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云淡风清》雪也

4、四

　　四
　　迎面一阵清风吹来，在周身的炎热中平添几分清凉。
　　眼眶中已摇摇欲坠的泪水再也积蓄不住，终于肆意而下。
　　“爸……”
　　往事不堪回首。
　　即使是在多年后的今天，即使已离当初那么遥远。
　　而此时的我再回首，被时间吞噬的巨大黑洞，仍会让我惧怕，让我的身体止不住颤抖，嗫嚅着，再也翻不开时间的相册。
　　我已经无法回忆起父亲当初的面容。只记得，我跪在他面前，头深深埋下，而脊背，却是从未有过的挺直。
　　我记得我向父亲说——
　　爸，我爱的是顾辛青。
　　比往日在心里默默练习时的百倍流畅。
　　不敢也不忍看父亲的面容。我只能将头深深埋下。
　　不能亦不想如此伤害辛苦将我养大的父母。我只能屈膝跪地。
　　可只此，再无其他。
　　“把头抬起来。”
　　父亲的声音仍如往日低沉温和。
　　可抬起头我才发现，他的嘴唇苍白，在止不住的哆嗦。
　　“爸，我……”
　　“就是……就是那个经常来家里的顾辛青？”
　　再次将头深深埋下。我的声音细小如蚊蚋。
　　“嗯……”
　　就是那个经常来家里的顾辛青，就是那个从年少时期就陪伴在我身边的顾辛青，就是那个中学时和我一起上下学的顾辛青，就是和您无比投合成为忘年交的顾辛青，就是那个您和妈妈赞赏不已的顾辛青……
　　是他，除他以外，再无二人。
　　“你……”
　　父亲突然攥住胸口，表情变得无比难受，似乎有什么哽在胸口。
　　“爸！”
　　我飞速站起来，跑向父亲。
　　妈也从里屋跑出来，从未有过的慌张。
　　“老夏！”
　　救护车很快来到楼下。
　　当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将父亲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了父亲苍老的面容。
　　儿时记忆中那张儒雅俊挺的容颜早已风蚀在岁月无垠中。剩下的，只有满目沧桑。
　　原来，你早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逐渐老去。
　　原来，还是会应了那句——
　　子欲养，而亲不待……

　　那之后的两年，父亲几乎都是在病床上度过。
　　从刚开始见到我会刻意转过头去到之后我在病床前而不语的漠然，父子之间，俨然变为陌生。
　　可我知道，在我不存注意的时刻，在我没有刻意关注的空间里，有一缕目光，暖暖地将我包围。
　　一如多年之前的温和如水。
　　父亲临走前并未和我说过一句话。
　　只是那个下午，他一反常态。让母亲把我叫进病房，而床上的他，眼睛微闭，静静躺着。
　　午后的阳光，柔和而又温暖，轻柔地洒在洁白的被单上，洒在父亲被岁月雕蚀的容颜上。
　　窗外有风轻轻拂过。
　　我坐在床前，默默地看着父亲。
　　手放在床单上，想去抚摸父亲的面容但随后又轻轻放下。
　　时间静静在午后被阳光温柔拥抱的房间流淌。

　　再次转醒，恍然已是暮色。
　　抬头朝病床上看去，目光触到的是父亲被夕阳温柔抚慰的静静沉睡的画面。
　　仿若不染一丝纤尘。
　　只是再不会醒来。

　　窗外柳条轻荡，树叶随风舞动的沙沙声轻盈而又缓慢地飘荡在空气里。
　　眼中雾气蓦然浮现，仿若有谁在回忆里敲响了钟声，然后又有谁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轻声吟诵——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