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荼蘼听雨书》席梧

3、一别师门再无缘

　　崇峻山，伽云派。
　　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袍的小弟子正在绘声绘色地侃侃而谈。四周围了一圈人，都以惊叹的目光注视着这位博古通今的师兄。
　　“你们这些刚入派的小弟子一定不知道，咱们伽云派，可有着一段血雨腥风的传奇呢！二十年前，我的师傅，天虚子，有一个师弟叫玄昱。传说这个师弟，乃是旷古奇才，就连咱们师傅，当年也只能甘拜下风。但这个玄昱心术不正，他不满足咱们门派现有的武学招式，竟然自己研发禁术。这种禁术，需要一百个童男童女的血来修炼，他便暗中下山，残忍地杀害了九十九个刚满月的孩童。但是，这时候咱们师傅发现了，师傅与他大战了三天三夜，终于制服了玄昱，废了他的武功。没想到这个玄昱这么狡猾，竟然趁着师傅不注意，偷溜下山，成立了邪派。现在还意图搅乱江湖呢！”

　　“真的吗？这个人这么厉害吗”“要我说和咱们师傅差远了！”身边的小弟子七嘴八舌地插话。却没注意到，身后有一个白影悄悄而至。

　　“凌霄——”一个威严的声音让众人不寒而栗。
　　“啊．．．师傅。嘿嘿，我正在给师弟们讲练功的诀窍呢，您怎么来了．．．．．”凌霄满头大汗，磕磕巴巴地解释着。
　　天虚子悠哉道：“门派中有规定，禁止讨论玄昱这个叛逃弟子你难道不知道吗？自去领杖二十。”凌霄忙点了点头，悻悻而去。呼，还好这次罚得不重，要不这身子骨非得散架不可。不过师傅应该正在闭关中，算算还没到日子，怎么提前出来了？

　　天虚子也不想这么快就出来，他的御命剑法还没有练到最后一层。可昨日夜观天象，发现自己的师傅曾经预言的浩劫，即将提前开始。玄昱吗．．．．．．？不知道这么些年，他是否还好。如果这场动乱和他有关，那么这次，自己一定不会再留情。没错，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软弱的师兄了，而是伽云派的掌门。该了断的羁绊，一旦手软，就会酿成孽缘。
　　沉思过后。他抬起头，看向那群手足无措的小弟子。“你们岫禅师姐在哪里？”一个微微发颤的声音回答：“师姐吗．．．大概在自己房中静修吧，说起来也有数日未曾见到过她了。”
　　天虚子点了点头。轻移云步，自去寻找岫禅。

　　说起来，当年在绝情湖畔发现还是婴儿的岫禅时，师傅就曾经预言：这个孩子，会与日后的浩劫有关。正是壮年的天虚子并未当一回事，他喜欢这个孩子，甚至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照顾。后来天虚子发现，岫禅这孩子，无论怎么修炼，仍是没有半点修为。奇怪之余竟也放下心来：一个连武功都没有的凡人，会引起什么灾难？想必定是师傅老糊涂了吧。就这样，岫禅在崇峻山生活了十七年，说来也难为她，每天面对的，都是一群男人，连半个女伴都没有。还要为师弟们煮饭洗衣，难得的是，倒不曾见她有过怨言。算起来她也到了婚嫁的年龄，是不是该配个年轻俊秀的大弟子了呢？
　　胡乱思想之际，便已到了岫禅的房前。

　　推开房门，屋内暗香浮动。桃木圆桌前，一个身着月白色缎裙的女子背对着来者，正在专心致志地读书。“岫禅，师傅来看你了。”那个女子闻言，轻轻转过头来。
　　肤如凝脂。五官清秀。虽不能说是个美人，但也绝非庸脂俗粉。“师傅，您出来了。”嗓音低沉婉转，沉静不乱。
　　天虚子看着岫禅，觉出一丝不对来。仔细打量，岫禅浑身竟隐隐有一股邪气，她的眼睛也微微地泛红。

　　不好，定是有了心魔！

　　天虚子没有犹豫半刻，一掌凌风打出，毫不留情地打在岫禅的身上。女子被弹出数步远，撞在墙上，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眼中的红光渐渐减弱，邪气也收敛了些。天虚子看向岫禅，又扫了一眼桌上的书，霎时浑身一个激灵。
　　这，不是玄昱的手记吗？

　　当年玄昱也是如此，在断肠崖上修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等到出来的时候，已然入魔。但这手记怎么会落到岫禅的手中，当年师傅怕祸患后人，明明已经销毁了的。难道？岫禅真的和浩劫有关？如此的话，她不能留．．．．．．伽云派存世百年，断不能出一丝差子。可这孩子，是自己亲手抚养大的。终究是不忍心，夺了她的性命哪．．．

　　“这是禁书，你可知道？”天虚子问道。
　　“弟子知道”岫禅的声音颤颤巍巍，想必是伤了元气。
　　“既然知道，就是存心要违反本门门规了？按理说，我本应废你手脚，逐出师门。但念在你身无武功，是个凡人，我便许你全身而退。今夜收拾行装，自去吧。以后若有缘再见，我定不会认你，你也休要唤我。明白吗？”终究是不忍心啊。天虚子拂袖而去。
　　岫禅低着头，没有说话。等到天虚子离开，她才缓缓扶着墙壁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心中一片澄明。

　　这样，最好。

　　当日，岫禅只背着她的琴，连夜下了山。清冷月光下，回首一望伽云派的耸立的大殿。心想着，这番大概就是永别了吧，倒不由得心中酸涩。她还记得，小时候，自己会坐在那棵古木下，拙劣地练习指法。师傅见了，笑着抚了抚胡须，只道：“甚好。”
　　甚好，甚好。如果还能听一遍师傅的夸奖，要她付多少代价，也是情愿的。可是，一切大概都回不去了。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个地方，慢慢，等死。
　　转过头，不再留恋，继续前行。

　　天虚子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这个视他如父的女子，心中有怎样的孤寂。虽然他从小抚养岫禅长大，但毕竟聚少离多，从未发现过岫禅每个月，都会在房内静修三天。更不会发现，静修的时间逐年增长着。三天，五天，到现在的七天。
　　可岫禅自己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久了。小的时候，她常常会吐血，当时只道是身子虚，并没有在意。可现在的她已然不再是孩子，恍惚中也明白，这应该是一种病罢：吐血，胸口发烧，幻觉中看到白骨凄凄，血莲遍地，小鬼缠着自己。
　　上个月，她趁着下山采办的空，寻到了神医晓百草的行踪。跪了一天一夜，万般哀求，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医只告诉自己：“姑娘，你被下了血煞，没什么活头了。”

　　血煞，岫禅是知道的。除非杀了下煞的人，否则自己就会慢慢在折磨中死去。

　　知道了这些，她倒是感到轻松了些。活不了就活不了吧，反正这条命是师傅给的，只当这十七年是一场梦罢。只是自己已欠了师傅莫大的养育之恩，断断不能让他再为了自己而忧心了。想来自己能做的，也不过就是瞒下此事，故意修炼禁术，入了魔，让师傅断了缘分而已。
　　她知道，师傅最以伽云派为重，无论是谁，只要违了禁忌，他都不会念情分的。

　　至少，自己还保留了完整的身子。这不是一大幸事吗？剩下的时间，还可以四处走走看看，享受生活，然后默默地离开世间。

　　看着深邃的星空，岫禅觉得自己的未来，还是值得期待的。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亲们一定会怀疑，这个师傅怎么如此无情啊？一句话：不着急，慢慢来，看到后面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