　他冷笑着，端给我一杯咖啡：“三号桌，别给我得罪了客人。还有你这副纸皮囊不要被咖啡给泼湿了，不然又得从做不说，费用我会记在你下辈子的头上。”他不怀好意的用指甲轻轻戳了戳我的手臂，马上就听到嘶的一声，我纸做的肌肤应声裂了条口子。
　　我狠狠的瞪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端着咖啡走了。
　　今天，终于理解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夜色渐浓，外面下起细细的雨，客人少了很多，吵闹的说话声谈笑声顿时清静下来，唯一不变的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香醇的咖啡味。
　　我沉着脸回到吧台，他对我笑了笑：“辛苦了。”
　　“是很苦。”我没好气回驳，语气一顿，不解的接着问：“你究竟是鬼还是人。”
　　“我是鬼，也是人。”他模棱两可的答案让坐在高椅上的我皱眉，沉吟不再搭话。
　　他往咖啡杯中放入方糖，优雅的倒入热咖啡放到我的面前：“不能喝，闻闻味道吧！要想再能品尝咖啡，只有等下辈子。”袅袅的热气慢慢上升，氤氲的光芒中，他的眼神透明而忧伤。“我是鬼，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我也是人，我和冥王作了某种交易，我为他处理人界的事情，他让我不用轮回，永远保留这一世的记忆。”吧台上面桔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流露出掩不住的哀伤。
　　我有些吃惊，他会主动告诉我这些，低头闻闻咖啡，香味萦绕在鼻端。生前我很排斥喝这苦涩的东西，感觉像喝中药。不过她却很喜欢，空闲的时侯就被她拉着到学校附近喝上一杯，记得她最喜欢摩卡咖啡。
　　“你年纪很轻，为什么会死掉。”他端起手中的杯子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
　　我望着微晃的杯面，像初冬落雪微融的湖面，怎么死的，死得很荒谬，飚着自己最钟爱的银色重型机车风驰电掣在深夜的街头，却看见自己最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楼抱在一起吻得天翻地覆，一怒之下撞上了一辆越野车，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死掉了。
　　“不值，真不值。”他紧锁着眉心，轻轻的替我叹息。
　　“你会读心术。”我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不会。”
　　“那你……。”
　　“看你表情就知道了。”他站起来，收了咖啡杯：“干活吧！又有客人了。”
　　夜越来越深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绵绵细雨打在树叶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滴滴雨珠如水晶般晶灿剔透。
　　有熟客，让唐韵唱歌，他笑了笑没有拒绝，拿出吉他，弹起优美悲伤的旋律，清冷忧郁的歌声伴着滴嗒的雨，在咖啡吧里徘徊于清寂之中。

