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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

  •   烟花三月,草色菲菲,杨柳青青。
      安平城朱雀街,人来人往,热闹一如平日。
      “许四叔,来两块米糕!”
      “哎!等等啊。”
      卖米糕的许四进屋抱了些柴火添上,双手在腰间的褡裢上匆匆抹两把,从炉上端下来新蒸好的一屉米糕,挪到砧板上切成方砖模样,动作伶俐地用油纸包了两块裹好,抬头堆了满脸的笑。
      “小少爷,给,拿好了。”
      “谢过许四叔!”
      那少年看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眉目清秀,尚带着独属于孩童的淘气。穿着虽非华贵,却符合礼节,显是出身书香门第。
      后面还跟着个和这少年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有些怕生的样子,也不说话。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许四的蒸笼,又看看少年手里的米糕。少年挑眉笑了笑,分了块米糕递给她,还不忘细心叮嘱:“慢点,小心烫。”
      “谢,谢谢。”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接过米糕,嗫嚅了一声,垂下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起来。
      “哎,云少爷。”许四习惯地在褡裢上擦擦手,探头出来作窃窃低语状,“那个,府上常出来卖药草的那位,今天怎么……”
      “许是今日不在府里吧。” 少年闻言,嘴角噙了一丝笑,状似漫不经心地答道。
      “咳咳,哦,咳咳,是这样……”许四似乎被烟呛到了,大力咳了几声。
      “许四叔……”
      “怀书——”远远传来女子的喊声打断了少年。那埋头吃米糕的小姑娘向路那端望了一眼,向少年身后挪了几步。
      “我娘叫我回去了!我们先走啦!”云怀书向许四挥挥手,拉起小姑娘迎着声音来的方向跑去。
      那少妇喊过一声便在路口站了等,见云怀书身后还跟了个孩子,眉稍微挑,并未多言。
      倒是云怀书先开口解释:“娘,这是小茹,泽世伯伯家的妹妹。”
      “云夫人。”连茹怯怯地看了少妇一眼,欠身行了一礼,手伸向云怀书的衣角,顿了顿,又缩了回去。
      “原来是泽世千金。”
      云夫人不由得一哂。难怪早晨怀书争着要帮他爹送信给连府,果然是另有打算。

      午间邀了连茹到府里吃饭,晚些时候又令垂杨和怀书护送那孩子回连府。前脚送三人出了门,转身便见夫君云谦驻了木杖站在院子里。
      三两步走过去,蹙眉嗔道:“怎地起了也不叫个人陪着。这季节潮湿,腿痛摔着可怎好?”
      “夫人说得是。”云谦低头轻拢了她手,又笑叹道,“早些年若是见到忘忧你如今模样,怕多半会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美梦。”
      楚忘忧佯怒挣开他手,转身面向门口,片刻却沉吟道:“子瑞,那孩子同毓淑当真是有几分像。”
      “泽世与毓淑原本就是双生姐弟。小茹像泽世多些,又是女孩子,自然与毓淑有些相似。”
      “嗯。”
      楚忘忧没再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毓淑的事,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云谦又握起她的手,微笑地看进她的眼睛。每每云谦这样看着她的时候,楚忘忧都觉得,心里某些原本郁结的地方被最暖最柔和的阳光笼罩着,纾解平复了。
      十五年了。这样没有剑光血影的日子,已经安然地过了十五年。
      怀书也已经十二岁了。从那个小不丁点只会发出呜呜声的婴儿,一点一点长到了开始对一切都好奇的少年。她记得他这两年不只一次问起过父亲的腿伤,也不只一次好奇过为何母亲的动作要比寻常女子快而巧得多。
      半辈子不信神鬼的楚忘忧忽然有点感激上苍,孽根深种的她竟也能生养得如此体贴聪慧的儿子。
      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楚忘忧觉得,有些陈年旧事她并不愿告诉怀书。一是没这个必要,二是为了他好。
      恰如她的母亲,在她年幼的时候,选择了隐瞒一切,甚至她的身世。

      世人皆知西北有处“鬼泣林”,每逢七月秋风起时便隐隐发出似冤鬼哭泣之音,人皆莫敢近。如今是,三十五年前亦是。
      然而鬼泣林以西的冥谷却是处不为人知的深林山谷,如今是,三十五年前亦是。
      冥谷人皆为女子,着玄衣,佩乌剑。冥谷谷主楚寒秋,终日以面具遮面,冥谷众人亦不知其真面目。
      楚无心也不知道。从她记事起,母亲就一直是戴面具的。看不到表情,看不出情绪,眼神凌厉,声音冰冷。
      母亲说:“作为杀手,无心,你也要学会如何隐藏自己。”
      她记得她当时一直在发抖,结果被母亲与一头用铁链捆在柱子上的狼关在一间屋子里呆了三天。
      那一年,她六岁,尚不很能理解母亲的话。

      “谷主有命,奴家与少谷主比试,若您不杀我,便要我杀死您。”
      那一刻,自她幼小便照顾她的温柔的师姐冥月,面冷若霜。
      一盏茶后,冥月死了,死在楚无心的青霜剑下。
      楚无心跌坐在地,浑身不可自持地微微颤着,有什么液体从眼眶里流出来,凉凉的顺着脸颊向下滴,却不是血的颜色。
      母亲只说了三个字:不许哭。
      几天后,母亲抓了三个比她大得多的孩子,与她一同锁在地牢里,说是活着出来的那个人可以得到钥匙。
      她用剑支撑着满是伤的身体走出来的时候,母亲告诉她:“若你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你。”
      那一年,她八岁,已经懂得如何结果别人的性命。

