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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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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切都是在不可预料中发生的。
元始天尊和昆仑十二仙们知道朝代更替,知道天数轮回,知道一千五百年一次的杀劫,甚至封神
榜上都有谁的名字,却始终看不清那条幽昧而绵长的丝线在刀锋血影中蜿蜒前行的痕迹。
这,都要问他们自己。
“道兄应该是玉虚三代弟子中第一个来西岐的吧?”
“是。”
“首战胜得是张桂芳和其部下风林?”
“是。”
“刚才那两位道兄是令兄长?”
“是。”回答了这句,哪吒忍不住抬起头扫了一眼旁边那喋喋不休的问话者:“杨戬道兄知道的似乎不少。”
杨戬笑道:“常听太乙师叔和家师提起道兄事迹,真没料到道兄竟是个沉默寡言的闷罐子。”
哪吒没好气儿道:“我也没想到被师祖誉为玉虚三代第一人的杨戬道兄原来这么健谈。”
两人第一次的对话就是这样的不协调,杨戬后来将其归结为对这位玉虚门下内定先行官、天命凶煞眉清目秀、俊美出尘的外表强烈的好奇心,而哪吒则认定是因为刚打了场败仗让自己烦心。
杨戬其实也看出了哪吒的不耐,所以只是笑了笑便不再说话,直到看见商营里狂飙出来的四员杀气凛凛的异人才突然冒出一句:“待会儿道兄押阵就好,诸事勿管。”
哪吒横住火尖枪,轻皱眉头:“他们是佳梦关魔家四将,俱都身怀异宝,不是善类。”
“道兄放心。”杨戬轻勒马缰,目视前方:“他们不是善类,难道我杨某是!”“驾——”伴着一声清喝,那雄健奇骏的银合马已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哪吒用手胡乱拨开刚被风带起挡在眼前的发丝,蹬开风火轮就待冲上前去,杨戬虽然有话在先,可他哪吒又岂是袖手旁观、贪生怕死之辈,更何况这多话的杨戬终究与他既有同门之情,又有同袍之义。
但他还是在几步之地就停了下来,或者确切说,是被杨戬那劈天破地的一招刀势惊得收住了脚,就听魔里海吱哇哇的一声怪叫:“好小子,手下功夫倒是不错,报上名号来。”
“杨戬。”他手中长刀往来如飞,风声愈紧。
“杨戬。”哪吒低声重复了一遍,不在名字前缀上师门官衔父母诨号,想必也是个自矜自负之人,他将火尖枪向地上一戳,注视着眼前这场以一敌四的大战,时不时赞赏地点点头,这位杨戬道兄刀法炉火纯青,沉稳谨慎,往来自若,将周身上下挡得密不透风,确实是个中高手。
哪日若能与他相比一场,倒不失为一件畅快淋漓的人生乐事。哪吒看到精彩处,禁不住身上血脉张
,手痒难耐,连火尖枪也领会了主人心意,哧哧地直迸火星,正要再次冲上前去,却不想被一员骑赤兔马的战将抢先一步杀进重围,哪吒定睛观看,认得此将是楚州解粮官马成龙,也是个极好争强斗胜的,刚进阵就使开两口刀立劈魔礼青的天灵盖,逼得魔礼青措手不及,狼狈跳离战马,慌忙甩手祭出花狐貂。
“当心!”哪吒情急之下疾声高喝,但还是迟了,他话音未落,那花狐貂已随风化做白象大小,张开血盆大口,呼地一声将马成龙整个吞下,听它肚中咕噜作响,大概是正在消化。哪吒俏脸一沉,拧紧手中枪,一道光刺向那花狐貂,厉声道:“孽畜,拿命来!”
花狐貂刚填过肚子,正心满意足地摇头晃脑,见哪吒来,弓下身,一吸肚腹,狂吼着扑过去,哪吒岂会惧它,飞身迎上,单想着要将这吃人畜生一枪封喉。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枪尖距花狐貂仅剩几寸远近时,他的胳臂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把住了:“回去!”还没等哪吒弄清楚这句“命令”的含义和看懂杨戬脸上似有若无的笑容与眼中蕴含的深意,身子就已被推出遥遥数百米,恰好落在西岐城门之下,他匆忙回头,正看见杨戬被花狐貂吞入腹中的惨景。
魔家四将仰面大笑,忘乎所以,哪吒却一直在发愣,对刚才的一幕感到莫名其妙的茫然,若不是城楼上忽然敲响了急促的鸣金声,他还不知道会呆站到何时。
“师叔,都是我的错。”哪吒低下头,紧紧咬住唇,懊悔、自责、内疚之情满当当的充溢了全身,
早已不是言语所能表达。如果一开始自己就和他并肩作战而不是想观察他的身手,如果刚才自己不冒然地想去杀那花狐貂,如果刚才多和他说几句魔家四将的法宝提醒他注意,也许他就不会……
姜子牙沉默半晌,长叹一声:“罢了。我在城楼上看得清楚,也不能怪你,那花狐貂实在厉害。”他站起来在大殿上踱来踱去,一头亮白的银花在阳光下更显刺目。
殿上诸将屏息不语,无私地贡献着自己的那份沉静,把仅有的一点声音留给姜丞相的脚步声和自声
:“玉鼎师兄,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
转眼已是深夜。