　　三

　　夏日的雨带着宁静的味道，一直下不停，像是要下到永远。翠绿的树叶不时因风雨而摇晃著，抖落了一叶水，又沾了一叶。
　　周晶卷着身子坐在医院门口长长的椅子上，头埋在屈起的□□，黑发散乱像被自己胡乱剪过，丝丝细雨浸湿了她的衣，衣服下的皮肤白得像要有血流出来。
　　有人走朝她，劝说几句，深深埋在膝盖里的脸根本纹丝不动，那人摇头叹息走了。
　　滴嗒滴嗒，雨滴顺着头发打落在长椅上，又滚落进泥土里。
　　她在赎罪吗？在糟蹋自己吗？在哭吗？我看着雨中那让人心疼的白色身影，有一种想过去紧紧拥抱她的冲动。
　　可是，我低头看看刚刚在病床上借来的身子，一个不超过十岁短小的男身，还出奇的胖，害我现在都快被下巴上的赘肉挤得透不过气，刚走两步就喘得要命，真是生不如死。
　　唐韵再三叮嘱着我：“记住阴阳相隔，天有伦常，你不能把死者的记忆告诉她，除非她触碰你，否则你不能触碰她，除非她和你谈论有关于你的话题，否则你半字不能提你生前事。”
　　他把雨伞递给我，转身消失在雨幕里。
　　染了雨的风，吹在身上出奇的冷，我走过去，为她撑着伞。
　　她惊愕的抬头，失神的望了我一眼，苍白的面孔，很轻的呼吸，她到底在这里淋多久雨了，我心痛如绞。
　　“小鬼，滚开。”
　　第一次听到温柔的她用这种语气说话：“姐姐，淋雨会生病的，关心你的人会很心疼的。”我温言软语劝说道。
　　“关心我的人，已经死了，被我杀死了。”她用一种木然到很清静的声音说着，最后几个字完全融入雨声中。
　　“他死了，看见你这样，也会伤心的。”我目光痛苦。
　　“你不懂！他恨我。”她的眼神仿佛透过雨水一直看到遥远的远方，梦呓般地说：“他恨我，误会我背叛了他。”
　　雨水滴答滴答，细致清秀的脸庞有两道伤心的眼泪静静的蔓延。
　　“你爱他吗？”我静静的问她。
　　她迟疑了片刻，把头埋回了膝盖里，喃喃的说：“我爱他，很爱很爱他，从他从那群小流氓手里救了我，我就爱上他，别人笑我糊涂，爱上他这种混混，没有任何前途。可是我知道，他其实是个好人，心思细腻，对我呵护备致，他对我的好，我全部都知道。”声音中有哽咽，她轻轻的说：“为什么他会被我害死了呢？他开机车的技术是出名的好，若没有看见我和他……我不想的，是他强吻我，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我只爱他，除了他，我谁都不要，谁都不爱。”她开始歇斯底里的崩溃哭喊着：“任杰，任杰，你听见没有，求你出来见我啊！”
　　我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鼻梁发酸，说不出话来。
　　“死了，就能见他了，对不对。”她哀伤的问我。
　　细细的雨，沿着伞边缘敲击着大地，她问得我心如刀绞，久久无言，我想抱紧她，却不能触碰她，只能静静望着透明得几乎快要消失的她。
　　“可是我怕我死了，他也不肯原谅我。”她哑然失笑，眼泪挂在唇边：“他不会见我的。”
　　雨水滴嗒滴嗒，仿佛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安静中死去。
　　终于，忍在我喉间的话涌出：“死吧！既然爱他那么深，他会原谅你的。”
　　我会在地狱等你，永远不再放开你。我下定了决心，让她和我一起走。
　　“你知道三生三世咖啡吧吗？我在那里等你，晶，跟我一起走吧！我爱你。”
　　说到这里，我眼中闪动着泪，凝视着她措愕的表情，张开双手想把让我痛不欲生的她拥入怀里，再也不放开，刚接触她的肌肤，就被弹出借来的身体。
　　“该走了。”唐韵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
　　我深深的凝视她，嘴边浮现释怀的微笑，明天，我就能好好的抱你。
　　“你认为这样真的好吗？”他意味深长的问我。“你愿意让她在枉死城里面承受五百年的苦，每日重复一遍自杀的惨景，悸恐的看自己的血一点点流逝，感受那尖锐的痛吗？”语气极轻极淡：“你转生不一定会是人，而她定会受五百年的苦，你忍心吗？”
　　我愕然无声，透明的雨湿润不了我的身，冰冷的风无法掠起我的衣。
　　周晶，我们的相遇，毫无疑问是苍天对我们的惩罚，如果我当初拒绝你的话，是不是就不用那么痛苦，如果能让我重新选择，我宁愿我们彼此陌路终生。

　　四

　　正午，此行来的目的，本来就是用我的命换她一命，今生我们注定是情深缘浅，终难白头，那等下辈子吧！下辈子让我好好爱你。
　　“走好，多喝点孟婆的水，下辈子不要当个痴情种，薄情寡意的人活得比较快乐。”身后唐韵在店里淡淡的说。
　　“我不会喝孟婆的水，我会等她到老，我注定是痴情种。”我淡淡笑着走了出去。
　　“好啊！常来找我玩，再见。”
　　“嗯，再见。”我潇洒的朝他扬扬手。“对了，谢谢你阻止我犯下大错。”
　　视线已经凝固在那抹让我想拥抱在怀里，永远不肯放开的白影上。
　　阳光细碎，洒在她的周围，就像第一次见面时，明眸澄澈如水，微笑如晨曦的泫露，她穿着白色的布裙，温婉如水的站在细碎的阳光下，面露娇羞的望着我，光彩动人。
　　我迅速的飞扑过去，紧紧的拥抱住她，附在她耳边轻柔的告诉她：“晶，这是我的恳求，你要好好的活着，替我快乐的活着。我在来生等你，等你老了，记得告诉你的孩子，你的初恋情人叫做任杰，今生就把我当成回忆吧！来生让我们再相爱了。”
　　我感觉有泪穿透我的灵魂，街道上顿时一片喧嚣，汽车喇叭疯狂地鸣叫，人们的尖叫将耳膜刺穿，而我最爱的晶，跪在马路边上，双唇努力的弯着温柔的笑容，眼泪静静的滑下面颊，如落雪般轻柔的话语重复的回荡着：“杰，我爱你。”
　　“晶，我也爱你。”

　　五

　　魂魄渺渺，我站在奈何桥的这端，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温婉如水的她，穿着白色的布裙，带着如晨曦的泫露般的微笑，朝我走来，告诉我：“来生，让我们再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