      在连续五夜睡到寅时便被师姐们的偷袭惊醒之后,楚无心开始习惯睡得很轻。
      她是母亲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却是剑法精进最快的。
      终于有天,在去前厅向母亲请安的路上,楚无心第一次成功躲过了所有拦截和偷袭。
      母亲见到她时语气很柔和,她说:“你做得很好。无心,过来。”
      她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快要跳出胸腔,抑制不住地笑着,脚步轻快地走向母亲。
      等待她的,是母亲刺伤她左臂的利剑。
      那一年,她九岁,伤痛让她记得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放松警惕。

      矫若惊鸿,劲如疾风;青霜出鞘,一剑封喉。
      那一年,她十二岁。开始从母亲那里接任务。初出江湖,正是怀书现下的年纪。

      龙襄城是西北边最繁华的县城,荣国街是龙襄城最宽的一条街。街上有家会宾楼,更是关内外富商豪侠宴请会面的不二去处。要说“会宾楼”这名字处处可见得人人可命得,但论这“荣国会宾楼”可就只此一家了。这会宾楼柳掌柜的来历也不比一般人,街坊小道里皆传说他与龙襄城主、当朝圣上钦点的荣国大将军是嫡亲。所以荣国会宾楼即使一年里菜价翻了两翻、被不知哪路江湖客砸了五回场子,也照样日日客满。
      除了有人包场的时候。
      比如今日。会宾楼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可从临街的二楼望进去,楼里几乎是空的,只临窗坐了个剑眉星目的白衣公子,左手执盏啜饮,右手握着柄雕兰花纹的三尺长剑。
      楼底下的人一个个仰着脑袋望着这白衣客,间或窃窃议论几句。
      “……那是谁家老爷啊,这么大的气派?!一个人喝酒都不让我们进去……”
      “奶奶的,你小子连他都不知道,还自称是道儿上混过的?”
      “……那就是人称‘若兰君子’的……”
      “哦,就是他啊……”
      “……哎哎,好一副俊秀模样啊!”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人群中议论之声渐渐大起来,围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忽然有人低声问道:“‘若兰君子’卢义?”
      声音不大,很细,却极清晰。清晰到楼上那“若兰君子”似乎也听到了,淡淡向楼下一瞥。
      “是啊,那就是‘若兰君子’卢……?!”
      回答的人边说边回头,说到一半便怔住了。
      身后并没有人。
      咦?明明刚才还在那回答的人转回身子四下张望了一下,却听得人群中突然“啊”地一声惊叫,又抬头望向二楼,只见阳光下耀眼一晃,下意识偏头避开;待再望去,只吓得魂飞魄散——
      那“若兰君子”卢义竟从二楼直直坠了下来!
      人群呼啦啦围上去,又有女人和孩子惊叫着后退。
      七月十五,鬼门开。
      “若兰君子”卢义死了。死在荣国会宾楼。一剑封喉。
      须知那“若兰君子”是武林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一剑得手?又是谁敢在会宾楼这众目睽睽之地动手?
      很快官府的衙役来了,领头儿的带人先到会宾楼二楼查探,其余的几个拦在尸体前开始疏散围观众人。
      不知哪个眼尖的突然叫道:“你们看!他领口上有什么东西!”
      刚走开两步的几个人听见喊声,又围了过去。衙役们也闻声朝尸体领口部望去。
      是一片枯黄的落叶,端端正正地别在白衣的襟前,说不出地诡异。

      七月,天已经入了秋。‘鬼泣林’传来的呼号声也一日高过一日。日头未至黄昏,距离‘鬼泣林’最近的肖家村中,已是家家闭户。
      楚无心直走到村西口,一路并未见到行人,只偶尔有好奇的双眼从虚掩的门板背后望过来。
      远远地有细碎而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传来,忽轻忽重。楚无心停了脚步,微微侧身向后。
      是个与她身量差不多的孩子,跑得气喘吁吁地,满身的泥土,连脸上都留了痕迹;跑到她身边的时候脚步慢了下来,偷偷瞅了她一眼,立时一个机灵,慢慢跌撞着退了两步,小嘴一瘪,扭头向前就跑。
      这时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门开了道缝,一位妇人露了半个身子出来,应是那孩子的母亲。
      孩子一见着母亲,“哇”地哭出了声,三两步扑了过去:“娘!呜娃儿害怕”
      那妇人一把搂住孩子抱在怀里,手忙脚乱地给孩子擦眼泪,匆忙间瞅了一身玄衣站在路中不动的楚无心一眼,“嘭”地大力关上了门。
      西风呜咽,似那孩子的哭声被放大了无数倍。
      楚无心在路中间又站了一会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一刻不想往前走,也不知道她站在这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和那个孩子很像,却又很不像。
      多年以后的某个月夜,她问少年白月:“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害怕?”
      白月看着她,笑了,仿佛她问的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因为你不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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