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谣》黑藜氏

8、昧心杀牛

　　傍晚时分，张家两老表在河边那绺自留地里，给辣椒苗浇水。
　　这时他们望见滔滔洪水里，突然冲游下来一头粗角牛牯。
　　水牛水性都很好，它们掉进洪水，很快就能自己找着地方爬上岸。
　　只有河岸太陡，洪水过于湍急，或者它们腿脚受到重创，才会被洪水冲走。
　　张老二对周围水牛很熟悉，知道这头粗角牛牯，不是附近几个生产队的。
　　它不属于附近几个生产队，便肯定是从上游山区冲流下来的。
　　一头耕牛从上游山区冲流下来，游这么远，肯定是腿脚受伤了。
　　所以看着它冲到河湾里来，两个男人便跳下河，游过去将它拉过来。
　　两个男人牵着牛鼻桊，又拖又推的，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它拉到岸上。
　　这时他们才发现，这头水牛竟然没受重伤，只是左前腿好像脱臼了。
　　它两条后腿缠着缰绳、绕着牛圈里那种拴牛石、缠附着大量枯枝野草！
　　难怪它在洪水里挣扎着，总是爬上不岸，原来是后脚缠绕着那么多东西。
　　肯定是昨晚上游某个村落突然发洪水，冲毁牛圈，把它冲到河里来。
　　它在洪水里竭力挣扎着，不知怎么就把缰绳拴牛石踩缠到腿脚上。
　　这缰绳拴牛石缠附着大量枯枝野草，在水里重得就像拖着碾磨似的。
　　要不是缠着这些附属物，这头健壮牛牯早就自己从洪水里爬出来了。
　　这条水牛在洪水里泡了一天，冲那么远还能活下来，实属不容易。
　　要是别人，肯定会扯掉它腿脚上那些缰绳野草，然后将它交给生产队喂养。
　　——那时发洪水，社员们捞到鸡鸭猫狗，猪崽小羊，都会归自家所有。
　　要是捞到肥羊架子猪，便见者有份，杀了谁都能分到肉吃，打顿牙祭。
　　要是捞到牛马骡子，便得交给生产队，由领导指派饲养员喂养。
　　之后要是没人找寻，或者寻找者对不出年龄特征，这牲畜便归生产队所有。
　　要是上游生产队有人来找，能说出年龄特征，那这牲口便得还给人家。
　　当然，你帮人家喂了这么久牲口，他们会酌情赔付些饲料人工钱。
　　现在这头牛牯从河里捞上来，按理得牵回去交给生产队喂养。
　　然而那天傍晚张家两老表却没按规纪做，而是想弄残它杀肉吃！
　　这头水牛要是交回去，他们最多开会时被队长表扬两句，加两天工分。
　　可要是狠心弄伤它，让它变残废，大家便可以将它杀了剐肉吃。
　　在农村，水牛是耕田种地的帮手，是不可或缺的主要劳动力，倍受珍爱。
　　有些地方，人们把耕牛看得极其重要，简直就像衣食父母似的。
　　在农村，残害耕牛是伤天害理、罪大恶极、谁都无法容忍的缺德事。
　　然而在那赤贫饥饿年代，肉食稀缺，所以总有人悄悄做这种缺德事。
　　那天张家两老表便想弄残这水牛，然后杀掉它，让生产队社员打顿牙祭。
　　这头耕牛要是交给生产队，他们捞不到什么好处，占不到多少便宜。
　　即使以后上游生产队派人来找到它，最多商良着赔些饲料粮食而已。
　　这些饲料粮食数量有限，分摊到每个家庭，还不够大家塞牙缝呢。
　　而要是悄悄弄残它，大家便可以毫不吝惜地将它杀来剐肉吃。
　　杀头壮年耕牛，够他们生产队全体社员大快朵颐，好好吃两顿肉，打打牙祭。
　　——在农村，老病伤残、失去劳动力的耕牛，往往都会被人们杀食掉。
　　杀食掉这头水牛，以后上游生产队派人下来寻找，也是死无对证。
　　他们怎么能确定这头被大家杀食掉的耕牛，肯定就是他们丢失那头呢？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再怎么怀疑都只能吃哑巴亏，只能最后悻悻地离开了。
　　当然无论在哪里，残害耕牛，都是件丧尽天良、千夫所指的缺德事。
　　只是现在是傍晚，天色昏暗，这里除了他们两老表，根本没有其他社员。
　　所以只要他俩守口如瓶，保住秘密，便谁都不知道他们做了缺德事。
　　他们这里土地贫瘠，生活穷苦，很多人家平时就连过节都没钱买肉吃。
　　张家两老表已经很久很久没打过牙祭，连闻到肉香都要流口水了。
　　所以这两老表把那水牛拖上岸，随便商良两句，便决定狠心将它弄残。
　　于是他们将它拉到陡岸边，狠着心，合力一推，便硬生生地将它掀了下去。
　　这段河岸一丈多高，这头水牛数百斤重，跌摔下去，哪还有命活啊。
　　这两老表见它轰然跌摔下去，砸到巨石上，惨嚎两声，便掉进洪水里了。
　　这里是浅水区，洪水没不过膝盖，可那条水牛掉进去便再没爬起来。
　　它可能已经摔断腿骨，摔断腰椎胸肋，技术再高明的兽医都不可能治得好它。
　　张家两老表没敢下去查看伤势，而是迅速挑起水桶，从自留地里离开了。
　　他们当然不是回家，而是到村里去到处报喜，说他们捡到条残废水牛了。
　　很快队上那些社员便打着火把，很兴奋地赶到河边，查看水里那条伤得怎么样。
　　他们发现河里这头水牛已经完全残废，奄奄一息，连站都无法再站起来了。
　　这简直就是意外财喜，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他们怎么可能放过它啊。
　　所以很快大家七手八脚、吵吵嚷嚷地在河滩边，棰杀肢解起这残废水牛来。
　　那天晚上河滩上火把通明，人影憧憧，热闹得就像旧时元宵观灯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