露重更深,月色如水,哪吒独自坐在相府院中的凉阶上,仰望深黑色夜幕下的点点繁星,竟鬼使神差般地想起了杨戬脸上那悠然得过分,从容得讨厌的神态。
才刚来,脚还没落稳,人还没认全,就赶着师叔摘掉免战牌硬要出去“随机应变”,还要单枪匹马以一敌四,真是狂妄到了家。哪吒这样想着,觉得心里对他的亏欠之情似乎减了几分。
果然比我还骄傲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哪吒苦笑了下,分不清自己是在嘲笑他还是在自嘲。
不过临死前还能那么优雅地摆谱的人倒真是少见,单凭他能举重若轻般把自己推离魔家四将身边这一点,赶赴封神台的速度也不该这样快。
可惜不能与他当面比试一场了。哪吒站起身,向相府正厅望了一眼,姜师叔正倚坐在书案前,以拄
头,双目微闭,面前摊着一卷书,他没有睡,只是还在沉思杨戬之死和御敌之策。
“师叔,歇息吧。”哪吒轻唤了声,每当看到姜子牙他总是情不自禁想起师父太乙真人,那个世上最疼爱他的人。
即使是顽劣叛逆、刚烈暴躁的他,内心深处也是渴盼关怀温暖的,也会免不了在某些时候忽然生出几分脆弱的依恋之情。
姜子牙缓缓睁开眼,点点头:“哪吒,你也去吧,此刻急也无用。”
“是。”姜师叔说得倒是没错,哪吒答应一声,转身要走。突然,外面传来三声鼓响,雷鸣般在府
炸开,紧接着就听见一阵错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慌张的喊叫声,随后便奔进来两员报事兵,倒在地上,满脸恐惧,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话:“丞……丞相,城……城门外来了……来个那个……那个……”
姜子牙拍案喝道:“如此惊慌,成何体统!还不快快报来。”
“是。”姜子牙这声怒喝果然喝回了报事兵的魂儿,他两个定了定神,忙回道:“报丞相,杨戬现于城外等令。”
杨戬?哪吒心头一震,急向姜子牙道:“师叔,我去看看。”也不待姜子牙回话,一个箭步就跃了出去,就听姜子牙在后喊道:“哪吒仔细,谨防有诈。”
哪吒一路飞至城头,凭墙下探,果然看见那位穿着水合服、戴扇云冠、长着三只眼的杨戬道兄正囫囵完整地立在地上,他看起来神色大好,气定神闲,没事儿人似的冲哪吒微微一笑:“哪吒道兄,快开门
,我有要事回报师叔。”
“稍候。”哪吒寒着脸回了他一声,命守城士兵:“开门。”
守城吏惊疑不定:“李将军,这位杨将军白天明明……”
“出了事我一人承担,开门!”
“道兄为何不盘问一番,就敢放在下进来?”杨戬饶有兴趣地看着一直板着脸的哪吒,笑问道。
哪吒看了他一眼,也学着他的口气慢条斯理道:“很简单。杨戬道兄那傲气自信到骨子里的神情,第二个也别想学得来。”
杨戬略怔片刻,随即欠身笑道:“道兄过誉,杨某愧不敢当。”
哪吒哭笑不得,这算夸奖?他还真想得开。
说话间两人已至相府,姜子牙早已等得坐立不安了,一见杨戬进来,连忙惊问道:“杨戬,你早间
明明葬身花狐貂腹中,如今为何又活了过来?”
杨戬回道:“弟子自幼修炼九转元功,会七十二般变化,白天是故意进入那孽畜腹中以便宜行事,适才已将其撕为两段。”
姜子牙闻听以手加额,恍然大悟道:“呀!早听师父说过你有变化本领,如今竟然忘了,这可真我
西岐之福。”不禁喜形于色,又道:“你这招用得虽然漂亮,倒害得大家为你白伤心了一场,尤其是哪吒心中过意不去,这么晚了都睡不下。”
“哦?”杨戬回身,深深地看了哪吒一眼:“如此,多劳道兄挂念了,杨某感激不尽。”
哪吒淡然一笑:“客气。”
杨戬又向姜子牙道:“弟子如今还变做花狐貂回去,见机行事,做个卧底,与师叔里应外合。”
姜子牙喜道:“如此甚好,你先变来我看看。”
杨戬答应了,就地一晃身,变成花狐貂模样,果然惟妙惟肖,满地乱滚,千灵百怪,还直冲哪吒扮鬼脸儿,逗得哪吒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戬变回原形,冲姜子牙道:“师叔,弟子得走了,迟恐生变。”
姜子牙点头道:“此言有理,万事谨慎。哪吒,送杨戬出城。”
“道兄,你今天生杨某气了吧?”出了城门口,杨戬突然问道。
哪吒虽被他这样的单刀直入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却也颇干脆地回道:“是。”
既然这“狡猾”的杨戬都能这般爽利实在,他哪吒又岂能婆婆妈妈、口是心非。
杨戬的笑意一直浸到眉梢,望着哪吒的眼底熠熠生光,仿佛找到了什么希世之珍。哪吒被他笑得窘红了脸,恼道:“杨道兄请便,在下不奉陪了。”转身就走。
杨戬一道风挡住他的去路,突然敛住笑容,满面严肃道:“道兄,今天之事确实不是杨某故意所为
,实在是迫于当时情势,道兄见谅!”言毕一晃身,立时消逝得无影无踪。
哪吒哼了一声:“解释什么?多此一举。”对着他刚刚离开的地方一耸肩,笑道:“若是和他做一对敌人,怕是更有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